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
2024-09-14 19:57:01
作者: 綏流
瓮
「寶寶……」
誰?
意識彌留之際,翟寶費力地在充滿血液的隧道中張開眼。
可轉瞬被一雙冰冷纖細的手給蓋住了眼皮。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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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清,顫抖著嘴唇,想要吐出一個字。
卻不料放跑了口腔中最後一點保命的空氣,嗆進了大量令人窒息的渾血。
「唔……」窒息所引起的身體本能讓翟寶不由自主掙紮起來,表情猙獰。自己那雙親手掐死唯一生路的手,也不禁想要鬆開五指。
可他求死的決心,讓他生生忍住了這股令人痛苦的窒息。
「寶寶,別看媽媽。」
翟霜的聲音從液體中傳導而來,在翟寶耳邊微微震顫著,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媽媽……
是我要死了,你來接我了嗎……
媽媽……
我們會去哪裡呢……
身體越來越綿軟無力,上方卻傳來一道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仿佛他重新回到了還在母體的時候,浸泡在溫熱舒適的羊水裡,由一道臍帶源源不斷汲取母親供給自己的養分,陷入絕對的舒適和安全之中。
翟寶順從地閉上眼睛,像熟睡的赤子那樣,安穩地浸泡在致死的鮮血之中。
恍惚的瞬息,翟寶感覺到有一雙冰冷的手輕輕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向左右兩旁拉開。
媽媽?
現在就要走了嗎……
翟寶不由自主鬆懈了胳膊的力道。
可後背驟然升起的一股涼意,卻生生將他從血肉隧道之中剝離出去。
「寶寶,活下去。」
此時此刻,王浩昌感覺到前方的血肉牆壁蛄蛹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血人被擠了出來,掉進了他的懷中。
王浩昌一愣,立即擡頭向前看去,只看見模糊的一道影子一閃而過,幾股鮮血湧出,轉瞬洞口迅速合攏。
但王浩昌卻短時間捕捉到了那影子的特徵:黑色長髮,白生生的雙臂。
轟隆!
不等王浩昌細究,只聽上方傳來一陣巨響,他們頭頂的岩壁忽然四分五裂開來,像是崩斷的天穹,帶著灼熱的溫度,綻出無數金紅的強光。
「那是……」
王浩昌覺得那熾紅的顏色分外眼熟。
不約而同的,兩隻小狗忽然拼命狂吠起來,像是在提醒他們危險將至。
王浩昌靈光一現,徹底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這紅光。
「快找掩體!躲起來!」幾乎是反應過來的一剎那,他抱著懷中昏迷不醒的血人,竭力向渾渾噩噩祭品孩子們跑去。
嘩啦——
大量鐵水從高空裂隙中滲漏,如同滂沱的烈火大雨,帶著極溫,鋪天蓋地向他們這小小洞窟淋灑而來!
眼看著眾人都要被這高溫鐵水淋得屍骨無存的危急關頭,機械小狗猛地晃了晃它的天線尾巴,仰頭衝上方猛叫了幾聲。
叫聲悠長,像某種溝通。
同一時間,正在被夫妻蛹群攻的金屬羅剎停止擡手護住脖子的動作,微微偏轉黑甲覆面的頭顱。
那對同樣純黑、混在黑甲之中的目珠向下滾。似乎接收到某種感應,視線透過地面擴大的裂縫,向下瞥了一眼。
就在那些滾燙的赤紅鐵水快要淋上人體的一瞬間。
王浩昌突然看見:有一雙金屬巨掌來得更快,直接穿過洞窟頂上的裂縫,向他們壓來。
那隻金屬手輕輕將地面上的這些小人握緊掌心,蜷掌護了起來,拿回了祭祀的大洞窟。
王浩昌重回地面,回頭一看,正對上他二叔繃得冷硬的臉。
他看見附近王家老少神情戒備地盯著那伸到他們周邊的金屬巨掌,順著金屬長臂望過去——
便目睹了金屬羅剎與數量繁多的夫妻蛹苦苦搏鬥的一幕!
