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義

  秦予義

  「怪物就是誕生於屍骨之中的罪惡，是破壞所有人幸福的產物，是無論如何都不值得原諒的孽端。」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是必須清剿的東西。」

  在秦予義成為秦予義之前，這是他於混沌之中唯一的認知。

  他的意識誕生於連續不斷的戰鬥。

  起於和各種各樣噁心的、混亂的、毫無章法的怪物廝殺。

  他流出的「血」會變成一種銀灰色的金屬，能不斷地自我複製，漂浮在宇宙間，大量擴散。

  甚至有些「血」傳播到離他很遠的地方，被一些星體的引力所俘獲，變為那些星球上可以開採的礦產。

  這種可增殖的金屬是從他「身體」里流出來的，被人類文明發現後，命名為「殖金」。

  他戰鬥了實在太久，連幾億光年之外的星域都能找到他的「血」。

  偶爾他也會厭倦殺戮，也會疲憊，可總有源源不斷的新怪物冒出來。

  他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再一次清掃這些不速之客。

  沒有讓他可以停下來喘口氣的時間。

  他只能一直不停地戰鬥，擊斃一隻又一隻難以摹狀的怪物。

  直到怪物越來越少，兩隻，一隻……

  最後一滴髒藍色的血濺在他的「瞳孔」里，異物感讓他從殘暴的勝負欲中恢復神智。

  漸漸的，周遭寂靜無聲。

  他才發現自己的「腳下」，已經積累了一座深不可測的屍體高山。

  他「坐」了下來，坐在最後一隻怪物的屍體上，高巒的最頂端，覺得很無聊。

  宇宙太安靜了。

  那朵虛幻的藍色玫瑰是第一個跟他搭話的東西。

  在此之前，他只聽過怪物的千奇百怪的咆哮聲，從未聽過如此平和，循序漸進的語言。

  藍色玫瑰在他面前變化成了一面光可鑑人的鏡子。

  可是他卻無法從鏡面里觀照到自己的形態。

  「我為什麼看不見自己？」他第一次發出疑問。

  藍色玫瑰告訴他：「因為你沒有實體。」

  「可是怪物有實體，它們是怎麼出現的？」

  藍色玫瑰說：「是由人類的恐懼具化而來的。」

  「人類？」他目光掃過腳下怪物的屍山，似乎在思考人類到底是這些怪物中的哪一種模樣。

  然而藍色玫瑰卻直接將一片星系帶到他的眼前，和他一起俯視著。

  「就在這裡。」藍色玫瑰讓他看向這片八個行星圍繞一顆光芒極盛的恆星運轉的星系。

  「我看不見你口中的人類。我只看見一些能量脈流，它們從七個行星上發出，集中匯聚到最中央的星體。」他如實地說。

  「因為人類實在太小了，你在這裡無法直接觀測他們，只能看見他們生產的能量流向。」

  「這些能量脈流，是由超神經網絡連接的幾千億兆的濕件*運算再生產，只供給一個中央主腦。」變化成鏡子形態的藍色玫瑰對準了星系最中央的恆星，清晰地照應出那顆熊熊燃燒的熾熱星球。「主腦就住在那裡。」

  「主腦是最早一批紮根在這片星系的人類，整個人造星系都是他們的私有財產。」

  他聽著藍色玫瑰的介紹，頂了頂腮。

  他對人類的經濟政治形態不感興趣，便轉而看向離中央恆星不遠不近的一顆靜止不動的星球。

  那顆整個都皸裂漆黑了，像是抽乾枯竭，毫無生命眷顧的死星。

  「那是怎麼回事？」他問。

  藍色玫瑰轉向映出那顆星球。

  「那顆星球的名字是鏡像地球。」

  「2.26億年前，差不多是這片星系一個運轉周期。一個叫做種夢的高等外來文明降臨了太陽系，鏡像地球被主腦割讓給種夢，種夢的『臨』和『模』殖民了那裡。」

  「所以這顆星球是被外星殖民變成這樣的？」他問。

  藍色玫瑰否定了他的猜測。

  「並不是，種夢的殖民只存續了21年。」

  「有人以一己之力推翻了種夢的統治，並吸收維持鏡像地球運行的九種模組，奪回了星球的控制權。」

  「可控制核心埋藏在星球最深的地方，那個人奪得控制權之後，就被九種模組拖入了地心。」

  「更糟糕的是，中央主腦知道地球反抗種夢的消息後，不僅不給他們提供支援幫助，還反過來施壓，要求地心中掌握控制權的反抗者，必須維持鏡像地球仍然被種夢殖民的假象。」

  「因為種夢是共腦文明，還有寄生於地球的『模』沒被清除。如果地球恢復運轉，解除《超物象文書》協議之後，『模』就會突破物象屏障，與其他種夢者聯絡。」

  「那麼這樣一來，殖民地失控的消息就會被種夢文明的母星得知，所有星際人類將會因為違背契約而迎來高等文明的懲罰。」

  「所以，為了保住其他七顆行星上更多的星際人類同胞，那位被困在地心的人類救世主，只能配合主腦的要求。」

  「他要維持能量傳輸通道，源源不斷地給種夢文明的母星『進貢』，締造殖民依舊持續的假象。」

  「而鏡像地球的人類，也因為星球停止運行而陷入休眠。」

  聽著聽著，他對藍色玫瑰提到的一個詞彙很感興趣。

  他問：「既然地球停止運行，那用來『進貢』的能量從哪裡來呢？」

  「人類自己。」藍色玫瑰答，「濕件提供的意識能量，也是建造這片星系的初始能源。不過人類在還沒有完全了解這種強大能量的時候就毫無節制地濫用它們，相應也生產了他們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暗能』。」

