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木器

2024-09-14 19:57:09 作者: 綏流

  燒木器

  「原來你是主動遺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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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予義透過「鏡子」的視野,稍稍垂眸,看了一下少年商覺坐在枝頭垂下的悠哉晃悠的雙腳。

  忽然,他視角一閃,視野再度發生了變化。

  他像是一個不受世界約束的人,任意遊走於任何一個時間空間,檢索著這個世界之內所包含的全部數據,精準無比地找到了可以解決自己疑惑的過往信息。

  秦予義獲取了監控攝像頭的視角,從房間的天花板角落觀測。

  這個角度,可以將整個辦公室都盡收眼底。

  寬大的一整面落地窗,孤獨的一副桌椅,還有桌面上一份自東A區發出的資料。

  這裡是商覺的辦公室。

  秦予義眼中這監視的畫面像素有點低,放大了數倍,只能勉強看清那是一份關於靈盟和王氏家族秘術的機密文件。

  而過了沒多久,商覺辦公室的門忽然亮起綠燈,自動打開了。

  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拿起桌上的文件,東張西望了一下。

  確認商覺不在辦公室之後,左邊的男人迅速將文件舉起,對準另一個人的雙眼。

  加裝了掃描攝像的生物機械體瞳孔亮了起來,飛快地從上到下錄入著文件中的內容信息。

  他們竊取文件的速度不超過半分鐘。

  很快,掃描完畢後,那對長相一模一樣、像是雙生子的兩人將文件擺回原位,整理了一下,迅速離開了商覺的辦公室。

  而不過一會兒,辦公室牆壁嵌入的隱形門打開,有兩人一前一後從休息間裡走出。

  秦予義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商覺和楚越文。

  監控的視角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們的方位。

  只見商覺和楚越文若有所思地看向門口,似乎對剛才有文件失竊一事早有預料。

  不出片刻,商覺和楚越文相互對視一眼,又看向監控,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分別開始處理事務。

  楚越文吊兒郎當坐在商覺辦公桌角,沒個正形地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不露痕跡地引導著對面。

  「……最新清理師排行榜出來了,你們靈盟有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實在值得培養啊……」

  「談不上什麼吩咐不吩咐,就是已提前告訴你們一聲,讓你們有個準備。這兩天內部有個提案,打算設立個清理師基金……」

  「人選肯定還是你們地方上的清理機構推舉,我要插手那屬於違規,我這東A區的負責人總不能知錯犯錯對吧……」楚越文笑眯眯地跟對面扯皮。

  「不過我還是看好那個新冒出頭的,年紀輕,本事大,叫舒什麼來著……對,舒在墨……」

  楚越文瞥了一眼商覺的動作,舉著手機信步走遠了點。

  商覺坐在辦公桌前,撥通了內部通訊,讓秘書給他安排今晚與義體製造廠負責人翟霜的商務會議。

  秦予義眼中的監控視角嗡嗡變換了焦距。

  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讓他漸漸明晰一件事。

  靈盟,零號種子的雙生子,王家,翟霜以及舒在墨……

  他們的交匯不是偶然,而是商覺和楚越文兩人有意引導而成的。

  秦予義再次看了一眼右上角的監控器顯示時間。

  2067年12月1日。

  那時候自己還在念高中。

  比他成人後與商覺的重逢,還要早兩年。

  這麼早,商覺在計劃什麼?

  秦予義的視線定格在小型會議室中的翟霜和商覺身上,線索一條條浮現在眼前:

  翟霜曾擺脫過鵲腦秘術的控制。

  種夢公司和翟霜的義體生產廠是長期合作關係。

  商覺通過翟霜準備了破解鵲腦的辦法。

  可商覺自己卻中了鵲腦秘術,和舒在墨綁在一起。

  秦予義一愣,腦中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商覺故意讓自己落入被動的地步,借勢準備好了對付秘術的措施。

  說明商覺是故意讓舒在墨和自己綁定在一起的。

  為什麼?

  秦予義眼前的監控畫面出現波動和噪點,色彩正如潮水一般褪去,變為黑白兩色,像是一張遺照,定格在商覺的背影。

  很快,他的視角也不再是第三視角的監控畫面。

  周圍的一切都開始像按下了加速鍵一樣飛速前進著。

  他回到了商覺和鏡子交談的巨木森林,可這裡不再有之前少年商覺的身影。

  這裡已然變成了一個夢幻的異空間,所有樹浸染上了純藍的顏色,樹葉隨微風擺動起來,藍盈盈的,像海水中漂浮的水母和發光的浮游植物。

  遠處的沙灘上的夕陽忽然發出數十倍強盛的紅光,像一個頑固的著火點,瞬間掀起火毯,鋪天蓋地向這邊的森林卷席而來。

  秦予義坐在少年商覺眺望沙灘坐過的樹幹上,同一個位置,腦海中回想著之前聽見的話。

  商覺說,這個世界結束之前,他不會再試圖殺死他自己。

  商覺經歷的是他自己的一段被遺忘的往事。

  商覺設局綁定了舒在墨。

  「商覺……」

  秦予義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嗅著鼻腔充斥的滾燙濃煙,聽著耳畔被燒的噼啪作響的樹木,擡眼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巨焰,將心中推測出的結論推向了舌尖。

