2024-09-14 19:57:22 作者: 綏流

  幕

  人物

  商覺——七歲孩童,商輕渺和薩佳的兒子。

  薩佳——人類文明代理專員,商輕渺的妻子。

  商輕渺——人類文明代理總負責人,薩佳的丈夫。

  思邁——商覺居所家政仿生人。

  余末准——人類文明代理專員,商覺的老師,余白的父親。

  

  第一幕

  人類文明代理者居所呈蜂巢式的隱蔽結構,各個居所之間有透明長廊相連。商覺家處於代理者居所的最中心區域,臨近教導室。

  模擬太陽光線剛剛落下,舞台幕布還沒有拉開,幕後傳來機械判定聲,還有商覺的老師余未準的幾聲咳嗽。

  幕啟時,年僅七歲的商覺站在舞台的右側,余未准抱著懷中啼哭的兩歲孩子,從左方上台,嚴肅的臉上出現一絲慌亂和不知所措。

  商覺(靠近)老師,我剛才的戰術模擬測試表現結果出來了。

  余未准 (眉頭緊鎖,沉默了片刻)小覺,今天的訓練可能得提前結束,我兒子突然起熱了。

  商覺 (輕聲地)老師,余白的健康要緊,我沒事的。

  余未准 (忽然想到什麼)今天好像還是你的生日。(愧疚地)你一個人可以嗎?

  商覺 (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完成老師您布置的任務。

  余未准 (嘆氣)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欲言又止)

  商覺 (墊腳尖,伸長胳膊,拽了拽余白的滾燙的小手)老師,余白需要你,快去陪他吧。

  [除商覺外,余未准抱著兒子在原地愣了一會,從左方下。家政仿生人推著銀色合金小推車,帶著輸液架,從右側上。

  思邁 (停下)今日營養供給套餐已送達,此套餐由文明代理指揮處聯合營養科合作提供,請您享用。(取出十多個輸液袋,捉過商覺的胳膊,接通滯留針)

  [商覺開始輸營養液

  商覺 (悶悶不樂)思邁,我想吃飯。

  思邁 (微笑)您不是正在進食嗎?

  商覺 (撇過頭,不看自己右手的針口)我是說能咀嚼的,能裝進肚子裡的!

  思邁(搖頭)很抱歉,您無權決定自己的進食方式,文明代理指揮處目前不允許您通過任何低效方式獲取營養。

  商覺 (沮喪地)就一次。

  思邁 (微笑且不容拒絕地)請您收斂當下脆弱的情緒表現。如果當前狀態持續超過一分鐘,我將會記錄您今日的異常狀態,並上報文明代理指揮處。

  商覺 (挺直身板)我知道了。(深吸一口氣)請幫我將書房書架左手邊起第二格的《戰略論》拿來,我正在輸液,不方便走動。

  思邁 (愉悅地)樂意為您效勞

  [思邁推著銀色小推車下

  商覺 (留在原地,眼神空洞發呆)

  [電子門開鎖聲響起,商覺的母親薩佳提著包裝精美的小蛋糕上

  商覺 (立刻扭頭,眼神喜悅)媽媽!(注意到蛋糕)我還以為你忘了我的生日!

  薩佳 (微笑,彎腰捏了一下商覺的臉)我怎麼會忘,好久沒看你笑得這樣開心了。(把蛋糕放在商覺面前)

  商覺 (抑制不住臉上笑容)我可以吃這個嗎?

  薩佳 (點頭)當然,我向上級遞交的審批通過了,你可以任意享用它。(拆開包裝,露出鋪滿草莓的奶油蛋糕)看,還有你最喜歡的草莓。

  商覺 (吞咽一下,擡頭看母親)你不坐下嗎?

  薩佳 (攤開掌心,露出一個藍色發光機械裝置)我很快就要走。今天來,是為了給你介紹我們文明代理者反抗種夢「臨」和「模」的夥伴——另一派系的種夢「殉道者」。它會接替我們,幫助你完成後續的任務。

  商覺 (臉色蒼白)接替你們……

  薩佳 (將裝置遞給商覺)沒錯,明天就要正式執行「種子計劃」了,第一批文明代理者會在明日上午十點結束生命。(平靜地,眼中含有自豪)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面的。

  商覺 (臉上的笑容遽然消失,顫聲)你是第一批?爸爸呢?

