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
2024-09-14 19:56:55
作者: 綏流
瓶
「心齋可不是普通人隨隨便便就能上去的地方。」
「他們有本事把這場戲的地點選在那裡,看來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秦予義身上的所有殖金細絲一時間全部掉轉方向,齊齊對準了藍袍道人。
「別兜圈子。」他聲音含冷,「心齋在哪裡?怎麼離開死城?」
面對千百道銳器的威脅,藍袍道人全然無謂。他一張窄瘦的臉憋得烏紫,充血的一雙灰眼眸緊緊攝住秦予義,先是大笑三聲,然後出口詢問:
「小友,你信世上有神仙嗎?」
對方話題猛然跳躍,秦予義眼神靜了靜,改為握住在道人的下頜,喀的一聲,他五指驟然用力,卸掉了對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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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袍道人下巴脫離大張,舌頭在口腔攪動,只能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聲音。
「你想用語言誘導我什麼?」秦予義不滿,眸光一凝,打算動手。
可那道人不知道用了什麼術法,下巴被卸開了關節,居然還能順暢的言語。
只見藍袍道人彈了一下舌頭,舌尖在洞開的口腔中像魚尾似的靈活擺動起來。
和之前如出一轍的嗓音,從他舌根後面的嗓子眼裡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
「你不信神,自然無法找到通往心齋的門道。」
「那片空間,是溝通大道的神仙們出沒的地方。」道人嘿嘿一笑,也不顧自己的頸間威脅,只管繼續對秦予義說道,「要想上去,得爬神梯才行。」
「這神梯麼,只在神仙受賄的時候才會下放。」
「賄賂?」秦予義皺眉,手中漸漸鬆開了力道,思忖了片刻,「人賄賂神?」
藍袍道人笑吟吟落回原地,反掌托住自己的下巴,往上一推,把自己脫臼的下巴掰正。
靜了片刻,他又露出一嘴七零八落的牙,沖秦予義咿咿呀呀拖長了腔調念道:
「正——是——如——此——」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支銅鈴,腳下步伐變化,叮鈴叮鈴,搖頭轉圈,口中念念有詞。
「神仙保佑信徒,接受祭祀。拿凡人錢財,替凡人辦事……」
秦予義冷眼看著裝神弄鬼的道人,不耐煩地直接拆穿對方:
「你親眼見過神仙?你怎麼確定他們存在?」
道人跌跌撞撞地在原地轉著圈,忽然口中話語一頓。
他背對秦予義,猛地仰起頭,直接仰過肩胛,脖子柔軟地像一捆疊成圓筒的毛巾,中間出現一條橫褶,竟然直接翻折了過來!
藍袍道人就這麼下巴朝上,腦門朝下,腦袋顛倒了個個兒,疊在脊背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秦予義,咧開嘴狂放肆意地大笑著:
「小孩啊小孩!如果信神對凡人有百利而無一害,只管去信又有何妨?」
秦予義沒有被對方非同常人的變化唬住。而是嘴角擡起一點幅度,眼神很沉,透著絕對清醒:
「所謂神明,不過是人類為了滿足所願不得、所求不能的妄念,是在世間投射的虛影。」
「我想要什麼會自己去拿,不用去乞求一個連存在都無法證實的東西。」
秦予義收起身體周圍外放的殖金,高高瘦瘦的青年站在藍袍道人面前,雙手自然落在身側,微微垂眸,平靜地看著對方。
