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擁

2024-09-14 19:57:18 作者: 綏流

  相擁

  毀滅的災難依次降下,人們疲於逃竄,根本不清楚還在面向整個世界直播的清理秀到底在播些什麼內容。

  但是早就停止發送評論的清理秀直播間,居然還在不斷增長著觀看人數。

  一百三十六億……一百四十七億……

  已經遠遠超過了地球上所擁有的人口數量。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觀看清理秀的絕對不是這些身陷囹圄的地球人。

  可正在與舒在墨對峙的王浩昌已經分身乏術,無暇顧及這一違和的細節。

  牧州閣頂層會議室的天花板是一個巨大的天幕投影,清理秀直播放送的畫面就在他的頭頂,可是他卻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分出去給這些不易察覺的細節。

  此時此刻,王浩昌手中正握著秦予義的殖金碎片,正在全神貫注地思考怎麼打敗舒在墨。

  就像卦象上顯示的一樣,舒在墨能夠知曉未來,能夠預測一切,可以規避任何對他不利的因素。

  面對這樣無敵的存在,若是尋常人,便只有束手無策的份。

  但是……

  思及此處,王浩昌不由得攥緊了有些割手掌的金屬片。

  這枚金屬片,還是在他和秦予義從摩爾甫斯往下墜落的時候,秦予義塞進他的口袋中的。

  似乎秦予義早料到自己會變成非人的形態,將指揮交給王浩昌,為這一刻做了充足的準備。

  王浩昌握住這枚殖金碎片的時候,可以感知到秦予義微弱的意識。

  這也是他與秦予義溝通的「媒介」。

  所以當他發現舒在墨想要折斷變為「刀」形態的秦予義的第一時間,就指揮秦予義先行撤退,以等待進攻時機。

  王浩昌不是一個人在和舒在墨戰鬥。

  他的大腦,加上秦予義的能力,應該就是舒在墨在這個世界中的強勁對手。

  只是他沒想到,舒在墨竟然還在對著人類說些什麼。

  他對公布了人類文明的真實水平,公布了人造星系的存在,交代了地球被殖民的過往,也指明了他們所有人類實際上不過是某種生產能量的電池,是供給別人的養料。

  最殘酷的真相,莫過於所有人類都得知了,他們自己竟然並非真實存在的人。

  王浩昌聽見對面的舒在墨很冷漠地反問:

  「你們過著這樣虛假的人生,陷入沉睡不醒的庸常之夢,究竟是在麻痹自己的靈魂,還是在等待終結的到來?」

  「越早終結你們這種悲慘的人生,便能越早終結你們身上的虛無。」

  「省省掙扎的力氣吧。」

  「反正你們無意義的人生,終點只有死亡。」

  「餵。」王浩昌磨了下牙,停下再度要起課卜卦的手。

  「因為是虛假的生命所以生命無意義嗎?因為人總會走向死亡所以人生無意義嗎?」

  「你也太自大了吧?」王浩昌狠咬了一下牙,頸邊青筋繃緊,握緊銅錢的左手忽然鬆開,猛地擡起,向窗外一指。

  「他們可不是這樣想的。」

  霎時間,話音剛落,那把遁形的細刀再次顯形,像一道開天闢地的落雷,噼啪一聲,豎直貫穿天際。

  「他們的意志鑄造了這把刀,這把對抗虛無與恐懼的武器!」

  「無論為了什麼,只要想活著,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理由,一萬個人有一萬個意願!就算是虛假的世界,他們也從出生開始,用自己的雙腳一步步走過來,用自己的眼睛一點點看過來,用自己的心一遍遍體會過來!所有人的人生都獨一無二,憑什麼要被你一句無意義就給否定!」

  「就因為只有你的聲音最大是嗎?就因為你能降下這招致世界毀滅的災厄是嗎?」

  「就因為他們沒有定義這個世界的權利,是弱勢的,是沉默的,是孤立無援的,就要被你的意見擅作主張,被你的決定裹挾意志是嗎?」

  舒在墨不予作答,態度卻是默認。

  「呵……」王浩昌冷笑了一下,雙手合攏,在掌心飛快晃動著最後剩餘的三枚銅錢。

  「可若是我們發自內心地不想屈從於你呢?」

  叮鈴,叮鈴,叮鈴……

  錢幣碰撞在一起,爆出又疾又迅的清脆。

  這聲音,像是一件可以溝通天地的銅鈴法器,晃蕩出原始神秘的韻律;

