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刀

2024-09-14 19:57:13 作者: 綏流

  鍛刀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唰——

  電光火石之間,商覺與秦予義的意識通道斷開連接,商覺赤紅衣袍之下的長舌應聲而起,暴漲了無數倍。

  房梁噼啪一聲,直接被柔軟卻兇狠的物體撐斷。屋頂被掀翻,粉塵漫天,木屑磚石碎塊噼里啪啦砸到地上,中堂轉瞬變成了頹圮的廢墟。

  動盪之中,唯一靜坐的,正是締造毀壞的罪魁禍首——

  幽暗的月光從大開的屋頂淌下,斜斜地打上端坐於紅木的商覺側臉。

  月光的明暗交界線將商覺的臉分割成兩半。

  暗側的那面瞳孔漆黑,微微蹙額,雙唇用力抿在一起,似快要落淚;

  而陷入月光之中的那半邊臉頰,則瞳孔深紅,鋒利的唇角向上勾起,露出屬於嗜血狂躁的、怪物的微笑。

  「商覺,你在猶豫什麼?」

  在聽見舒在墨聲音的一瞬間,商覺倏然張口,俯身上前,偏頭叼住秦予義撫在他耳根的右手,白齒用力,血腥在口腔爆開,齊根咬斷了秦予義的無名指。

  可秦予義似乎陷入了某種無知無覺的狀態,還沒有從意識通道中脫離,被咬斷手指的右手脫力垂在身側。

  很快,斷指的根部,竟然湧出大量殖金,似重建骨血,填補上了手指的空缺。

  商覺頭向後仰,那節斷指橫亘在他的口腔中,頂著他兩邊的腮,他薄薄的臉頰皮膚撐出了詭異鼓起的形狀。

  月光偏移了幾寸,把商覺那張臉徹底照亮。

  他唇邊洇著妖異的濕紅,喉頭滾動,連帶那枚會暴露他和秦予義聯繫的戒指囫圇咽下,飛速擡眼皮向屋頂之外的某處掃了一眼,眼神變得又冷又戾。

  像得到了某種指令。

  商覺控制如觸肢一樣的長舌將秦予義卷了起來,高高揚起,似乎打算將這個不知好歹的人類用力丟出去。

  重心變化,秦予義頭猛地一垂,像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幾乎是條件反射,纏住秦予義身體的紅色長舌驟然縮緊了一瞬。

