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神

2024-09-14 19:51:48 作者: 滾玉無聲

  慌神

  掌心下是他擂鼓般的心跳,明珠的手動了動,狐疑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神君,我要的是烏師弟的心。」

  梅玄晏剛揚起的笑意凝滯在唇角,「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明珠徹底把手從他的包裹里抽出來,懵懂解釋道,「就是他身體裡面那個心呀。」

  胸膛前的柔軟溫熱乍然脫離,梅玄晏只覺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渾身冰涼。

  一直以來,隱約覺得被迷霧遮掩住的東西,似乎正在露出。

  他遲疑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語氣里透露著幾不可察的顫動:「你是說,納在傀儡身體的那塊精石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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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石?

  明珠不懂什麼精石,她只知道那是她前世作為河石的石身,立馬點了點頭,眼神晶亮充滿期冀,「對,就是那個。」

  梅玄晏努力維持著鎮靜,可連呼吸都控制不住地急促起來,回想著過往的點點滴滴,試圖找到她心悅他的更多痕跡。

  他重新抓上了明珠的手,求證道:「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明珠眼裡泛出兩絲迷惑,細細思索了一陣,「喜歡神君?不不,我喜歡的是烏師弟那具身體吧,師妹說的,下意識想要靠近他,靠近他就會更高興,這就是喜歡。之後師妹說,只要把烏師弟追到手,我就能拿下他的心了。」

  她眨了眨眼睛,清透的琥珀色瞳孔澄澈分明,寫滿了茫然不解。

  屋內仍燃著安神用的薰香,裊裊香氣里,某人亂如麻的思緒也跟著飄飛,並在無聲的死寂里逐漸明晰。

  按先前了解的狀況,她是在仙門百鍊謝明珠遭受毒手時誤入的身體,落雨山洞,於兩人而言,是初見。

  初見,她拖著病體當眾索要他的心,就像是中了什麼蠱惑,對他窮追不捨。

  烏晏四人被派至玄武門進行神魂救治後,她更是毫不避諱,想方設法地追求他。他也親口發問過,得到的回答都是直白的示愛之意,怎麼說都不能是他多想。

  梅玄晏怔怔地鬆開了明珠的手,沉浸在更多的回憶里。

  可在這看似痴情的追心路背後,深扒細節,確有一些讓人覺得蹊蹺的地方。

  仙門百鍊中,她應該尚未被簡送溪誤導,對於解釋心意,她說的是「待在你身邊,很舒服,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她說的喜歡,不是指他,而是指和那具傀儡身體在一起。

  他觀察過她與動物生靈交流時,明顯沒有使用法器,而玄武門內他有意躲避她的追求時,她亦是在沒有金丹沒有靈力也未動用法器的情況下,似乎總能猜出他的行蹤。

  她還非常喜歡貼近那具傀儡的身體,他原以為是因對他的愛欲和感情所致,但月圓之夜她疼痛難忍,仍不願道明疼痛真相,卻一直有意識地靠近那具身體,好似那樣就能緩解疼痛。

  原來那些時候,都不是他的錯覺。

  她確實不是喜歡他。

  也是。她那時魂魄有損,不諳世事,是非善惡世事倫常全靠簡送溪的教導得以提升,又怎麼會明白情愛之事?

  一個殘酷的真相仿佛在此刻浮出了水面,梅玄晏薄唇微微翕張著,緩和了許久,有些不敢繼續探尋真正的答案。

  他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下來,「那,你是為何想要接近他?」

  一到這個問題,明珠格外敏感,明顯支吾起來,不情不願地說道:「就是接近他會更舒服嘛。」

  這個疑問似乎會關乎她原來的身份之事。

  梅玄晏道:「若是你能直言此事,我便能解除心中疑惑,亦能更好地針對你的狀況進行療愈,若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那就算了。」

  明珠陷入了沉思。

  土地公說前後世之事不應記掛牽扯,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天機不可泄露,即便明珠願意解釋清楚,也要考慮天雷的風險。

  她想了想,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上方,然後點了點自己的唇。

  雖然神君蒙著眼,但他好像看得到東西。

  梅玄晏領會了她的意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斟酌了一會,說道:「本座提問你來答,回答是或否即可。」