明明是一副普通人類冷靜理性的模樣,可從他口中所說之話的含義,卻格外張狂。
「若必須為了某種利益而信神的話……」
秦予義那如黑檀一般的瞳孔對準了藍袍道人,一字一句緩聲說道。
「那我信仰我自己,豈不是更加有利。」
「哈哈哈哈哈!好小子!」道人一頓,轉而前仰後合,猖狂大笑開來:「有意思,你真有意思!」
藍袍道人越笑越烈,掐指撚訣,眼珠亂晃,兩個顴骨高高頂起,一張嘴咧到極致,牙齦盡數暴露出來。
「老道我替你算了一處現成的祭祀,閒著也是死,倒不如送你一程。」
忽而道人欺身逼近,一雙枯瘦如樹枝的手往秦予義身前探來,一左一右抓住了秦予義的肩膀,用力往上一提。
秦予義捕捉到一陣奇異的噪聲,低頭看去,只見垃圾山的縫隙里飛出來無窮無盡的蒼蠅,像是被馴服一樣,聽話地降落匍匐在地。
不需多時,地面已經鋪了一層密密麻麻厚厚實實的綠眼蒼蠅。
那層足足有半塊磚厚的蒼蠅群,像一層濃密的黑雲,環繞在他們的腳邊,振著細小透明的飛翅,將二人包裹在內,嗡嗡地托著二人直衝雲霄。
數不清的蒼蠅觸手附著在秦予義的周身,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嗡鳴,帶著他以極快的速度向上空黑水湖面破空而去。
疾風打在他的臉上,額前髮絲盡數被揚風吹拂至腦後,露出他如雕像般毫無慌亂的、冷靜的面容。
他在思考的時候,臉上習慣性地不會外露任何表情。
儘管這古怪的道人口中說著要助他一臂之力,可此人行事乖張,秦予義無法篤定前方一定安全。
就在秦予義心中判斷未來處境凶吉之時。身旁的道人忽而湊至他的耳畔,一改先前的癲狂,對他指了指前方快要破出的黑水面,用不大不小的聲量說道:
「聽著,老道我身體裡還有另一人,離開死城後,我就壓制不住他了。」
「他要是對你說了什麼,但凡是與你利害相關之物,你不盡可信其有,得留點兒自己的心眼。」
「老道僅幫你至此,再多的,也無能為力。」
秦予義察覺對方話中有話,便轉頭,視線越過那藍袍道人搭在自己肩上獵獵翻飛的兩袖,直直看向對方一對睹物無相、幾近空洞的灰眼珠。
「你到底想要什麼?」
「老道想賣你一個情分。」
那道人臉上不再露出浮誇的表情,而是收回了正常的幅度,對秦予義微笑著。
「旁人看不清,我倒如明鏡。」
「日後對上老道的徒弟,只盼你手下留情,施捨他一條殘命。」
-
凌晨,剛睡下沒多久,王浩昌感到胸口一陣窒息。
有什麼粗糙還帶著倒刺的東西在摩挲他的臉頰,王浩昌一激靈,猛地睜開眼,正對上幾個圍在他身邊的黑黢黢影子。
「什麼東西!」王浩昌彈起上半身,反手從枕頭下面摸出眼鏡,緊張十足地戴上,借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定睛一看,鬆了一口氣。
「汪嗚?」
王浩昌與一群歪著頭看自己的狗對視了。
它們是王家養來看家護院的猛犬。不知為何,居然半夜忽然出現在他的房間,踩在被子上壓迫他的胸口,讓他睡不成覺。
「灰灰,下去。」王浩昌沖左邊那條毛色發灰的混血狗斥道。
溫順的灰犬低下頭,後腿夾了下尾巴,喉間嗚嗚了一聲,便跳下床。
可踩住他右手的德國黑背就沒那麼聽話。它一口叼住王浩昌的衣領,將還穿著單薄睡衣的小主人從床上拽下來,改為叼住王浩昌的褲腳,拉著連鞋都沒來得及穿的王浩昌踉踉蹌蹌向門口走去。
「阿奇!」王浩昌拽著自己松垮的褲腰帶,在一群狗的脅迫下,離開溫暖舒適的屋內站在了寒風瑟瑟的房門前,面露為難。
「你們要把我拉到哪裡去啊?」
「滴滴——」
一道喇叭在安靜的夜晚中格外清晰。
王浩昌循聲看去,發現自己家門口的路上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輛跑車。車窗緩緩搖了下來,他身後的一群狗狗興奮地擺尾搖首,沖裡面汪汪直叫。
