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審訊
2024-09-14 19:53:18
作者: 綏流
隔離審訊
「救我!救我!顏姐救我!」
平頭還在掙扎大喊,他另一隻腳也被血影抓住,正緩緩下陷,融進地板,化為一道黑色的影子。
顏憶手一抖,緩緩收回短刃。
「把他關起來,圖書館這麼大,總能找到單獨房間。」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可她卻沒有更進一步行動。
秦予義看向她的眼睛,他不怎麼喜歡和人對視,因為大多數人都不習慣掩藏自己內心的想法,他們的想法可以直接從眼神中表現出來,有時候一眼看破太多東西,總是讓秦予義會感到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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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種時候除外,現在必須得直指核心。
顏憶身手不錯,實力強勁,頭腦清晰,是一個很好的領袖人才。可是她的領導欲太強,很容易頭腦一熱做出無法挽回的決定。
像是下棋博弈的推演,秦予義在腦中不斷演算著他們這些人未來一段期間在圖書館內的發展走向。
身後那平頭還在哀嚎,秦予義不慌不忙收回視線,眼神凝在消防斧朝外一面的一塊小缺口上。
瞬息之間,腦海中最後一條演算路徑打通,他立刻想明白了當下他們這種膠著之境的本質。
圖書館太大,規則又不是擺設,還有很多未知,病毒是個威脅,但是更大的威脅來自身邊的人。
「誰來負責。」秦予義說話風格從來都不溫情脈脈,他習慣單刀直入,用最直擊的話作為刀鋒挑破潛藏的隱患,「你嗎?你一個人要為全部人負責嗎?」
「如果你可以為你的決定負責,那你就去做。」他平靜地陳述,雖然是問句,卻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可所有聽見這句話的人,還是都不由得渾身一震。
尤其是顏憶。
顏憶深深地打量了一番這個穿得普通,身量很高的下城人。雖然對方的話很難聽,但卻是在真真實實提醒她。
她小時候最喜歡看的是野外求生、荒島求生一類的節目,看節目為她提供了避風港,能讓她暫時忘記現實的不快。那種不快來自於在每日練習結束後,父親避開她,偷偷將她和師兄比較。
那時候她父親惋惜地感嘆,她有天賦,卻受制於身體力量沒法發揮到極致,還說她要是個男孩就好了。
顏憶一開始還因此厭惡自己的身份,但她後來改變訓練方式,放棄力量專攻速度第一次打敗師兄後,她厭惡的對象,就變為了父親。
她喜歡荒島求生,是因為那是一個陌生的,百廢待興的環境,這種失衡的環境會給她機會,她或許能領導眾人,建構自己理想中的秩序。
她發現自己進入遊蕩夢閾時,並不如其他人一樣恐慌。
反而,她的雙掌熱得發燙。
她如期當了一回女生宿舍里的救世主,但這份滿足感只持續到現在。
秦予義用眼神將她蠢蠢欲動的野心澆滅了,她意識到,當下的情況,已超過她解決的範圍,無論做什麼決定,最後要是發生了不好的結果,她就是背負一切的罪人。
顏憶退了一步,她只想當救世主,不想當仇恨的目標靶。
她一言不發將短刃收回袖口。
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滿眼不甘心。
為什麼,她預想過無數次,訓練過無數次,她到底還欠缺什麼?
至於其他人,則如夢初醒一般,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為什麼躲到這裡來。
能想到躲來圖書館的人,都對夢閾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他們知道,這種發生在現實中的夢閾也是有範圍的,夢閾生成後,就會在邊界形成一個類似「殼」的東西,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而他們這些不幸被困在裡面的普通人,根本不需要想著怎麼逃離這裡。
種夢公司出過一套安全手冊,提到一旦發生夢閾泄露問題,普通民眾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靜待救援。
也就是說,他們沒必要聚在一起做點什麼,那樣反而更糟。
漸漸地,這種絕望的孤獨在人群中蔓延起來,學生們臉上原本的希望之色,漸漸消失在嚴肅和木然之下,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充滿著不信任,甚至還有不易察覺的敵意。
大廳還迴響著那平頭的哀嚎,但已經無一人敢上前施救。
互相援救根本就是下下策,一不小心就會受傷,受傷就會感染病毒,感染病毒後,離生還的機會又遠了一步。
想明白這一點後,這些不停審視他人的目光進一步變得幽深,他們用眼神在自己和周圍人之間拉起一條警戒線。
大部分學生移動起來,遠離了之前主動做紙帶的人。
有很多道猜忌的視線,在那些學生們的手上逡巡著,這些視線似乎想要看穿,他們的掌心,有沒有被紙鋒利的邊緣割出來的傷口。
除掉已經被血影拖下水的平頭,這裡55個人之間的氣氛,如果能夠具象化的話,已經是一條條縱橫交錯,彼此分隔,不斷擴散的警戒網。
之前在顏憶單憑一己之力建立的一種脆弱的秩序感,已經驟然崩塌。
所有人都不自覺開始和他人保持距離。
懷疑著彼此。
仿佛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不能救他!」
「救了也是死。」
「不要害了大家!」
那還在苦苦掙扎的平頭五指死命扣住地板,留下一條條徒勞的指痕。
「你們怎麼走了!?」
「別走!」
「救我!」
