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祭陣

  以身祭陣

  三日後，碧雪島。

  碧雪島景色宜人，但越靠近漾河處的天地，就越是暗沉。

  驚濤拍岸，沉黑的河水似是深不見底，漾河河岸邊，放置著一個玄鐵牢籠，裡面赫然是沉寂的玄武獸身。

  黑袍身影落在巨大的牢籠一側，顯得格外嬌小，她擡步往漾河邊走去，笑道：「玄武神君啊，看來他們是不來救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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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梅玄晏仍舊縮在甲殼裡，姬留璇不怒反笑，悠悠道：「神君，你該不會以為你當個縮頭烏龜，我就拿你沒辦法吧？不如省省力氣，天道之力割裂玄武獸身的模樣，也許會比人身更難看呢。」

  玄鐵牢籠內終於傳來了三日裡的第一句話：「嗯，你說得對。」

  話音才落，牢籠內的玄武身驀地變幻為人，安然坐在中央。

  他臉色蒼白，卻盤腿坐得端正，似在養神。只是那雙眼睛被白紗蒙住，無法看出一二神色。

  姬留璇來了興致，道：「死到臨頭了，還能這麼坦然嗎？」

  梅玄晏動也不動，張唇道：「不坦然，就能不死了嗎？」

  「也是，」姬留璇開懷笑起來，那雙異瞳散發著濃濃的惡意，「想不到神君還挺豁達的，若你求求我，興許能饒你一命。」

  梅玄晏卻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端坐著，宛若一尊石像。

  姬留璇又等了一陣，神情逐漸露出不耐，「不等了，還是把你殺了吧。」

  她剛走近玄鐵牢籠，又似有所感地回過頭，果然看到天邊兩道流光正在疾速往這邊飛來。

  不消片刻，兩道流光已然化為兩道人影，飄浮於半空，與漾河邊的姬留璇仍有一段距離。

  明珠幾乎是立馬看向了牢籠中的梅玄晏，雖已極力克制自己的眼神，但還是忍不住打量他身上的每一寸。

  想要知道神君是否安好，是否受了更重的傷，迫切地想要將他救出去。

  看著那張蒼白的臉，明珠的眼眶不自覺生出溫熱感，隔著一道玄鐵牢籠，她卻能感受到個中人的視線。

  他一定有在用神力看她。

  姬留璇只瞥了一眼風監，眼神落到明珠身上，露出幾分驚艷之意，「不過幾日，你已經修煉至煉虛後期了，當真有修煉天賦，何苦要同他們幾個弱神一起掙扎呢？若你願意，我便允你輔佐我成就大業！」

  明珠不答反問：「什麼大業？」

  姬留璇張開手臂，張狂大笑道：「自然是將這群平庸之人踩在腳下，奉我為天，唯我獨尊！」

  她這番話語在其餘三人聽來，就如同稚童不經思考說出的狂妄之言那樣滑稽可笑，但她如今確實擁有這般攝人的實力。

  明珠看著底下的斗篷女子，只道：「你該清醒了，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

  姬留璇臉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崩裂，怒極反笑道：「我傷天害理？你究竟明不明白，修真界的法則本就是弱肉強食！人群中一旦出現異類，便被視為災禍，倘若異類強盛，碾壓所有無用之人，又何錯之有？」

  那群廢材分明都是無用之人，卻能冠以她異類之名，踐踏她的尊嚴，屢次致她於死地。

  若不是生母將她救了回來，也許她會直接在那個雪天裡喪命。

  力量助她出逃河神獻祭，助她脫離碧雪島困境，助她反殺河神、收編族人，做成更多的事情……自從她踏上強者的路途，所有人都會向她低頭，將她說過的話奉為圭臬，所以她才拼了命地求得各種力量，只願將世間所有人踩在腳下。

  向他們證明，異類不是原罪，無用才是。

  她失了耐心，冷笑道：「罷了，執迷不悟的人，說再多也無用，我還是直接動手吧。」

  姬留璇再次揚起猖獗的笑，走近了玄鐵牢籠，卻聽半空中的風監道：「你沒有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嗎？」

  「什麼？」

  姬留璇皺起眉，仔細感應了一下數千里之外的陰藏古陣，轉而得意一笑，「你不會在說陰藏古陣吧？就憑你們派人搗的那點動靜，想要破壞這個上古凶陣，簡直是做夢。」

  風監有些急了：「一派胡言！定是你感應錯了！」

  「你們莫不是想拖延我殺梅玄晏的時間吧？我告訴你們，想要破除陰藏古陣，除非有大能捨命入陣，否則你們不可——」

  姬留璇說著，似乎感應到什麼，臉色陡然大變，怒視兩人，「誰去捨命破陣了？當真是愚蠢至極！」

  聽清姬留璇話語的剎那，明珠的心猛然墜入谷底，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顫聲道：「什麼？」