  薩佳 (點頭)他也是。為了人類未竟的事業,我們必須以身作則。(摸了摸商覺的頭)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讓我們失望。

  商覺 (咬住嘴唇,痛苦地點點頭)知道了……

  [家政仿生人思邁推著銀色小推車上台,將書遞給商覺,目光在蛋糕上停留兩秒,隨後向薩佳打了招呼。

  思邁 (看向商覺)監測到您的情緒狀況發生強烈起伏,請您遵循培養人素質守則,時刻保持鎮靜和理智常態。

  商覺 (深吸一口氣,露出稚嫩的微笑,看向母親)我會順利接過文明代理者未完成的任務,不會讓您和父親失望的。

  [薩佳點頭,心滿意足地下台。思邁推著銀色小推車隨後下。幕閉。

  第二幕

  幕啟。空無一人的商覺家中,沒有開燈,只有商覺獨自坐在四人用的餐桌前,在黑暗中望著插了蠟燭卻沒點燃的蛋糕發呆。

  商覺 (沉默地望著難以下咽的蛋糕)這是我最後一次生日了。

  商覺 (看著沒有點燃的蠟燭,喃喃自語)思邁不給我提供明火,不知道對著這樣的蠟燭許願有沒有效果。

  商覺 (閉上眼,十指交疊,認真地)我希望爸爸媽媽不要死,能永遠陪著我。

  [砰。舞台右側響起摔門的聲音,商覺受驚向聲音來源看去,發現母親和家政仿生人去而復返,正站在台上,陰沉地看著他。

  薩佳 (怒意)你太讓我失望了。全人類的未來都系在你一個人身上,你卻只想要滿足自己的私心!

  思邁(冷靜)我已記錄您今日的違規行為,正在上傳指揮處。

  商覺 (從餐椅上跳下去,驚慌後退)不是,我只是……(後退中撞到一個人,擡頭對上商輕渺的臉)爸爸……

  商輕渺 (低頭)小覺。(目光沉沉地審問)以你為核心的反抗計劃已經進行到這一步了,我不希望看見一個不合格的救世者。

  商覺 (步履慌亂,向台前小步跑去,不停搖頭)我說錯了,我不該那樣說的,我錯了,我說得不對……

  台下的觀眾 (紋絲不動靜坐在座椅上,注視台上的商覺,異口同聲地)下去,下去,你不夠格!

  [年幼的商覺跪在黑漆漆的舞台中央,周圍的商輕渺、薩佳、思邁向他靠攏,小山似地壓迫在他周圍。

  幕閉……

  「咔噠。」

  一簇充分燃燒的青藍色火苗在黑暗的舞台上燃起,打斷了尚未閉合的幕布。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按在黃銅打火機頂部,火光的輻射範圍很小,只能看清舞台上多出來這人的一小部分手臂。

  那人舉著火苗穿過舞台上的「演員們」,站在餐桌前,彎腰點亮了插在蛋糕上的那截蠟燭。

  「間離法。」

  那人聲音輕緩地念出三個字。

  剎那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舞台上下如鬼魅的影子一樣的「演員」和「觀眾」們,都紛紛停止了動作,僵在原地。

  「看來我賭贏了。」那人聲音中含著笑意。「那個世界的東西果真帶出來了。」

  火舌舔舐上蠟燭,照明轉移到草莓蛋糕的上方。草莓汁液含糖量很高,外溢出來,侵蝕融化了奶油表面。

  蛋糕輪廓稀鬆地下塌。在橘黃的光暈里,白與粉,甜與酸,混合成一種模糊不定、如油畫般詭異夢幻的陳舊感。

  光暈的範圍也進一步擴大,照射到托著蛋糕的男人身前,頸前,下巴上。

  下半張窄瘦的臉露了出來,輪廓在光影中清晰分明,驅散了舞台上那股如夢如幻的縹緲未定。

  正是秦予義無疑。

  秦予義闖入正在表演中的劇場,站在舞台前方轉頭,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坐在座無虛席的觀眾席最中央,那個最佳觀賞位上的人——