  「我明白了。」

  「你要的,是和他同歸於盡。」

  刷——

  解決困惑的一瞬間,火焰燒向了秦予義的雙眼,將他的視野燒出了一片漫天漫野的深紅。

  那紅似霞雲,似綢,似紗,似艷艷的血。

  秦予義隻身出現在一處四面皆有房屋的合院,打更聲從遠處縹緲傳來。

  他環顧四周,院內沒有點燈,檐廊之下垂掛的紙燈籠也黯淡沉色。

  可若側耳仔細聽去,便可以發現有一道極其微弱,像是念經似的聲音,被困在了這方院落之中,連續不斷地不停重複。

  那內容秦予義聽過,正是鵲腦秘術的念詞。

  難道……

  秦予義擡頭看了看建築樣式古樸的宅院,蹙眉片刻。

  這裡是鵲腦秘術結契的地方。

  就在秦予義意識到這古怪地方的用處之時,一剎那,鑼鼓蕭笙響起,紙燈籠裡面驟然亮了芯子,燈籠油紙刷上了一層霜葉似的紅,濃鮮欲滴。

  院落里四角方位的四棵枯樹也憑空生了許多紅綢,蛛網似的聯結纏繞,交錯縱橫,蓋在院內天井上方。

  清冷的月盤墜得很低,院牆頭排排而站的喜鵲似乎被什麼驚到,撲棱乍然飛起。

  一批囍字紅紙兀自憑空出現,洋洋灑灑穿過綾羅紅綢,似積雪似的落滿了院內青磚。

  秦予義踏著那些沙沙作響的紅紙,停在了正房的中堂前面。

  中堂房門緊閉,裡面點了蠟燭,燭火跳動。

  一張一翕的光暈里,一個人影清晰地印透在門扉之上。

  秦予義靠近門,那兩扇古樸形制的門竟然無風自動,緩緩開啟。

  只稍一打眼,秦予義便看見了坐在八仙桌左側扶手紅木椅上的商覺。

  商覺身穿一席繡著龍鳳紋的深紅長袍,錦緞材質。他正閉眼闔目,雙手平放在腿上,端正地坐著,脊背筆直,頸項也似乎用了力道繃緊。

  那身紅色,若光用眼睛看的話,只會覺得過於深晦。

  可稍一湊近,便能從那件剪裁合度的衣袍上嗅到濃烈沖天的血腥味。

  秦予義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商覺正前方,擋去了身後灑進屋內的月光,在商覺垂在地面的紅袍邊緣投下一道濃墨似的陰影。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商覺的眼睫顫了顫,微微張開了一條縫,眸光傾瀉,視線定在秦予義的膝蓋位置,便沒有繼續上移。

  「你是誰?怎麼會闖入我的心齋。」商覺語氣平常地溫聲。

  秦予義欠了欠身,湊近商覺,去看商覺的眼睛,像是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假。

  「你忘了我嗎?」秦予義牽了一下嘴角,眼神冷冷的,凜冽著黑沉得有些暗藍的光。

  商覺擡起眼皮,一對紅得駭人的瞳孔嵌在他的眼白上。

  「不認識。」

  說著,商覺的紅瞳錯了一下位,看向了秦予義的身後。

  霎時間,秦予義後頸發麻,感知到自己頭頂上方,多了一道巨型物體的壓迫。

  他擡頭,正對上一滴垂涎似的粘液落入眼中。

  秦予義不由得眯了下眼。

  那是幾條長舌頭的尖端,猩紅,黏軟,表面還沾了一些人體碎塊。

  它們撐著地面立起身,舌尖像蛇頭一樣在空中晃悠,張牙舞爪地正對秦予義,似乎在伺機挑選可以進食的角度。

  秦予義低頭,看見了這些東西的根源。

  它們來自於商覺的紅袍之下。

  越靠近根部就越紅得發紺,血肉凝聚纏繞,散發出邪惡到令人作嘔的詭異色澤。

  猙獰古怪的血肉巨舌掀動起商覺的下擺微晃。

  但端坐於紅木扶椅的商覺身形修長,眉目精雕。仿佛像一個尋常的普通人類,與秦予義身後那一排猩紅的醜陋之物簡直雲泥之別。

  「你也是來除掉我的清理師嗎?」

  商覺揚起脖頸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秦予義的回答。

  「可是他們太脆弱了,無法消滅我。」商覺垂下眼。

  秦予義背著光,依舊不語。

  似乎是等的有些乏了。

  商覺鬆開搭在腿上的手,長袍之下的雙腿似乎變換了姿勢,右腿搭在左膝上,未著鞋履的右足從寬大的衣擺下方探出。

  足面撩起寬大的喜服下擺,揭開黑洞洞的衣袍底,露出一截烙印燙痕傷疤的蒼白腳踝。

  秦予義看著那截腳踝上駭目驚心的腫脹疤痕,死死地盯著,頓時沉了呼吸。

  感受到那灼灼的注視,商覺晃了一下足尖,翹了腿,牽動紅袍下擺翻起赤焰似的浪邊。

  「你……」

  商覺偏了一下頭,紅瞳尋到了秦予義的眼睛,靜靜看了片刻,隨後將自己的下擺提得更高,也淌出衣袍之下更多泥濘蜿蜒的血肉紅舌。

  秦予義聽見商覺面無表情地邀請自己。

  「你想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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