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舊主

  安葬舊主

  壺蘇城落了場大雨，城主府門前細塵被沖刷而起，瀰漫著一股古樸氣息。

  「三公子。」

  兩名門前守衛稍讓一步，一道青袍身影踏入孟府之內，徑直往主院走去。

  他步履匆匆走入主院，看到院中正在指導兄長劍法的魁梧背影，不免停了腳步，作揖行禮，「父親。」

  孟彥川繞身出劍，忍不住往孟銜涼那處瞟了一眼，卻是一驚，執著劍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道：「孟銜涼，你元嬰了？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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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越也隨之回過身，看向了孟銜涼。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洞穿了孟銜涼的身體，直接內窺到其丹田中的元嬰，周身繞著雲霧，面容模糊。

  他凝視孟銜涼許久，深沉的眸光里划過一抹欣賞，「拿回來了就好，但根基不穩，仍需扎牢。」

  孟銜涼微微低著頭，應聲道：「是。」

  只有孟彥川陷於迷茫，對此事雲裡霧裡，聽到孟越的話，眸色深了幾分，不由得發問道：「什麼拿回來？」

  孟越神情威嚴十足，嚴厲地看著長子，沉聲道：「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窄袖之下，孟彥川的手慢慢收緊成拳。

  他面上露出一個笑容，轉頭朝孟銜涼道：「那我問點別的，上回那小珠姑娘，還有什麼消息嗎？」

  話音一落，孟銜涼的眼睫顫了顫，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浮現出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和一道道慘烈的叫聲。

  他閉了閉眼，像是不願回想，那慘痛的一幕幕。

  孟銜涼掩去面上異色，唇角彎起，透出一絲淺笑，「沒有了。」

  「那就可惜了，小珠姑娘如此可愛……」

  孟彥川呢喃了兩句，這無心之言卻如同一把利刃，再次揭開孟銜涼心中鮮血淋漓的一幕。

  他的笑容淡了幾分，道：「父親，大哥，那我先回去繼續修煉了。」

  孟越揮了揮手，凝目望著他，「去吧。」

  孟銜涼轉過身走向院外，眼神不時有些滯留之感，心不在焉。

  *

  白虎門，畢原山內。

  除了岳琦憐，三人還盯著地上的深坑，一直處于震驚之中。

  天道之力，是約束修真界的規則力法，怎麼會落於修士手中？怎麼可能落於修士手中？

  那個斗篷人，究竟是何來歷？！

  風監神色凝重，說道：「天道之力，不會被人竊取了吧？」

  這同樣也是他們心中的疑問。

  梅玄晏細細回想著和斗篷人數次交手的細節，越想越心驚，同時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

  他張了張唇，目光卻落在一旁的岳琦憐身上，「風監。」

  風監當即意會，立刻傳音召來白虎門掌門。

  不消片刻，寧展均就落到了幾人之間，恭敬行禮，「神君。」

  風監指著明珠手底下的岳琦憐，說道：「此女心腸歹毒，即日起將其驅逐出宗，從今往後，她不再是白虎門的人。」

  此話一出，岳琦憐似乎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眼前這位男子就是白虎門弟子們未曾謀面的守護神神君。

  眼淚霎時間奔涌而出，岳琦憐哭著跪倒在地，不斷磕頭哀求：「神君，神君！求求你了，讓我留在白虎門吧！我已經沒有師父了，我很有修煉天賦，可以將我交給其他長老！求求你，讓我留下吧神君……」

  她哭聲悽厲，見風監沒有反應，又回身跪向明珠，「你是明珠對吧？明珠，求求你，幫我求求情！都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求你讓我留下來，我不能離開白虎門啊……」

  明珠低眸望著她，即便有一瞬的動容，也克制下心中情緒，漠然偏過頭。

  也許，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什麼也不懂的明珠了。

  前夜，梅玄晏見過風監之後，就對白虎門細作一事十分在意，夜半回到谷中木屋看望她時，她恰好醒著，聽說了此事。

  神君說，必須要儘快除掉細作，若是幕後人得知了他們如今身在白虎門的事，定會讓細作找機會先殺了她。

  明珠便想到以自己為餌引出細作，事到如今，她早已不害怕以身犯險，只怕殺不了幕後之人，難以還謝明珠一個交代。

  在數番軟磨硬泡之下，神君才答應她誘出細作一事，行動之時以傳音交流，因擔心她抗傷太久，就打算在岳琦憐離開後和原虛真人現身的間隙里，將她的魂魄牽引出來，注入新身體之內。