王浩昌瞳孔一縮,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二叔!」王浩昌一把攥住王鼎盛的胳膊,在他二叔潔素的白衣上留下一個濕乎乎的血印子,「那是我朋友,不是敵人!快去幫他!」
王鼎盛低頭一看他九侄子迫切的模樣,眸光鬆動,點了點頭,立刻擡起右手,對他身後的王家老少發號指令。
不料王鼎盛卻忽然感到身前一涼。
低頭看去,只見一柄長刀穿過了他的身體。
「二……二叔!」近距離親眼目睹他二叔被刺殺的王浩昌驚恐大喊一聲。
王家人很快反應過來,一擁而上抓住了行兇的刺客。
方臉小輩冷靜鎮定地按住王鼎盛滲血的胸口,眼神冷冷地看向被掉包的圓臉小輩。
「王家和!」
「不對……應該叫你王鼎聚!」
那圓臉小輩被拆穿身份,兩個眼睛撤掉人類瞳孔的偽裝,恢復了仿生人的虹膜,亮著淡淡的金色光暈,不屑地笑了笑。
「你要不是同意幫忙,我也不會這麼快下手……」
偽裝成圓臉小輩的仿生人面容扭曲了一瞬,沖身中利刃的王鼎盛咆哮囂張大罵。
「王鼎盛,是你不仁義在先,我殺你都是你咎由自取!」
「閉嘴!」方臉小輩惡狠狠敲在仿生體的後頸,鎖死了它的系統程序,轉頭對旁人說,「快帶二爺爺去急救!」
不料王鼎盛卻挺著蒼白的臉色,按了下方臉小輩的肩膀,對他搖了搖頭。
「先去幫忙。」王鼎盛看向金屬羅剎。
頓了片刻,他再次轉回被王鼎聚控制的、頂著圓臉小輩模樣的仿生人。
「四弟,你以為……」
「難道我就……」
「沒有防備嗎?」
他慢慢逼近他四弟,蒼老嚴峻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眼尾的褶子因眯起而浮現幾條整齊的紋路。
「我一直知道……」
「身邊有臥底。」
「揪你出來……」王鼎盛呼出一口氣,冷汗從他白髮鬢邊流下,一個字一個字告訴對方,「我等了很久。」
「此為你的瓮。」
看著仿生體一點點瞪大眼睛,王鼎盛面無表情擡起沾了鮮血的手,向王家眾人指揮道。
「遣仙差,援助。」
「不遺餘力。」
「殲滅復興派。」
-
人群之中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吼。
在王鼎盛的指揮之下,王家眾人掐訣的掐訣,念咒的念咒,驅使著普通人肉眼無法看見的仙差,嘶吼咆哮著向被夫妻蛹黏住的金屬羅剎奔涌而去。
翟寶睜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無數詭形怪狀的仙差環繞金屬羅剎,正張牙舞爪地與夫妻蛹纏鬥在一起。
二十一個頭的仙差,正讓自己環形的頭顱飛速旋轉起來,像一輪圓弧形的環刃,飛旋著密密麻麻如跗骨之蛆的夫妻蛹。
而那小腳仙差正坐在貓頭不倒翁身上,伸長一雙裝了加特林的小腿,槍口對準夫妻蛹,砰砰地迅疾發射子彈。
就連之前與秦予義發生不快的蛇頭男都聽憑調遣來到上面,纏住一隻夫妻蛹,張口用毒牙貫穿了夫妻蛹的脖子。
有了仙差的助力,那龐大的金屬羅剎擡起餘下還能動彈的四條手臂,將扒在他的身上的夫妻蛹一隻只盡數掃落。
肥胖蒼白的夫妻蛹滾落進沸騰的鐵水之後,某種玄空的聲音再一次自上方響了起來。
「好吃……哈哈哈哈哈哈!真好吃!真好吃啊!」
「快來,再多來點!」
翟寶仰躺在王浩昌的腿上,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發生的一切,有些發怔地喃喃出聲:
「那個大金屬傢伙……是秦予義嗎?」
「是他。」王浩昌肯定地點頭,「自身難保還救了我們,絕對是他。」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王浩昌擰眉:「……不知道,但是……」
「他似乎一直在用東西餵下方的熔爐,好像要做什麼。」
翟寶凝視上方,睜大的瞳孔中,漸漸映出一條猙獰的、如同無數修長的肌肉和血脈擰成的長繩。
