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

2024-09-14 19:57:10 作者: 綏流

  一寸

  

  秦予義眼眸一下子暗沉下來,周身的氣質都變化了。

  他身後驟然凌冽起幾條迅疾的風,從他垂在身側的指尖上生長出來的殖金,瞬間化為比罡風還迅猛的利刃,刷刷兩下,切斷了他身後那些猩紅扭曲的長舌。

  秦予義向前走了幾步,似忽視商覺滿是危險的邀約那樣,離那張雕花扶手紅木椅更近了。

  他欺身逼近,商覺只能擡頭去追蹤他隱藏在陰影中的表情。

  咕嘰咕嘰。

  商覺衣袍之下的血肉長舌像斷裂也不會立即死去的蛞蝓。它們自動尋找到斷體,吞噬掉壞死的部位,重組了起來,填塞滿整個房間,將秦予義環繞在周圍,像是一座血肉鑄成的洞穴。

  秦予義察覺到黏稠綿密的危險再一次化作具體的實質出現,他不怒反笑,擡起腳踩在了商覺雙膝之間的空餘,將那平整危險、浸滿血腥的紅錦綢緞踩得微微下陷,貼光滑冰涼的凳面上。

  這樣也暴露出商覺衣袍之下根本不存在正常人類的雙腿。

  秦予義一手撐著一旁的八仙桌,一手用虎口掐著商覺的下巴,將商覺整個繃得筆直的頭頸按在溫潤卻硬實的椅背。

  接著微微施加了力氣,按得商覺柔軟的後頸窩都貼上了紋路複雜的雕花面,嚴絲合縫。

  大概是極不舒服,商覺小幅度掙紮起來。

  可縱使面對秦予義的如此挑釁,那些蠢蠢欲動的巨型長舌卻像被按捺住了一樣,並沒有立即向秦予義發起攻擊。

  秦予義變得更加得寸進尺。

  他拇指擦過商覺因說話而微微濡濕的下唇,不分方向用力揉搓著,同時仔細觀察商覺的表情。

  只見商覺似被惹惱的一般,張口就精準無比地咬住了他的拇指,將他的指尖銜在口中,嫌惡地皺眉,用舌尖去用力推頂這份外來的冰冷異物。

  秦予義更加前傾了一點幅度,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去壓他放在商覺口腔中的拇指。

  拇指划過堅硬的齒峰,皮薄的指背擦破了點皮,可他不覺得疼痛,拇指已經貼上了商覺口腔的上顎。

  秦予義感受著裡面被刺激得泛濫的唾液,在對方條件反射的收縮乾嘔之前收回手,目光緩緩落在了商覺生理性泛紅的右側眼瞼下方的小痣上。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商覺這副模樣,不再冷靜得體,沒有虛情假意的微笑,只有嘴唇腫的,舌尖紅的,眼角濕的,呼吸熱的。

  像是被欺負狠了,可又顧忌著什麼,明明就有可以反抗的力量,卻也不得不收著勁兒。

  秦予義眸中划進一道薄星似的暗光,他咽了一下,俯身親了一下商覺顫動不已的眼皮。

  在商覺驟然僵硬的身體變化中,秦予義又向下移了幾寸,轉而輕啄在那顆色澤很淡的小痣上。

  比起掐住脖頸、手指探入口腔這樣粗暴的動作……

  這個收斂呼吸、乾燥溫熱的吻,要明顯克製得多。

  也讓人難以忍耐得多。

  商覺掙紮起來,偏過頭躲避親吻。和之前的小打小鬧截然相反,他的反抗進入更加危險的階段,從他衣袍底下生出的血肉變形的長舌似過電一般痙攣起來。

  秦予義身後的長舌也不再圓鈍,而是憑空剪開兩道分叉,化作魚叉那般鋒利的尖刺,變化角度,直指秦予義暴露在外、脆弱的後頸要害。

  可秦予義毫不在意,他改變身體重心,全部都壓在自己踩住凳面的腿上。上半身幾乎與商覺毫無縫隙地貼在了一起,交頸似的,將額頭抵在商覺的肩膀。

  這樣親昵的姿勢讓商覺變得明顯躁動不安起來,那些危險的血肉尖刺蠕動起來,緩緩向秦予義微微弓起的後背逼近。

  就在此時,秦予義卻以腳跟為著力點,放鬆了踩在凳面上的腳尖,鞋底微微摩挲似的移動了一些幅度。

  就像是在感受什麼一樣。

  接著,他抵在商覺的肩窩裡緩緩笑出聲。

  「你對我有反應。」秦予義嘴角擡起,閉了閉眼,貼著商覺的鬢邊耳語道。

  「我知道你記得我。」

  商覺眼皮一顫,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可下一秒,借著寬大的衣袖遮掩,商覺的感覺指縫一涼,秦予義的手探了進來,與自己十指相扣。