  明珠點了點頭。

  「接近那具傀儡身體,與那夜的劇烈疼痛有關嗎?」

  「是。」

  「你平時都會產生疼痛嗎?」

  「是。」

  「那塊精石寸心,能夠緩解你身體的疼痛?」

  「是。」

  「最後一個問題,」梅玄晏深吸了一口氣,「接近烏晏,只是因為緩解疼痛……一絲情意也無嗎?」

  他始終面向著明珠,眼上裹了一圈白布,神情有種克制的冷靜。

  神的視線似乎從四面八方而來,緊緊鎖在她身上。

  明珠愣住了,看著他俊美無儔的臉龐,歪了歪頭,輕聲問道:「什麼,是情意?」

  從神君的態度來看,她莫名覺得,這個詞很有分量,不敢胡亂回答。

  帳幔掩映間,梅玄晏臉色比失血時更要蒼白,沉默著坐在榻邊。

  對著那張純真無邪的臉,他說不出半句話,最後的一絲惱恨和怨怒也化作了一堆冷灰,填塞在他的胸腔里,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原來,她根本就沒有動情。

  她的心意是旁人的誤導,儘管那些告白的法子和花樣都是些笑話與烏龍,可它們的確發揮了效用。

  清風朗日樹下摘桃、鬼煞造界風雨同行、靈山寢殿徹夜相陪……那段時日他所有思慮和掙扎,滿心的情意,不過是一灘夢幻泡影,自作多情。

  月圓之夜,她疼痛灼身,淚水盈盈地反駁他,她不是謝明珠時,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理智是如何崩於一線,又是如何慌忙拼湊著一顆不完整的心。

  她猶如一束熾烈的光,不由分說地泄入他的淨地,以極致的純淨使他步步沉淪,在他難以自拔之時,又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出。

  梅玄晏默然失色,靜坐許久,宛如一尊凝固的石像,久到明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神君,怎麼了?」

  他從愕然中艱澀回神,騰地站起了身,「你——」

  如今看來,她根本不通曉情愛一事,他就算因此被欺騙,再多的惱怒又有何用呢?

  梅玄晏緊閉上唇,恍覺自己有些狼狽,連忙別過臉,擡步就往門口走去。

  他思慮萬分,終是停在門前幾步之外,沉聲道:「本座暫不能將那塊精石寸心交給你。」

  明珠原本就摸不著頭腦,此時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睛,更是迷茫不解,「為什麼?」

  「你惹本座不高興,」梅玄晏微微側過頭,白布縛住的空洞目光卻如有實質,凌厲地瞥向明珠,「待本座心情緩和,再談。」

  他漠然扔下這句話,旋即隱去身形,穿門而過,消失在明珠眼前。

  明珠大腦一片空白,來不及作出反應,心中唯有一個念頭。

  這就是師妹說的,被欺騙的感覺嗎?

  她一面覺得新奇,一面氣得直跺腳,衝著那處背影剛散去的空氣喊道:「我們之前說好了的,憑什麼言而無信——什麼神君,明明就是小人,出爾反爾的小人!」

  什麼破神君、爛神君、狗神君!

  她期待已久、本就屬於她的石心,她定要找機會拿回來!

  明珠氣得發懵,悶頭走出門去,想要去找翠師兄解解悶,突然瞥見不遠處的桂花樹下步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外頭日光明朗,檐下遮蔭,孟銜涼停在明珠身前,如玉的臉龐上揚起一絲淺笑,「小珠姑娘修煉完了?方才隱隱聽見房中有喊聲,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他長眸溫潤,顰笑間儘是風度和清雅,哪裡像那混蛋神君,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美麗的皮囊固然能使人心情大好,明珠消了幾分氣,也知道分寸,吞吞吐吐地解釋道:「我修煉完閒著無趣……看了一會從宗門帶來的話本,被話本中的人物給氣著了。」

  孟銜涼覺得奇特,訝異問道:「哦?是什麼樣的人物,竟這般惹人生氣?」

  說著就來氣,明珠的目光下意識投向無人之處,咬牙道:「背信棄義的小人。」

  孟銜涼眸光微動,「確實叫人生氣。不過小珠姑娘也是真性情,竟對話本人物如此上心。」

  明珠擺了擺手,道:「不說他了,恩人,你找我何事?」

  孟銜涼笑道:「也不是什麼要事,若你方便的話,今夜酉時,想邀你一同加餐用膳。」

  聞言,明珠兩眼放光,化悲憤為食慾,悶氣一掃而空:「好!」

  什麼破神君,一邊涼快去!

  風雲緩慢變幻,光亮化作明艷霞雲,暮色又如懸浮的流沙,層層漸褪而去,只留下昏黑中的一彎明月,幾點亮星。

  酉時一到,明珠帶著翠師兄趕到了孟銜涼院中,聞飯香而來,遠遠就看到了湖心亭檐中亮起的燈火。

  昨日砸毀的那一片荷花,今夜竟又直挺挺長在池中,在燈火的映照之下,娉娉裊裊,婀娜多姿。

  夜風飄拂而過,亭柱薄紗輕揚,露出端坐在桌案一頭等待的翩翩公子,臉側蒙上一層細碎光影,如同畫一般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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