  又像一位手腳系鈴,狂舞娛神的巫,赤足踩影凌亂,鈴鐺激烈碰撞摩擦,四濺起飛星似的火花。

  王浩昌雙目用力睜得通紅,又急又狠地對舒在墨壓低聲音,擲地有聲地反駁著:

  「我們他媽的就算是根草,也是有感情,有思想,會哭會笑,有自我意識的野草。」

  「這三枚命錢……我也不需要算未來了。」

  砰的一聲,王浩昌手心中三枚銅錢應聲而落。

  兩枚咕嚕咕嚕滾到了桌沿,可落地的聲音沒有響起,而是像一滴雨融入海水一樣,闃然無聲地消失了。

  王浩昌面前的桌上只剩一枚錢幣,跟隨其餘兩枚銅錢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兩條胳膊。

  「我……」他吃力地低頭,用嘴銜起桌上最後一枚代表著他存在的命錢,用牙齒叼著,衣袖褲管空蕩蕩,被一陣乍然湧起的狂風鼓動得獵獵作響。

  王浩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舒在墨,咬著銅錢幣,一字一句從齒間擠出:

  「我要讓你嘗嘗野草的怒火。」

  「嘗嘗來自我們的不甘。」

  噼啪!

  像是一道震天動地的閃電落下,天空那兩雙懸垂的巨手之間,赫然劃開一道如深淵似的裂隙。

  虛構的天空像是一道布景的幕布,撕裂出一條巨大的罅隙,透出背後深不見底的幽空。

  霧藍色的天空劈成了兩半,蒙蔽視線的天象露出真實的底色。一截比月亮還要亮,還要慘白,還要巨大的細長脖頸,連著赤條條的肩胛,向虛無的黑暗沒入。

  若是有人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那把細長的刀底部,不知何時黏上了一枚形狀普通的銅錢。

  像是得到了指揮一般,長刀筆直地向上飛去,刀尖抵上了那脖頸的咽喉,一個橫掃,挑斷動脈,劃開了一道猩紅四濺的血口。

  巨量的血似天上而來的瀑布,飛流直下,濃血如黑河一樣,簌簌滾落。

  血澆灌上了東A區的靈流樹,晶亮夢幻的靈流樹被黑血洗出了原形。

  迅速乾癟,枯萎,灰敗。

  一如這個世界原本的樣貌。

  -

  東A區,王家陵園,幽邃洞窟。

  翟寶靠坐在血肉鼓動黏膩的牆壁上,低頭看著機械小狗臉上的電子屏,他維持靜坐的姿勢一動不動,與屏幕中王浩昌那雙黑亮得如鑄星的眼睛對上視線。

  畫面中可以看見牧州閣的樓台,牧州閣的木飾紋路……

  那個宣揚要抹除他們的舒在墨此刻就在那裡,就在他們東A區的地盤——牧州閣。

  王家人給他留下的通訊設備彈出一條通知。

  這是一條面向東A區全體人民的招募信息。

  為了攻下舒在墨所在的牧州閣,需要招募身懷本領,能驅使仙差的自願者。

  翟寶凝著血痂的睫毛掀動兩下,他仰著頭,用腦袋輕輕撞了撞身後柔軟的牆壁。

  「媽媽……」

  「看來他們不會回來了。」

  翟寶拉開腫脹的嘴角,他掌心握著的手機屏幕顯示著一份戰場請願書,右下角已經簽署了他的姓名。

  他攏了攏懷中的兩隻小狗,倚靠著牆壁,輕輕說:

  「我也得走了。」

  「該去拯救世界啦。」

  叮。

  一枚銅錢沒入靈流樹浸泡根部的黑湖中,死城的水域波動了一下。

  緊接著,水面底下颼颼作響,一層疊著一層的黑影驟然浮出水面。

  轟隆轟隆。

  牧州閣懸掛於走廊檐邊的占風鐸不住晃動,整個木質結構的建築也震顫起來。

  東A區的自願反抗者們正在攀爬這座高塔似的牧州閣。

  仙差一個托著一個,數量不夠就用人來湊。

  人死了,就用屍體來墊。

  圍攻上來的反抗者密密麻麻,前赴後繼,如螻蟻,如火舌,一點點侵蝕著、撼動著高聳入雲的牧州閣。

  聽著外面那震天動地的聲音,牧州閣最上方的樓閣內,王浩昌動彈了一下手指。

  他疲憊地喘了一口氣,咬著最後一枚還沒有使用的命錢,感受自己只剩下軀幹的身體,面布冷汗,慘白著臉沖舒在墨笑了笑。

  舒在墨面無表情地回望他,像是在看一個苦苦掙扎在浮萍上的蟲豸。

  「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未來。」

  「那這最後一枚,我要成全一個心愿。」

  話音落,銅錢落,舒在墨對面的案幾前只剩下一堆衣物。

  此間再無王浩昌。

  但百里之外,卻憑空開闢了一塊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空間。

  那是一片只有細沙的淺薄水域,無邊無際,水面幽幽泛著清透的藍色,像是晴朗的天空一樣澄明。

  兩道影子飛速短暫地撞在一起,又很快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分開。

  漸漸的,其中一道影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它倒映在水面上,顯現出一把銀黑色長刀的模樣。

  滴答。

  那刀停滯在空中,竟然像熔化了一般,滴入了水中。

  不溶於水的銀黑金屬液體緩緩變形,生長,凝成了頭顱,挺直的鼻樑,一對漂亮的眼睛,薄卻柔軟的雙唇,最終塑成了一張完美無缺的臉。

  皮膚浮出金屬表面,覆蓋在上,形成皮相。

  他緩緩張開眼,他的唇瓣和眼下多了些血色,像是為一具冷冰冰的雕塑注入了生機。

  忽然,一道凌厲的拳風向他襲來,秦予義側頭一偏,躲掉了那兇悍的攻擊。

  唰——

  銀黑色的金屬液體凝出了他的雙臂,兩把長刀從他手中倏地展開,對準了前方。

  前方的淺水中,站著一個身形挺拔,五官精緻,不著一物的人。

  那人的皮膚被水面粼粼波光反照,亮得像灑落在黑綢上的碎銀子一樣晃眼。

  「為什麼。」刀尖所指之人身形未動,只是眼底皮膚泛紅,瞪著乾澀的眼球問他。

  「把我拽進這裡來拖延時間沒有意義。這個世界該結束了,你該履行我們最初的約定,我們……」

  那人艱難地吞咽一下,緩緩對他說。

  「我們也該分開了。」

  秦予義默了一下,垂眸看了看無法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水面,手中的刀尖動了一下。