  似乎是被窒息的力道勒醒了,秦予義觸發了某種狀態。

  參賽證也更新了。

  【轉化進度100%】

  這時,秦予義閉著眼,擡起頭,渾身殖金一剎那冷冽流動,變化成外骨骼的形態。

  銀色氧化成暗啞的黑,流線型的金屬外殼包裹他矯健的身軀,從頭到腳都覆蓋得嚴嚴實實。

  在怪物猩紅的長舌盤繞之內,在柔軟蜿蜒扭動的對比之下,金屬外殼生硬的冷感愈發強烈明顯。

  如同某種機動性能很強的輕型作戰機甲,被純黑色殖金包裹的秦予義,雙臂外側彈出一翼長刀,轉瞬便旋切開了束縛身體的柔軟猩紅物體。

  血雨似的細小肉塊洋洋灑灑落下,秦予義輕鬆就脫離了怪物的圍困。

  周身凜冽著暗光的青年像一尊被冷硬塑造的金屬像,靜靜地落回地面,立在商覺面前。

  細小的灰塵顆粒在月光下沉降。

  秦予義身外暗含金星似的流體金屬折反光線,嚴絲合縫地勾勒出底下僨張鼓脹的肌理形狀。

  仿佛一塊冷鐵包裹著烈火。

  冰封凌冽的外殼之下,似乎蘊藏無窮無盡原始生野的強悍力量。

  商覺擡頭,一聲不響看著完全變化模樣的秦予義。

  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足夠地威脅壓迫。

  黑色的殖金延展性很好地包裹在了秦予義的頭面,形成一層只有弧度沒有稜角的金屬頭盔。

  借著月光的照明,商覺從那圓弧形的光面上看見了自己的臉。

  雙目猩紅、神情凝重,瞳孔獠牙皆露出了非人的特質,他的臉被弧形鏡面拉扯得微微變形。

  商覺很緩慢地開閉了一下眼皮。

  可無論閉上還是張開,商覺都無差別地感受著那殖金面具之下,持續不斷傳來穩定的、陌生的、狩獵的、冷漠的眼神。

  那眼神正在打量自己身上所有非人的特質。

  商覺現是怪物的模樣。

  面前這人也不再是他的秦予義了。

  那只是一個僅剩下戰鬥的本能,與怪物不共戴天的剿獵者。

  思及此處,商覺不露痕跡地用尖牙咬住了自己口腔內壁,用力研磨了一下,再一次嘗到新鮮的血腥味才停止。

  一抹從下向上挑起的銀光,猛地飛入了他猩紅豎起的瞳孔底部。

  商覺看見秦予義的右手無名指的部位,已經變成了一把很窄、很鋒利的銀色小刀。

  商覺揚起下巴,繃緊皮肉。感受秦予義的指尖冰冷尖銳的刀鋒,毫不留情地貼上了自己的下巴,在一步步危險地遊走。

  簡直像一把極端理性的手術刀,冷靜規劃著名到底該怎麼解剖他這隻怪物。

  刀尖沿著咽喉,筆直地一路向下,在兩條鎖骨中間的凹陷里堪堪停住。

  本該毫不留情地刺穿咽喉的。

  可兇器陷入商覺皮肉里的力道卻有些猶豫。

  注意到這份遲疑,商覺變長的獠牙抵在下唇瓣,小錐子似的牙尖往淡色的皮肉里下陷,壓出兩個比唇色更深的小窩,微微洇出了血絲,眼神很亮,吃著血笑了笑。

  商覺不怕疼,他反倒覺得這樣還不夠疼。

  血氣像是發酵了,析離出令人沉醉的酒精,讓神經上癮。

  吞下的那節斷指正融入商覺的體內,他獲取了秦予義的部分記憶。

  靠著那些隻言片語的瑣碎信息,商覺推理出了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

  他也知道了這究竟是為誰而設的陷阱。

  「想殺怪物也好,想毀掉我也好……」

  商覺眼神微動,嘆息著湊近,擡手撫上秦予義金屬頭盔的側面,柔軟的指腹流連似的勾了一下光滑的殖金表面。

  「保持對我的專注。」

  商覺積壓著眼中深沉的、自毀的情緒。嗓音含笑,拉長了脆弱的脖頸,皮薄覆骨的下頜輕貼了貼那冰冷堅硬的金屬。對秦予義輕聲地,幾近暗示引誘一樣強調道。

  「這個世界結束之後,你要遵守約定,向我而來。」

  話音輕飄飄落下的一剎那,他拖著十幾根粗壯長舌的身體忽然上升,在半空中遁去了行蹤。

  再次出現的時候,商覺已經完全隱於雲端,只能看見兩條比地球上最長最高的山脈還要巨大的小臂,從空中垂落於地。

  地球像個玩具球一樣,被無法丈量形態尺寸的巨人在掌間玩弄。

  全球各地的人,都看見了這兩條恐怖的,壓迫感極強的巨物。

  那兩雙手攪動著霞雲,翻覆著赤紅天色。

  比掛在天上放大數十倍的月球還要恐怖。

  只要他按下一根食指,地圖上就會消失一座島嶼。

  同一時間,各個地區發起了緊急應對措施。

  東D區最先對民眾發起避難預警。一座巨大的螺旋塔式鋼鐵建築發出尖銳的鳴笛警報,迎著凜冬白晝的烈風,人們秩序井然地前往戰時避難通道。

  東C區,新修建的避難所也第一時間開啟,人類優先進入,仿生人自願殿後。

  西B區則在多地平原架起了攔截飛彈,緊張地對準天空中巨型威脅。

  東A區的最外層保護殼只是晃了一下,並沒有開啟防禦。

  野風呼嘯過空無一人的奧德拉德克,動物群集在冰冷的荒原上沉默地奔跑逃亡。

  最落後的西Z區。

  一個衣衫襤褸的赤腳孩子,抱著一陶罐渾濁的水,正徒步往家趕去。

  他望著頭頂天空中驟然浮現的兩隻蒼白寬大的巨型手掌,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還不知道一夕之間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孩子附近的一株干樹下,一隻小沙鼠感知到動靜,鑽出洞穴探查,兩腳直立,竟然也呆呆傻傻地看向了天空。

  一片濃雲似的陰影正在逐漸下沉。

  籠罩了荒漠大地,覆蓋在了西Z區的最上方。

  像是將泡沫板按入水面。

  西Z區被從天而降的巨掌按進了深藍的海域。

  撼動了整個地表,激起颶風震浪之後,那手掌從海水中緩緩收回至天際。

  地球上少了一塊面積不大的版圖。

  人們從直播中,見證了地球上一塊區域的消失。

  他們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硬,像是被石化了一樣,無法將目光從空中的那兩雙巨手上移開。

  似乎是沾了血腥的緣故。

  那隻指節修長、蒼白近骨的手掌,在深紅色的天幕里,以呼吸的幅度一上一下輕微晃動著,像是在預備給地面落下又一次的無妄之災。

  人們漸漸對舒在墨口中的「毀滅這顆星球」有了實感。

  這絕不是什麼惡作劇開玩笑。

  而是實實在在的末日,是絕路,無法反抗的死亡預告!

  死神鐮刀的陰影化作席捲地表的狂風,莫大的恐慌無差別地籠罩了地球上所有活著的人類。

  他們幾乎發不出聲,只能在心底沉默驚恐地無意識呼喊著:

  有誰?有誰能救他們?