「求你們了!」
「求你們……求你……」
「哎……」秦予義抓了把額前的頭髮,嘆了一口氣,「沒辦法了,不想浪費的。」
他手伸進挎包,指尖捏著那張銀色的清理師資格證。翟寶之前用這種東西變化出了道具,原理是通過資格證為媒介,調動夢閾里的能量。
雖然他們的資格證等級很低,變換出來的道具也很雞肋,可如果用對了地方,也能發揮不小的作用。
片刻,秦予義從包里掏出一捆五十米長的尼龍繩,顏憶一直觀察秦予義,看見秦予義手中的東西,也不由一驚。
那神奇挎包裡面,不僅放了秦予義的機械狗,還有什麼電工膠帶之類的小零碎,現在又掏出這麼大一捆尼龍繩,簡直是個異次元口袋,從外面看一點都看不出來,可該用到的時候又什麼都有。
顏憶不理解。
只見秦予義將繩子的一端在銅像的脖頸纏了一圈,打了個漂亮的結,又拽著另一端,在平頭面前蹲下來,面無表情地遞給他。
「自己拽著。」
平頭愣了,伸手接過繩子。
秦予義垂下眼,對平頭說,可聲音很清楚,其他人也都聽見了。
「想活命,就自己抓住機會。「
「下城的生存經驗,適用於這裡。」
說完,秦予義撐著膝蓋站起來,王浩昌他們在一個辦公室里發現了新線索,他要去了解情況。
那平頭反應過來,開始玩命地拽著繩子,想把自己從地上拔出來。可那道血影畢竟是異化怪物,力量強悍,平頭還是一點點沒入地板。
平頭垂死掙扎太過用力,手被繩子割傷,他原本黑色的眼珠,開始從眼底漸漸爬上白翳。
平頭已經完全發病了,他的手牢牢拽住繩子,另一手向前方的眾人伸去。
「給我……把你們的手給我……」
「替換……換給我……」
但是無人敢靠近。
變異後的平頭和血影怪物居然在力量上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一時間,血影無法將變異的平頭完全拖入地板,變異後的平頭也無法從地板里掙脫,襲擊大家。
血影狂躁起來,它仿佛有種執念,不知是為生前和平頭的齟齬,還是單純為得不到獵物而不滿。
它死死拽著平頭不放手,大有一副不將他拖下水不罷休的架勢。
血影和變異感染者的威脅已經轉為了他們之間的內部矛盾,危險暫時解除。
眾人看見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還是直接呆了。
這場難捨難分的角力中,唯一的受害者,居然是那銅像。
有人發現銅像又黃又綠又光亮的臉,居然變得有點紅,還有點紫。
「它怎麼了?」
「憋著了吧。」
「不是,一個銅像為什麼會被憋著了啊!」
三兩個心眼大的學生彼此認識,確認危險被控制後,他們在銅像面前爭執了起來。
秦予義路過顏憶的時候,聽見她很小聲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秦予義腳步沒停,顏憶提高了聲量。
「之前我還能勉強撐著,現在你直接把我的秩序破壞了。」顏憶指向另一批神經敏感的學生。
他們雙手環抱,兩腳開立,每個人都警惕地面對著彼此,保持著相同的間距,在討論自救的辦法。由於相隔較遠,他們的聲音有些大,很清晰地能讓大廳里的每個人都聽見。
一個瘦小的齊劉海女生臉色蠟黃:「為什麼,這裡面的人應該都沒有感染才對,沒有感染源,為什麼平頭還會發病……」
「難道說,其實病毒就在我們身上潛伏著!傷口就是發病條件!」一個有些微胖的男生激動地說。
「怎麼辦?得消毒!得把病毒趕出去!」另一個短髮女生臉都急紅了。
「圖書館有紫外線消毒機,我們輪流進去消毒。」其他人也加入了討論。
「你瘋了,那有害的!」
「我們都這樣了,還怕有沒有害嗎?得堅持到清理師來啊!」
「不如把全身上下都包裹起來,不會受傷就行。」
「找個箱子,把自己裝起來更好!」
秦予義停下腳步,回過頭看那些發表言論的學生們。
顏憶皺眉,有些微微不滿:「你聽聽,恐慌加封閉的言論下,什麼反智的言論都出現了。」
「我之前雖然苦苦支撐,但好歹還能維持表面和諧。現在你直接挑斷了大家最弱的神經,就不對你的行為負責了嗎?」顏憶將秦予義的話原封不動送還回去。
不料秦予義只是擡眼,看嚮往人群中走的一道身影,他聲音溫和地對顏憶說:
「你問這些,是想知道,你之前的方法為什麼不行。」
顏憶抿嘴。
「要想建構秩序,得先適應秩序。」
秦予義偏頭,向顏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太心急了,眼中野心太明顯,得收一收。」
「先觀察,再判斷,最後建構。」
顏憶聽到此話後猛然睜大雙眼,她回想著這個下城人進入圖書館後的行為軌跡,正是如此。
顏憶很聰明,瞬間領悟,想明白後,她的表情輕鬆不少。
「這也是你們下城的經驗嗎?」
秦予義不置可否。
與此同時,出現在人群前面的那道身影舉起了手,打斷了恐慌散布,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我!」翟寶舉在半空中細瘦蒼白的胳膊有點發抖。
「我是清理師……大家不要慌……我已經和外面特遣隊取得聯繫,再堅持一段時間……他們馬上就到!」
「所以……請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行為……原地……待命……」翟寶越說聲音越低。
齊劉海的瘦小女生瞪著大眼睛,第一個質疑:「我們一進來就斷信號了,你怎麼聯繫的?」
「呃……」翟寶放下手,撓了撓臉頰,「進來之前,聯繫到的……」
「總之……」見越來越多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翟寶握了握拳,穩住自己的聲音,那雙圓圓的沒有銳角的眼,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總之大家不要慌,還是聚在一起比較安全,獨自亂跑很容易出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