  無名指的位置多了一道冰涼的觸感,細小的金屬相撞聲被掩蓋在厚重的布料之下。

  「我把它們帶來了。」

  秦予義對商覺說。

  「我們需要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

  「我有話要對你說。」

  【連接成功。】

  剎那間,兩人周圍景象驟然變化。

  他們腳下出現一層很淺的水面,如鏡子一般反射著白雲縹緲的湛藍天際。

  「意識連接通道。」

  秦予義站在商覺對面,平靜地與商覺對視。

  在這片明亮的環境中,商覺不再是怪物化的扭曲軀體,而是他記憶中那個得體端莊的商覺。

  秦予義笑了笑。

  「我們似乎很少有這種雙方都清醒的時候進入這裡。」

  「第一次是西B區被夢閾侵略之後,你把我帶了回去。」

  「第二次是奧德拉德克裡面,你用意識連接通道抹去了我的一段記憶。」

  「第三次還是在奧德拉德克,城堡里,我反過來利用意識連接通道試探出你意識深層的……」

  商覺偏過頭,躲掉秦予義的視線,蹙眉,語氣生硬地打斷了秦予義的話。

  「沒時間敘舊了。」商覺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了一下,「我裝作不認識你是為了打消舒在墨的疑慮。」

  「他……」商覺猝然擡眼,望進秦予義的眼睛裡,「從你踏入清理秀最外層時起……」

  「他就想殺你。」

  商覺難得臉上表情變得戒備焦躁,他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拇指,像是大腦陷入高速運轉地思考中。

  「他沒有見過你,你們之間也沒有利害關係,就算他有本事知曉世間萬物也不會唯獨對你樹敵,一定有我還沒弄清的事情,我得繼續潛伏在他身邊……」

  秦予義不覺得驚訝。

  他握住商覺的手腕,將那隻被啃咬的拇指從商覺齒關解放出來。

  接著,在商覺疑惑的目光中,秦予義對著商覺指了指自己的頭:

  「我得到的信息比你完整一些,我清楚他將我視為威脅的緣由。」

  「為什麼?」商覺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

  「因為我們的約定……」

  沒等秦予義說完,商覺又迅疾地伸手捂住了秦予義的嘴,不讓他說出來。

  「算了,還是不要告訴我。離開這裡後,你也儘量不要去想這些事。」

  「舒在墨能推測出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

  「如果你知道的秘密說出口、被更多人知道,或者反覆思考致使念頭強大,都會被舒在墨給捕捉到。」

  商覺眸光閃爍:「他在這個世界是全知的,威脅程度甚至超過『臨』。」

  秦予義思緒轉得很快,他明白了商覺為什麼會從一開始就主動放棄了『過去』的記憶。

  「你綁定舒在墨,是不是為了殺掉他。」

  商覺一愣。

  「你怎麼得出的結論?連我都沒有產生這麼明確的念頭,只是我腦中的邊緣想法。不過我一直以來的行動,確實在往這個方向推進,難道……」

  商覺猛地看向自己掌心,盯著自己手掌淺淡的紋路看了許久,皺眉緩緩說道。

  「是我讓自己忘記了殺舒在墨的初衷。」

  「我忌憚他的全知能力,為了避免被他覺察我的動機,設法消除了自己的記憶。」

  商覺眼珠迅速滾動,在腦中生出許多種可能性,拼命推測自己當初的用意:「我會這麼做……是想要……」

  可秦予義猝然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擾亂了商覺的心神。

  「咳……咳咳……」

  商覺倉促擡眼,伸手下意識牢牢扶住了秦予義猛烈咳嗽的身體。

  可秦予義咳嗽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劇烈,腰背都弓了起來。

  商覺面對面抱著秦予義,支撐著他快要跪到地上的身體。

  秦予義咳嗽抑制不住,發展成劇烈的乾嘔,他用力抓著商覺的後背,像抓住溺水浮木一樣。商覺也蹙眉緊緊回抱著他,眸中匯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陰鬱。

  最後秦予義伏在商覺的肩頭,大口大口源源不斷地吐出黑泥一樣的污染物。

  殖金在他的皮膚表面若隱若現,閃爍了好一會兒,才趨於穩定。

  秦予義疲憊地抵著商覺的肩膀喘了口氣。

  「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秦予義閉了閉眼,回想著最後一刻看見的狀態欄。

  【轉化進度91%】

  「我找到你……」

  「只是想趁我還清醒的時候,跟你多說幾句話……無論說什麼都行。」

  「商覺。」

  秦予義枕在商覺的削薄的鎖骨上,輕聲呢喃著。

  「這個世界就要結束了,我們卻還沒有好好擁抱過。」

  「很可惜。」

  -

  直播間正在播送宛如世界末日一樣的景象。

  天空靜得沉死。

  整個星球上任何一個角落的天空都是如此。

  沒有飛鳥划過,沒有浮雲流動,沒有光線流轉,只有漫天深紅。

  落日餘暉違背自然規律,同時出現在了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那艷沉的紅天,如同這顆星球被同一張巨大的紅絲絨布給包裹起來,地面上渺小的人類只能仰望這種詭異的天色。

  [是地震的前兆嗎?]