  姬留璇也說，解陣之法，唯有大能捨命入陣。

  那，老瘋子呢？

  這個想法幾乎緊緊攥住了她的心，明珠眼底蘊起水霧，立馬將蒼尾從玄靈寶盒中取出，質問道：「蒼尾，你是青龍神君，你不是說可行嗎？」

  掌心裡的小龍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道：「必須有人作出犧牲，我們沒有猶豫的時間，而他早便做好了準備，否則又是為何候在縫隙之下？」

  身旁的風監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並未出聲。

  明明沒有太多的相處太多的感情，可明珠心底莫名湧出一股巨大的悲傷，眼裡聚起淚水。

  就像是，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

  他終究還是騙了她。

  姬留璇無暇顧及他們之間的關係，看向玄鐵牢籠中的梅玄晏，猶豫了一瞬，就立刻下了決斷，只作流光一束疾速飛往天道裂縫的方向，怒聲用靈力擴散在空中，「便是聲東擊西，讓你們救出梅玄晏，也無法阻止我的大業！」

  *

  天道裂縫的混沌空間裡，狂風肆虐，煞氣與血氣瘋狂涌動，掀起漫天的血意微塵。

  血流沿著九重陰藏古陣的中央往下淌，一路澆到底陣中心，漫開大灘鮮血，腐蝕著周邊的一切。

  底陣陣眼上安置的屍骨已經被人擊得粉碎，一道身影陷落在濃重的煞氣之中，一點點地消融在血意里。

  煞氣噬體，渾身都蔓延著如千萬隻蟲蟻啃噬的痛楚，但他幾乎感知不到了，逐漸消融的滄桑面孔上甚至露出了一抹笑。

  他不記得他叫什麼了，也不記得靈乘究竟是飛升還是死去，只記得他要等著她回來，她會幫助他解脫，幫這個世間解脫……

  這是他後半生以來，一直在追求的，模糊的東西。

  所以即便是失去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靈乘啊靈乘，惟願你成功……

  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而下，從淺淺的皺紋流過他微微揚起的唇角。

  他再也不用提心弔膽了。

  *

  姬留璇一離開，明珠和風監即刻飛身落到漾河岸上，明珠疾步奔向玄鐵牢籠，雙眼通紅，「神君！」

  風監也急道：「玄晏，你的神力又耗了大半……」

  梅玄晏站起身，不住踉蹌了一下，蒼白的唇張合道：「我沒事。」

  時機緊急，萬不可耽擱。明珠將手中小龍放出，蒼尾一如那日在傳承地的模樣，小龍身體亮起靈光，隨後點觸著地上隱形的陣眼，連接玄鐵牢籠的陣法乍然大亮，顯現在幾人眼前。

  蒼尾再次用龍身點觸幾下，陣法破裂，組成牢籠的玄鐵霎時失了電流，轟然倒了下來。

  四散的煙塵里，梅玄晏身姿依舊挺拔，踏步而出。

  明珠眼底還噙著淚花，幾步走上前，剛扶上他，尚未開口，轉瞬就被他緊緊擁入懷中。

  明珠感受到他將頭輕輕擱在自己的發頂上，朝她低聲道：「煉虛了，真厲害。」

  生離數日，每日奔波勞碌，時刻處於緊繃之態，生怕對方丟了性命，同時又有無數繁雜和痛心的事情朝她撲來，她的難過和委屈都無從訴說。

  她雖還不是很明白，什麼是喜歡和愛，但也知道眼前人，是一直以來陪伴著她的人。

  如今又回到令人安心的懷抱里，周身都縈繞著那股熟悉的冷香，她的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就此湧出。

  他擡起手指，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淚水，卻被她阻攔，自行擦乾了淚水，擡起水潤的眼眸看著他，「你還需恢復，你先離開這裡。」

  風監托著解完陣的蒼尾，幽怨道：「就是啊，你倆卿卿我我上了，倒是把我倆晾在這。」

  梅玄晏無心打鬧，微微蹙起眉，悵然看著天邊，「來不及了。」

  姬留璇本就在碧雪島下了戰書，陰藏古陣極可能是她的底線，打破了陰藏古陣，她絕不會不管不顧，而這份怒火，修真界也無法承受。

  所以就算來得及，也必須迎戰。

  況且，梅玄晏感受到了，碧雪島周邊有個別大能潛伏在側，似乎在觀風察跡。

  姬留璇所做之事會牽連整個修真界，每個人理應有一份出手的責任，可越是身居高位的大能，就越是習慣將自己置身於利益中思考對策，或是觀釁伺隙，或是隔岸觀火，或是出手相助，仍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

  若能將他們拉入隊伍，對他們的戰力而言，無疑是最大的幫助。

  幾人皆明白梅玄晏所言之意，神情無比凝重。

  來不及思索再多，天邊已然折回了一道墨色流光，洶洶朝幾人飛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