  他沿著自己的手中刀向前看去,刀背泛黑,有微微彎曲的弧度;刀腹則像魚肚一樣白,刀鋒銳利。

  刀尖墜著一顆水珠,對準了商覺。

  是曾經僱傭了他不過僅有五天的僱主。

  是十年前給他名字的人。

  是他曾經在東C區夢閾里清理掉的BOSS。

  是他被這個世界的求生意識鍛造出來需要反抗的怪物。

  是這個虛構的世界的創造者……

  也是他愛的人。

  秦予義本是沒有機會理解愛這種東西的。

  他成為秦予義之前,在解決鎮壓人類源源不斷的恐懼的時候。

  每一次戰鬥中,最難纏的不是多麼龐大多麼深刻的恐懼,而是那種名為「缺愛」的暗物。

  人類有那麼多千奇百怪的恐懼,可只有「缺愛」怎麼打都殺不乾淨,十分麻煩。

  那東西宛如一灘泥沼,裡面伸出千百條殘缺不全的手,對他用力地張開指頭,極為渴望地說個不停。

  有時候陰鬱的「缺愛」會喋喋不休地嘮叨著諸如「請愛我吧」「請看看我吧」的卑微乞求。

  有時候,狂躁的「缺愛」會歇斯底里地沖他發脾氣,就連他清理別的怪物都要生出嫉妒,一定要強迫地索求他的關注。

  哪怕他本是這種怪物的對立面,是天敵。

  後來秦予義在漫長的戰鬥中得出了對付這種怪物的經驗。

  其實很簡單,「缺愛」是所有人類恐懼中最根深蒂固的,卻也最輕易處理的。

  它們張開手,是想要帶有溫度的擁抱。

  只要不含任何複雜目的,去抱一下它,讓它安心到別無所求的地步,它就會心滿意足地消失。

  只是通常處理完這種怪物,秦予義會看向自己空空的手。

  為什麼人類會恐懼失去這種東西。

  他對「愛」產生了好奇。

  直到他目光所及之處,出現了一顆垂死的星球。

  被關在地球中心的男人,悲憫,孤寂,強撐鎮定。

  守著一顆看不見希望的星球,日夜煎熬於一望無際的虛無。

  但那個人愛著人類。

  秦是被這樣的愛意吸引而來的。

  他很好奇地想,如果自己也是人類,能分得這樣溫柔的人的愛嗎?

  事實證明,他很輕易地就得到了。

  但秦予義染了人的慾念,人性的貪心總想要更多。

  比如獨一份的,特殊的,唯一的。

  不是博愛,而是自私的愛。

  是私有,是獨吞,是占據,是他們互相為彼此存在的證明。

  嘩啦——

  一望無際的淺水再次晃動不堪,兩人身手凌厲地交錯在一起。

  不知什麼緣故,秦予義的力量越來越衰弱,他手中的殖金刀也漸漸稀薄,脆鈍。

  商覺徒手摺斷了秦予義的刀,一次,兩次……直到秦予義的殖金消耗殆盡,兩手空空,再也無法用空竭的殖金做出任何武器。

  他只剩下一雙掌心柔軟,豐盈,掌紋淺淡的,人類的手。

  秦予義張開手垂在身側的手,敞開懷抱,不再擺出防禦招架的姿勢,攔在商覺前面。

  「為什麼。」商覺瞬間紅了眼眶,眼球瀲著薄薄的水光。

  「為什麼還不肯結束。」

  「為什麼還不肯離開。」

  「為什麼還要挽留我……」

  ……挽留一個一心赴死之人。

  秦予義幾乎快要維持不住形態。

  他似乎越來越接近成為人類之前的那種狀態了。

  那種來自虛空,卻又克制虛空的狀態。

  他看見曾經長久漫遊過的宇宙在他眼前展開。

  一如商覺的眼神,明明廣袤無垠毫不設限,可你卻很難抓住他,攥緊他。

  「這次換你來留住我吧。」

  秦予義像是預感到什麼一樣,擡了下眼皮,眼珠朝上看了看,然後對著商覺輕笑了一下。

  「人類的未來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逼自己太狠了。」

  「你已經戰勝了虛無。」

  「因為你唯一能伸手就擁抱的意義,在我身上。」

  漸漸地,秦予義的身體化在了水中。

  「無論好壞……商覺,無論好壞,不論輸贏。」

  「我們彼此需要,就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輕嘆著,秦予義向前傾了一下,溫熱的胸膛撞上了商覺冰冷的軀殼。

  「想辦法困住我吧。」

  「作為人類的秦予義不甘心只活十年。」

  額頭抵著商覺的胸膛,感受底下心臟急促的跳動。

  秦予義閉目輕笑低嘆,像是自語一樣,說給兩人聽。

  「他想和商覺在一起再久一點,久到下一個十年,二十年……超過億為單位的時間,填補我們曾經各自獨守的缺憾。」

  「留住我吧,商覺。」

  -

  「倒!」

  「所有夢核都倒在這裡!」

  夜雀的貨車一輛接著一輛來往,它們停在在被摧毀的下城區深坑邊緣,將貨箱中裝載的夢核悉數往下倒去。

  巨量的夢核閃爍著流光溢彩的色澤,一顆疊著一顆,漸漸將整個深坑都填滿了,冒尖了,堆成一座高出地面不少的小山。

  夜雀的成員像是工蟻一樣,在傾倒完運輸來的全部夢核後,秩序井然地撤離。

  天色不知從何時起就凝滯在了將夜未徹的黛青。

  貨車們沉默地沿路開走,像一座座移走在公路的山影。

  第十個小時,貨車們抵達安全距離,柏亞攀上其中一輛車頂,站在上面,舉著望遠鏡眺望著面目全非的故鄉——下城區。

  這種數量的夢核,同時爆炸的威力足夠鑿開地表,震及西B區底下被修復的裂縫。

  這也是秦予義拜託柏亞將夢核都堆往這裡的目的。

  他要炸開這條陳舊的裂縫。

  -

  同一時間,無數屍骨仙差堆積出一條幾乎可以通天的階梯。

  東A區的反抗者們登上了牧州閣,他們雙目憎恨到赤紅,雙拳憤怒到發抖,將舒在墨團團圍住。

  「束手就擒!你這個人類的禍害!」

  舒在墨只是平靜地合上眼前的竹簡,挺直脊背,任由那些反抗者們用武器抵著他的身體。

  緊接著,他面前掠起一道迅疾的烈風,風中有人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脖子,逼他交出剩餘的四個模組的載體。