  [是戰爭,一定是哪裡發動了戰爭!這個星球要被原子彈炸飛了!]

  直播間瞬時刷出許多討論。

  [不對,不是核武器,是小行星撞擊!上面的人類要滅絕了!]

  [不是的,這種顏色的紅光,一定是太陽要爆炸了!]

  評論猜測著異常天色形成的原因,並且還在不斷給災難加碼。

  [你們為什麼不覺得這是一種外星人對人類的控制手段!他們用詭異的天空控制人類的視線,讓所有人都變得精神錯亂!]

  [空氣在升溫,紅光是加熱,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會被烤死!]

  ……

  西B區,陸笑宇和顏憶他們的坐在一起,看著直播間冒出來的一條條評論,額間滲出大量熱汗。

  「好像……真的越來越熱了。」

  整個救災區的空地上,所有人都聚集在投放屏幕前面。

  這是他們能獲取的關於天降異變的唯一信息渠道。

  空氣被加熱得扭曲起來,氧氣也越來越稀薄。

  人群躁動不安起來,他們議論著那些評論里提到的恐怖災難,一傳十十傳百地擴散開。

  忽然,一條評論彈了出來,像是畫上了句號,除了這句話,評論區再也沒有其他的留言。

  [正在降臨地球。]

  地面上觀看直播的所有人眼球中都映著這句話,每一張臉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轍的驚恐。

  他們能清晰地看見,就在這句預告似的留言出現的下一秒——

  天空居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深處是幽邃無光的深黑。

  終於,擁擠的人群里,有人率先爆發出一陣慘叫。

  那人十指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臉,扒著眼瞼,慘白的嘴唇被手掌擠得變形,連帶著牙齦都暴露出來,渾身骨頭抖得不停,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已經驚恐到崩潰了。

  恐懼像是急速傳染的病毒,席捲每一個人的神經。

  一些人像擁擠的羊群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一些人卻開始漫無目標地扛著行李開始逃亡。

  無法控制情緒的人壓抑不住心底的破壞欲,開始無差別攻擊周圍。

  絕望到心死的人只想遠離人群,將自己關在一間帳篷里提前結束生命。

  地面上淌出來比天空靜謐的深紅更慘烈的、混合著血、火、地裂、岩漿的焦紅。

  一切秩序都混亂毀壞了。

  -

  柏亞駕駛著一輛貨車,油門踩到底,沿著空無一人的公路極速飛馳。

  車載播放器的屏幕上播送著末日衰敗之象。

  柏亞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手機嗡嗡震響,屏幕常亮。

  手機屏幕停留在一個簡訊界面。

  對話框的右側是他之前發送出去的一條信息。

  【我被種夢盯上不能露面。你需要我就聯繫下面這個地址,我和夜雀會傾盡所有幫你,就當替我的良心贖罪。】

  發送時間是11月25日。

  回復是今天才出現的。

  對方不知用了什麼方式,沒有關聯號碼,也沒有通過虛擬帳號發送。

  那條回復像是憑空出現在他的手機上一樣。

  【我需要大量夢核,幫我。】

  柏亞只給秦予義發過信息,這條消息只能是秦予義給他發來的。

  沒有猶豫,柏亞看到信息判斷出對方身份之後,就立刻召集自己的手下,讓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夜雀成員將夜雀儲備的所有夢核運輸到同一個指定的地點。

  此時,他也獨自駕駛著一輛滿載夢核的貨車,飛馳向秦予義給他提供的地點。

  忽然,車載屏幕中的直播里響起了一道人聲。

  那聲音含著毫無情緒起伏的冷冽。

  柏亞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去調大了音量,在聽清那聲音所說的內容後,立刻皺緊了眉。

  只聽直播畫面之外的聲音一句一句地緩慢念道:

  「諸位,想必你們正在遭受混亂的困擾。」

  「此時此刻,不如聽聽我的意見。」

  「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沒有秘密。」

  「我是你們能依賴的唯一權威。」

  「你們將得知這顆星球的真相……」

  「你們這些人類……」

  「都是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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