  有誰能對抗那可怕到極致的兩雙巨手?

  可回應他們的,只有無窮無盡呼嘯疾馳的冷風,以及濃血般永恆的暮色。

  恐懼到了極點,人們開始不由自主地幻想能解救他們的救世主。

  無論什麼形態,無論模樣,只要能將那兩隻隨意覆滅千萬生靈的巨手齊腕斬斷,就算是一把刀也無所謂。

  一把刀。

  人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這種兇猛利落的兵器。

  他們的目光整齊地盯著空中緩松下垂的那兩截白慘慘的腕子。

  若是正常人體大小,那兩節皮薄貼骨,青紫色經脈輕輕搏動的手腕應當是賞心悅目的。

  可如今,人們只覺得那放大了千百倍的東西面目可憎。

  恐懼過了勁頭兒,憤怒就會燒過了膽怯。

  人們本能地想切了那對手,讓它們掉到地上來。

  這樣就不會再受死亡的威脅。

  轟隆轟隆。

  天邊滾起了雷,雲霞邊閃起了電,憤懣的火燒了起來,燒著天下地上這無邊無際的空箱,狂風瞬間貫通了人性,只顧往同一個方向使力,煉火越燒越大,越燒越旺。

  淌血似的天都被燒了進去,燒出了黃澄澄、明晃晃、紅艷艷的鋼。

  咚。

  人們映出天色的瞳孔燒得血紅,他們出神憎惡地盯著頭頂的威脅。

  又是一聲沉悶的咚。

  無數意念仿佛化作猛錘,一下下敲擊著鍛刀的紅鋼,鍛打愈演愈烈,擦出飛星似的火花。

  他們心中湧起極度迫切的念頭,無數的、紛雜的、飽含長期以往積壓的不滿和憤懣,深厚激盪的委屈和不甘。

  人們想:

  我要一把斬殺邪祟奸惡的刀。

  我要一把審判不公的刀。

  我要一把揮向膽怯的刀。

  我要一把切碎壓迫的刀。

  我要一把撕爛虛偽的刀。

  我要一把於危難中保護我的刀。

  ……

  被意念鍛鍊的紅鋼,已然被鍛打成薄薄的刀片,幾乎快要比雲間餘暉還要薄上幾分。

  刀刃又細又長,被風彈上一下,震得嗡嗡不住鳴響。

  人們被這彈刀的金屬晃動聲拽回了神智,從瘋狂的幻想中回歸現實,再一次將視線投向空中。

  可所有人,卻在看清天幕中乍然出現的器物後,不約而同瞪大了眼睛。

  紅艷的暮色轉為黛青的深沉。

  橫亘在天地之間的,赫然是一把浴火淬鍊過後,漸漸冷卻,折射著流光的金屬長刀!

  「地雷復。」*

  仍在繼續的直播間內忽然闖入了一道氣喘吁吁的少年聲音。

  鏡頭一轉,直播畫面忽然對準了一間古樸優美的空中樓閣。

  閣樓檐廊懸掛的輕慢隨風舞動,兩道人影也赫然出現在輕紗的遮掩之後。

  「你果然在這裡。」

  王浩昌撐著雙膝,下巴墜著欲掉不掉的汗珠,眼神黑亮地看向面前之人。

  「舒在墨,我終於把你揪出來了。」

  矮几後盤腿而坐的青年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王浩昌,便不感興趣地垂下眼,目光落在案几上攤開的無字竹簡上。

  「商覺。」

  舒在墨脊背挺得很直,穿堂風吹起他束於腦後的長髮,將那一夜之間褪去烏色的白絲吹向窗外,與鼓動的輕紗一起,飄向天際邊的兩隻巨手。

  舒在墨掀唇輕聲命令:

  「折斷那把刀。」

  王浩昌聞聲向外面看去,只見那兩隻巨手已經緩緩伸向橫在天空的金屬長刃。

  「舒在墨,我還在這兒呢。」

  王浩昌走到矮几的另一頭,大喇喇坐下,掌心攤開,握著一枚和外面長刃材料相同的金屬碎片。

  接著,王浩昌沖手中那枚殖金碎片說道:「哥們兒,先拉開距離。」

  話音未落,那把橫亘在空中的細長兇器,竟然能聽懂人言一般,驟然消失在了原地。

  王浩昌從懷中取出三枚銅錢,冷汗涔涔、臉色蒼白地沖舒在墨笑了下。

  錢幣叮噹作響,不停晃動,似昭示著未定的變局。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都是不斷搖擺,無法斷定好壞的狀態。

  在這清脆不定的金錢碰撞聲中,王浩昌擲出銅幣,覆掌,將不知反正的銅錢叩在桌案,起出他與舒在墨博弈未來的第一卦。

  「只要還有一線生計。」

  王浩昌目光鎮靜地對準舒在墨,緩緩篤聲道。

  「人類就不會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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