  「人類意識能量純度不高，可用部分只占百分之一，剩餘的『暗能』來自人類的非理性意識領域，那裡充斥著大量的混亂，癲狂，無意義……最多的，是對虛無的恐懼。」

  「這些恐懼，會在人類突破集體理智上限的時候誕生實體，具化為『暗物』，也就是你清理的這些怪物。」

  藍色玫瑰將鏡面對準他，他歪了歪頭，依舊無法從鏡中看見自己的模樣。

  「那我是什麼？」他好奇自己的來歷。「我從有意識起，就在和這些怪物戰鬥了，我和它們打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大概是2.26億年左右。」藍色玫瑰直接告訴了他時間，「你誕生於大恐慌時期——高等文明投來探究的一瞥，引發整個星系人民陷入集體恐懼的時代亂潮。」

  「千億兆的濕件產生出無可計數的『暗物』。就在人類快要被他們自己的恐懼摧毀之際，你誕生了。」

  「你是克制『暗能』的秩序者，『暗物』的對立面，讓千億兆濕件恢復穩定的鎮壓之刃。」

  「現在中央主腦已經找到了穩定濕件們的新辦法，怪物不再誕生，人類理智穩定在安全範疇，你才得以清閒下來。」

  他沒有什麼波動的聽完藍色玫瑰的陳述，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秩序者、對立面、鎮壓之刃……這些人類賦予給他的短短几個字的稱呼，卻籠統概括了他漫長的、血腥鬥爭的整段歷史。

  他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那幾乎死寂的星球。

  2.26億年。

  那個人類反抗者，似乎也在地心堅持了這麼久。

  想到這裡，他有些好奇地問：「人類都休眠了，他們怎麼生產能量？」

  藍色玫瑰似乎笑了一下：「做夢就好。人類這種生物，縱使身體沉睡，大腦也會持續活動。」

  「被困在地心中的人類也很聰明，他是一個擅長編織夢境的人。製造實體的成本很高，但構建虛擬卻不需要太費功夫。」

  「那個人給所有人類都編寫了劇本，只要人類在夢中進行意識活動，他們就會再生產出能量。」

  「可是，生產增量總會迎來終點。就算人腦改造成了耐用濕件，延長了數百億倍的使用年限，也總有損耗殆盡的一天。」

  「鏡像地球能提供的能量越來越少，估算下來，不過還剩十八年。」

  「如果你實在對人類好奇的話，可以去找地心那人聊一聊。」

  「守著一顆註定死亡的星球兩億多年，他應該也挺孤獨的。」

  -

  「明白了嗎？」直播間內徐徐響起不帶任何起伏的冰冷聲音，「你們都被拋棄了。」

  「這顆星球被假象包裹，種夢，種夢公司，他們的真實面目，正是殖民你們的外來生命。」

  「而你們生活在虛妄之中，被當做能源電池，一點點榨乾所剩無幾的價值。」

  聆聽清理秀直播的所有人類，在聽清這句話的一剎那，臉上表情不約而同出現了空白。

  「其實告不告訴你們真相，對我而言都無所謂。我不關心人類的命運，也不關心你們到底被誰欺騙。」

  「可你們人類的確是卑劣的物種。」

  「嘴上說著大義，真正犧牲的，卻也不過是別人的利益。」

  那聲音終於蘊含了一絲遺憾的情緒，低聲呢喃了一句：「我唯一在乎的，不過是想在師父消失前，見他一面。」

  聽見這句話時，墜落到地上的摩爾甫斯之內，那些尚還神智清醒的靈盟成員不由精神一震。

  至此，這道聲音的主人，接管清理秀的幕後之人身份已經完全明牌——

  正是舒在墨。

  靈盟幾人對視一眼，尤其是兩位擅長牡丹變幻之術的老人。

  他們也沒有想到，昨日他們為了不耽誤和雙生子的合作，百般阻撓舒在墨前往死域，竟然招致當下如此結果。

  直播里，舒在墨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連續響起，像是在自語，其餘人只能旁聽。

  「師父不在，我也沒有了顧忌，不想再陪你們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了。」

  「就算你們有人逃出地球，也逃不出主腦所控制的星系，更逃不出高等文明陰影下的深空。」

  「反抗者出生在這個地方，不過是落日餘暉的絕唱。」

  「這樣活著也太無意義了。」

  「就讓我為你們，徹底降下黑夜吧。」

  冰冷無質感的聲音落下，緊接著他命令般地出聲，似乎向某處投去一瞥。

  「你在猶豫什麼？」

  「殺掉你身邊的人，摧毀這顆星球。」

  「商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