那長繩是從上方岩壁頂部憑空出現的,赫然垂在祭祀場地的正中央。隨著掉進熔爐的夫妻蛹增多,那根血肉長繩也越來越粗壯、伸長。
可是旁人似乎都沒有看見。
「有個奇怪的東西。」翟寶動了動脫水乾裂的嘴唇,嗓音沙啞地說,「一條紅色的,像蛻皮只有肌肉的繩子。」
王浩昌一怔,脫口而出:「神梯?」
「竟然真弄出神梯來了!?」
撲通。
最後一隻夫妻蛹掉落進熔爐。
那一寸寸地長、一寸寸變長的血紅色神梯也終於觸到了地面。
復興一派的黑袍人都被王家人抓住了,連帶著鎖在仿生人身體裡王鼎聚一起,回王家問罪。
地面上的仙差闃然無蹤。
一時間,整個破損傾頹的洞窟里,只剩下鐵水燃燒物體的噼啪聲。
「走吧九叔叔,帶這位……堂弟,回去治傷。」方臉小輩對王浩昌說。
王浩昌落在人群最末尾,他攙扶著肩上的翟寶,踟躕地回頭看去:
「等等,我還有……」
呲——
一陣白色的蒸汽升起,隱於其中的金屬羅剎身影在慢慢縮小。
最後,只剩一個渺小的人形。
秦予義輕巧地從神像舌面上一躍而下,似一片樹葉落地一樣,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他還穿著奧德拉德克的工作服,衣領之外的皮膚像是被高溫灼久了,一直泛著微紅,很久都沒有消散下去。
王浩昌在看見秦予義的身形時,眼底亮起光。
「等等,還有我朋友。」
王浩昌向秦予義招手,讓他一起走。
秦予義卻走到祭祀地的正中央,擡頭向空中看了看,然後向不遠處的王浩昌搖了搖頭。
「我去心齋。」
王浩昌聽清了,一愣,拖著翟寶向秦予義的方向走去。
「那地方一年前就被徵用做清理秀的場地了,你弄出神梯,是為了去那裡……」
秦予義告訴王浩昌:「清理秀已經開始了,商覺在裡面被當做怪物針對,我要去找他。」
王浩昌瞪大眼睛:「開始了?什麼時候……竟然這麼快……」
秦予義抿了抿唇,他伸長了手臂,似乎攀上了什麼東西,眼神向不遠處還在等王浩昌的王家人看去。
「你們走吧,這裡不安全。」
「我一個人去。」
王浩昌卻置若罔聞,垂下眼睛,眼珠飛速滾動著。
「等等。」
「如果是清理秀的話……那傢伙一定在吧。」
秦予義一頓:「你說是誰?」
王浩昌擡眼:「舒在墨。」
「東A區最天才的清理師,清理師排行第二。他從不靠正面能力對抗,而是憑一手出神入化的神機妙算,規避一切凶禍。」
「別人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要參加清理秀和他競爭的話,光有力量還不夠,恐怕得帶上我。」
王浩昌眼中隱隱露出渴望較量的躍躍欲試。
「除了他師父,整個東A區,只剩我最了解他。」
秦予義思忖片刻:「好,你跟我一起走。」
「咳咳……我就不去了……」翟寶按著王浩昌的胳膊,將自己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收回,慢吞吞地坐在地上。
「我這種狀況,只會拖累你們……」
此時,本來已經跟著王家人離開的機械小狗和小黃狗忽然折回,跑到三人腳邊,轉了幾圈,被翟寶一左一右攬在懷中。
「之前救我的那道聲音,我有點在意……想留下找找看。」
「所以……」
翟寶仰起頭,臉上掛著各種污穢,皮膚和嘴角也都蹭破了。但他還是頂著一張慘兮兮的臉,沖秦予義和王浩昌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笑容,伸出小拇指,對著二人微微勾起。
「我們在這裡等你們。」
「約定好了,要快點回來啊。」
王浩昌眨了眨眼,和秦予義對視一眼。
「嘁,幼稚。」
王浩昌嘴上嫌棄,卻也笑著勾起了翟寶的小拇指。
「你好像有那個分離焦慮症,還怕我們回不來了不成?」
翟寶用力握了一下王浩昌的手指,不搭腔,只是笑。
秦予義則是半垂著眼皮,伸手揉了一下翟寶濕漉雜亂的頭髮。
「嗯。」
「你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