  是四個生物機械體的神經連接器,戒指形狀,戒面渾濁如雷暴的前兆。

  舒在墨沒有抵抗,將從楚越文、聶影、雙生子身上收集來的東西直接交了出去。

  那隻手一把攥住它們,隨後便消失在了空中。

  牧州閣的反抗者們只感覺有一陣古怪的冷冽寒風,兜頭而下,穿過他們的身體,直直地往下方墜去。

  九個模組已經重回商覺身上了。

  可舒在墨卻不慌不忙,一點都不急。

  似乎這個世界結束後,即將面臨死亡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眾人圍逼之下,只見舒在墨撩起眼皮,向牧州閣的天花板看了一眼,對著那直播間的畫面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貪生的笑。

  「還是我贏了。」

  此時此刻,西B區。

  夢核爆炸的威力足以撼動整個星球。

  地面像炸開的魚的逆鱗,一片片向周圍飛濺。

  就算保持足夠的距離,安全區也並不安全。

  柏亞的望遠鏡里看見的最後一幕,是一道迅捷的銀黑色刀影,如閃電一般,刺破天空中升起的蘑菇雲,劃開一抹湛藍的天色,沒入深不見底的地縫裂隙。

  那是這個虛幻的世界,末日最後一道暗輝。

  -

  【滴——】

  重新回到地心,拿回控制核心的商覺結束了夢中世界的進程。

  他閉著眼,聽著上空傳來不小的動靜,等待秦予義來履行約定。

  或許是故地重遊,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初見秦予義的那天。

  那時候的秦予義,還不是秦予義。

  當時,有一道聲音找到在地心孤寂了2.2億年的商覺,向他討要了一段屬於人類的夢。

  商覺溫和地反問:「為什麼要當人?畢竟當人類是有些痛苦的。」

  「很弱,很多時候都會事與願違,光是活著就足夠把脊樑壓垮。最沉重的,莫過於負擔幾十億個生命的茍延殘喘。」

  「我不在乎。」

  「那你當不好人類。」商覺婉拒了對方。

  「但我好奇。而且我想知道你究竟經歷了什麼,眼神是這樣的。」

  接著,那道聲音帶了一些命令的意味,畢竟還不是人類,只會直來直去,不太懂得人情往來的迂迴。

  那聲音對商覺要求道:「替我模擬一場不會孤獨的夢境。」

  商覺怔了片刻,許久才意識到對方究竟是一種什麼存在。

  很強大,作為人類恐懼的對立面誕生,有足夠的力量。

  商覺阻塞了很久的思路豁然開朗。

  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可以把「模」找出來的計劃。

  「從2059年開始,到2069年我成為控制核心結束。我會交出我自己十年的過往,作為你入夢的藍本。」

  說著說著,商覺停下了。

  他有些苦惱地皺起眉。

  商覺本來想讓他直接殺掉「模」,可是「模」現在沒有形體。

  他怕對方認不出來。

  但商覺很快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請你記住我的臉。」商覺含笑仰頭,注視著那道聲音的來源。

  反正最後他會和「模」共處一室,只要對方記住自己的長相,那麼就不會丟失目標。

  這是他最後能為人類做的事。

  商覺柔和地微笑道:

  「我們約定好,結束之後,你要變成一把向我而來的刀。」

  「給我一個痛快。」

  噼啪。

  舊日的回憶裂成碎片。

  重回地心的商覺緊緊闔目,睫毛不住地顫抖,與當時給出約定的時候不同,他此刻的臉上是截然相反的悲傷。

  「給我一個痛快。」

  不是。

  他真正想要的是……

  暗無天日的地心中,商覺抿唇,微動,幾近無聲地嘆息著:

  「給我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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