出現在車窗背後的,正是秦予義那機械狗。
此刻的機械狗正像個人一樣坐在駕駛位。
它細長的天線尾巴搭在窗戶邊緣,向車外慢悠悠地招手,那電子屏上的狗臉露出歪嘴一笑的邪肆表情。
甚至電子屏中的狗眼上還多戴了一副墨鏡。
王浩昌:「……」
起猛了,又看見狗開車了。
不光如此,從商覺辦公室里被偷出來的小黃,此時也蹲坐在頂級跑車的副駕駛位,狗仗狗勢地沖他齜牙咧嘴,搖了尾巴。
小黃狗伸爪向側面一按,那副駕駛的車門便像一隻亟待起飛的翼翅,從下往上緩緩升了起來。
「汪汪。」
王浩昌看見機械狗沖他一甩頭,天線尾巴搭在方向盤上,擺出一副要開車的架勢。
而那小黃狗也往一邊挪了挪腚,斯哈斯哈沖王浩昌吐舌頭,示意他坐在自己旁邊。
王浩昌:「……」
他出神片刻後,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怔怔問出聲:
「你們這樣,是發現了什麼,想要帶我去哪個地方嗎?」
王浩昌話音剛落,旋即從機械小狗的電子屏上看見了肯定的答覆。
【來不及了,跟我走。】
「不行不行……」王浩昌抖了一下,連忙擺手,「你們敢開,我也不敢坐啊。」
機械小狗電子屏上的狗臉摘掉了墨鏡,露出一對眯著表達鄙視的狗眼。
緊接著,機械小狗宛如一眾狗狗中的老大,視線越過王浩昌,沖這個膽小人類身後的狗小弟們發號施令。
「汪!」
還沒等王浩昌反應過來,他身後那些自家養的猛犬一擁而上,將他連拖帶拽,丟進了副駕。
「放開我……我不坐!它連駕照都沒有!」王浩昌掙扎。「有沒有交警啊,違反交通安全法了!」
「汪汪汪!」
王浩昌屁股剛一挨著座椅,機械小狗就控制車門關閉,將王浩昌鎖在裡面,然後用電子屏對著他,向他傳遞信息。
「什麼?」王浩昌眼鏡反光,餘光瞥見機械狗電子屏上的文字,晃了一下眼。
他轉頭定睛,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找到翟寶和秦予義在哪裡了,快跟我們走!】
「他們……」王浩昌揉揉眼,冷靜下來,不再抗拒,「他們在這裡?」
機械小狗冷酷地沖王浩昌點點頭,天線尾巴戳進點火孔,王浩昌身邊的黃色小狗跳下座位,兩隻前爪踩在剎車踏板上,兩狗一塊兒配合,轟隆一聲打著了發動機。
【準備好了嗎?】
機械小狗的電子屏上切換成了這句話。
王浩昌面如菜色,一手扒著車門,一手緊緊攥著自己胸前的安全帶,視死如歸地點了點頭。
轟——
「嗷嗚——」
機械小狗和雜毛小黃狗聯合駕駛的跑車揚長而去。
留在原地的狗狗們向掛著月輪的夜空仰頭長嘯,祝大哥一路走好。
倒車鏡照出機械小狗再次切換內容的電子屏。
【沒有無法找到的路,只有勇敢的狗狗。】
【開始行動吧!】
-
同一時間,王家祖宅。
「二爺爺,九叔叔被車帶走了。看方向,他去的是嬰孩村。」
「要不要馬上派人阻攔?」
王鼎盛剛淨過手,他接過旁邊小輩遞來的潔淨白布,輕輕搖了搖頭。
在裊裊的焚香中,王鼎盛的年邁嚴肅的臉被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一雙凝神專注到極點的眸子。
「無礙。」
「他遲早要知道。」
說著,王鼎盛從另一人手中木托盤裡拾起兩枚紅木茭杯,朝供奉的關聖帝君像恭敬地拜了拜,隨後拋擲茭杯。
一共三次,一陰一陽,皆是聖杯。
碰!
有人急匆匆撞門沖入屋內。王鼎盛不急不慢,從神像前起身,側頭向來人無聲詢問。
那前來報信之人大喘著氣,兩眼發亮,渾身髒污,鞋底滿是黑泥。
「二叔!等到了!在嬰孩村!」
「他們重啟了祭儀,我們王家潛伏在暗中的水鬼終於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