  成人體態,挺拔俊秀,衣冠濟楚,兩手平整地放在觀眾席的扶手兩側。頭微仰,靠在椅背上,擡著下巴,抿著唇,眼睛一眨不眨地專注看向前方。

  秦予義的視線對準那人右眼正下方的小痣。在幽幽跳躍的生日蠟燭的火光里,他像是確認了什麼一般,鬆了一口氣,笑了一下。

  「我進來了。」秦予義縱身一躍,跳下很高的舞台,拾階而上,穿過面無表情的觀眾們,站在觀眾席中央的那人面前。

  「商覺,原來這就是你記憶中最深的執念。」

  可商覺卻像是被魘住了一樣,對秦予義的靠近置若罔聞,只保持著觀看的動作,目光僵直地對準舞台上幼小的自己。

  秦予義低頭看著商覺的臉,再回頭看向舞台。

  那個舞台上演的,是商覺記憶深處,最特殊的,最痛苦的過往。

  夢和戲的共通之處,大概都在於它們都非真實,能使人耽溺,又能迴避現實中的苦楚。

  可耽溺久了,無法忘懷,就成了執。

  所以商覺只敢將這些回憶擠壓在腦海的最深處,刻意壓制,不敢翻出來細想。

  但為了留住腦海中與秦予義的記憶,商覺要找到一塊最隱秘的角落,不得已翻出了這些往事。

  可未曾想,在那被刻意割捨的無意識角落裡,竟然長期以往滋生了一個夢魘似的劇場。

  這片領域反覆上演著商覺最壓抑的病根。

  一旦主動踏入進來,有意識地投來觀看的一瞥,商覺就會立馬被執念吸引進去。像個傀儡似的安坐在觀眾席位,旁觀著過去,一遍遍回望,一遍遍在靈魂深處中復演過去的經歷。

  只能沉浸地與舞台上曾經的自己共情,無法割捨,更無法抽離。

  秦予義低頭,看見無數黑色伶仃的人影伸長細瘦如骨的手,像一條條蔓生的藤蔓,攀住商覺膝蓋以下的兩條小腿,將商覺牢牢地纏繞在原地。

  而那如影如霧的「藤蔓」另一頭,一直從觀眾席延伸到舞台上,連著小商覺的腳踝。

  「陷得太深了。」

  秦予義蹙眉,將生日蛋糕放在商覺的面前,吹熄了那快要燃燒殆盡的蠟燭。

  火苗的光倏地從商覺黑沉沉的眼底飛逝而過。

  下一秒,秦予義身邊彈出一頁光屏,淡藍色幽暗的螢光,是只有他才能看得見的面板。

  那頁光屏還保留著清理秀參賽證的樣式,不過其餘信息都已經消散,只剩下能力一欄還有文字。

  那一行小字是:

  【間離法已啟用。】

  唰——

  昏暗的劇院觀眾席中央位置,忽然響起一陣微妙的動靜。

  像是骨骼收縮,身體變形,衣物掉落,窸窸窣窣。

  頓時,坐在觀眾席上,如人偶一般的商覺手中,填入了一把冰冷的武器。

  是一把小刀。

  那冰冷的觸感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緊隨其後的,秦予義的聲音。

  「好好地看著我,他們只是你的過往投射出來的幻影,是虛假的演員,並非你日思夜想的真人。」

  「不要再與過去的自己移情,不要在沉溺於舊夢,不要逃離現實,保持理性和自我判斷。」

  「割捨困住你的夢魘,讓帷幕落下。」

  轟!

  迅猛的火焰以商覺為中心,一左一右,沿著觀眾席兩邊的通道,瞬間向舞台包圍而去。

  舞台上的演員身影模糊在熾熱的火焰中,熊熊燃燒,變為面目全非的,黑炭一樣佝僂的影子。

  紅彤彤的火焰升上天,形成一道火牆,又似一道觀眾席與舞台之間分割的帷幕。

  商覺怔了一瞬,眼底漫出大片大片的赤紅,強烈的火光燒毀了痛苦的泥沼,將他的臉曝得熠熠無暇。

  「秦……予義……」

  「我想……起來了……」商覺緩緩攥緊手中的冷器,張了張口。

  「我來到這裡……是……為了你……」

  緩緩滾動了遲疑的目珠,商覺眨眼,一下,兩下,感受著周圍熾熱燃燒的火焰。

  接著,商覺發麻的手臂晃了一下,連帶著他手中的刀刃折射出強盛生輝的冷光。

  刀光划過商覺的眼底,銳光斬斷迷惘,變得清明一片。

  商覺緩緩起身,從觀眾席上站起,那些纏住他雙腿的黑霧愈發收緊。

  唰——

  一道銀輝弧光划過,那些黑影般的人手應聲而斷。

  商覺擡腳,踩上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影,踏著它們的虛幻如泥沼的身形,緩步向舞台上那人偶般的幼年自己走去。

  「看來我們成功了。」

  商覺面上露出許久未見的,真心實意的笑容,喟嘆著叫出他再也無法忘記的名字。

  「秦予義。」

  他收攏手掌,用充滿熱意的五指,盡全力攥著那把冰冷的刀。眸光一冽,對準了那些舞台上靜止不動的虛影。

  像是從迷霧中抽身而出,商覺周身重新四散出鎮定的氣勢,掀唇道:

  「和我一起,把這裡打掃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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