  明珠自然應允，如今她用的，正是這具嵌著石心的新身體。

  可當時她並未脫離謝明珠的身體，岳琦憐打的不僅僅是她，還是謝明珠的身體。

  每一分疼痛，她都感受得真切。

  那來自岳琦憐的濃濃惡意。

  見明珠也沒有留情的意思，風監看向寧展均，「還不把人帶走？」

  「是，神君。」

  寧展均步上前來，一把拉起地上的岳琦憐，帶著人利落離開。

  等那陣哭嚎聲徹底消散，風監的視線移向梅玄晏，「接下來該怎麼辦？」

  梅玄晏緊蹙著眉，「先前和她的交手，我發覺她力量過於強大，即便是鼎盛時期的我也難以匹敵，唯有一點，她似乎有所顧忌，不敢濫用力量，所以數次讓我逃脫，如今想來便是天道之力，她當時打出的力量應當是經過了凝練偽裝。」

  「只是不知她的天道之力如何得來，她奪取此等力量戕害人命，天道必定不能容忍，但天道毫無動靜，甚至……連天雷都不再響動。」

  風監滿臉驚色：「天雷都沒了？」

  「是，」明珠適時補充道，「今日我還說了些有違天道的話，但是沒有天雷……」

  風監的臉色更是深重，梅玄晏沉了口氣，繼續說道：「若她的確竊取了天道之力，只怕這就是她封印各方守護神的緣由，而天道至今未有聲息，只怕事態更為嚴重。」

  風監立即道：「事不宜遲，我們去追查幕後之人吧。」

  梅玄晏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他，「不行，陵瑕傷勢重，仍需你注入神力療傷，讓我和明珠去吧。」

  一道短促的笑聲響起，風監眯起笑眼，咬牙切齒地看著梅玄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帶著個金丹期修士去做正事？即便她是你心愛的姑娘，也不能草率行事啊！」

  他心直口快，已經是第二次這般直言不諱了，饒是明珠再傻也不至於聽不懂。

  感受到側邊女子投射來的熱切目光，梅玄晏耳根頓時暈紅一片，咳嗽了兩聲，惱怒道：「風監！」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風監扯了扯唇角。

  梅玄晏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你看到她的劍了嗎？」

  聞言，風監的眸光立馬轉向明珠手上的長劍，方才未曾注意，如今細看才發覺，這是上古靈乘劍！

  靈乘玄女的稱號，縱然是守護神也有耳聞，她是修真界最早悟道渡劫、飛升成仙的修士，當年飛升之時似乎才兩百多歲，若是按年紀算來，或許他們這些守護神比靈乘玄女大不過幾百年。

  看著風監驚愕的神情，梅玄晏的語氣緩和了幾分，道：「青冢山里發現了靈乘玄女的墓室，當中就放著靈乘劍，而且只有明珠能驅使。她的身份存疑，我想帶她一齊去探查，或許有什麼不一樣的機遇。」

  靈乘玄女的實力是世間任何修士都無法企及的，風監再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語，點了點頭，「那你們多加小心，隨時給我傳音。」

  風監離開後，明珠看著梅玄晏懷中的屍體，暫且按捺下心中疑惑，道：「神君，我們先去安葬謝明珠吧。」

  梅玄晏低下頭，看了眼臂間的女子，她唇無血色，面容清秀白皙，身體已經開始冷卻僵硬。

  「好。」

  那具身體纖瘦，衣裳和臉頰都還沾著血跡，明珠使出一個淨身咒，瞬時清理了謝明珠身體上的污漬。

  她走到梅玄晏面前，伸出雙手，「神君，我來吧。」

  謝明珠的身體由她借用，自然也是由她來安葬。

  安葬之處，兩人選定了畢原山的一方土坡，遠處是白虎門的層樓疊榭，雲霧繚繞猶似仙境，而近處桃花流水，翠木相依。

  兩人將謝明珠和她的長劍小心安置入金絲楠木的棺材中，合棺之時，明珠莫名感覺心裡似乎空缺了一塊，就像是驀然失去了一個長久以來相伴在側的好友。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張熟悉的面孔，眼裡不自覺蘊起淚水，「對不起……謝謝你。」

  對不起謝明珠，沒有保護好她的身體，因為她的愚昧和引出細作之需受了那麼多的傷害。

  也感恩謝明珠，這個姓名與她極為相似的人，願意讓她借用身體。

  明珠想，她會盡她所能，完成謝明珠的心愿，替謝明珠報仇。

  兩人起棺下地，泥土一點一點地灑在棺木上，沙土層疊堆積，逐漸將棺木覆蓋掩埋。

  明珠在木牌上簡單寫下墓志銘，隨後將木牌深深插進泥土之中，說道：「等我們打敗了幕後之人，我就回來給你刻一個墓碑，還要帶好多好多好吃的給你……」

  她說著，溫熱的眼眶裡溢出兩行淚水，唇角卻是微微上揚。

  想起梅玄晏先前的話語，明珠回過頭，用那雙淚眼定定望向靜立在旁的人，笑問：「神君覺得，我也能打倒幕後之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