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原諒

  永不原諒

  平日裡一些不大不小的案件，A國政府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能拖就拖，但涉及到保密層級的07開頭的項目，動作是出奇的快。

  昨天林放才把資料寄到總部，今天早上六點，天都還沒亮的時候，顧衍川暫住的酒店已經被警車和直升機圍得水泄不通，可以說是插翅難飛。

  埃里克森急得團團轉，手裡電話一個接一個，都是來通知相關的資產被查封，信用卡被凍結。

  矜貴的男人斜靠著沙發，修長的手指覆在鍵盤上，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絲毫看不出情緒。

  

  屏幕上是顧衍川秘密開展GNE工程的社會新聞，財經欄還有顧氏集團易主的頭版新聞。

  顧北帶著他一貫看不上的顧老二，正裝出席了新聞發布會。

  看來自己已經被放棄了。

  顧衍川站起身，身姿落拓，體格舒朗，他簡單扯了扯衣領，轉頭對著埃里克森簡單吩咐了一句：「我先出去，你等警方離開再下樓，別和現在的我有牽扯。」

  埃里克森抱著電話，焦急地上前，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拉住了男人的衣擺。

  原本熨燙齊整的衣服瞬間被拉出了一條褶皺。

  空氣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上一個敢碰到他衣袖的下屬，已經被埃里克森本人注射藥劑後，扔到莊園別墅里當幫傭了，至今不能正常說話。

  眼裡想來容不得一絲沙子的顧衍川卻笑了笑，眼裡沁著暖意：「突然想起來，剛認識的時候，小若也喜歡這樣拉著我的衣服。你也是，跟著我很久了，突然要離開，我還怪不習慣的。」

  說完，他輕輕拂開了埃里克森的手，頭也不回，大步朝著門口走去。

  板正的西褲和黑皮靴踏出電梯門口的時候，無數的記著舉著話筒，長槍短炮直往顧衍川臉上懟。

  他擡手格擋開記者的包圍，在一圈警察擡著槍時刻瞄準的壓力下，徑直走向了坐在門邊沙發上的姜沁。

  女人一手撐著電腦，細長的手指劃拉著觸控板翻看劇本，時不時端起桌上的檸檬水抿一口。

  林放站在她的身後，垂著眼，眸色柔和，手指輕柔地摁壓著她的太陽穴。

  顧衍川在她的面前站定，一圈的警察「咔啦」幾聲，給槍上好了膛，數不清的、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對著顧衍川。

  林放也鬆開了手，接過姜沁隨手遞給他的電腦，繞過沙發，立在她身側。

  「姜總，我能再看一眼小若嗎？」顧衍川聲音不大，只堪堪能讓姜沁聽到。

  姜沁撥弄著頭髮的手指一頓，斜眼挑著眉道：「顧總莫不是在和我說笑。」

  「我知道她還活著。」顧衍川無比篤定。

  「……」

  「我在這裡。」

  沒等姜沁組織好敷衍他的語言，潘遲若神情平和地坐在輪椅上，被左少軒推了出來。

  梁惜婷緊隨其後，一身穿搭又是熟悉的大波浪和紅色緊身皮衣，耳環上墜著的紫色的寶石和錶盤一樣大，腦袋一動「哐哐」打在臉頰上。

  看到左少軒的一瞬間，顧衍川一直強作鎮定的表情終於繃不住了，他踉蹌了幾步上前，像一隻困獸般低吼，語氣中夾雜著濃濃的不可置信和質問：「遲若，我以為你只是暫時不想見到我，可你這些天……都是和他在一起嗎？！」

  說著，他拖動著腳步，眸中很是傷心失落，一步步朝著潘遲若的方向靠近。

  「哎哎哎，打住！」梁惜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顧衍川面前，擋住了他試圖接近潘遲若的舉動，然後在對方的瞪視下，抱著手臂開啟嘲諷模式。

  「顧老三，你沒事吧？！你能不能別那麼自我中心啊，若若姐她斷了腿出現在你面前，你不先關心她，第一句話竟然是質問她和左先生的關係？」

  顧衍川沒理她，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潘遲若，全然不管周圍有多少人在看著，「撲通」一聲膝蓋直接觸地，質地精良的銀色西褲瞬間被擦破了口，他的眉頭卻渾然不皺：「沒事，遲若，和他在一起也沒關係，都是我的不好，我的錯，所以我來贖罪了。」

  他跪著，用膝蓋前行，脊背依舊直挺。靠近潘遲若的腳邊時，他從腰帶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一整排的槍口，齊刷刷對準了他的手。

  顧衍川毫不理會，如騎士給女王獻上珍寶一般，珍而重之地遞給潘遲若，「遲若，不就是兩條腿嗎，我還你，你還要什麼，都拿去。」

  他半仰著頭，冰藍色的瞳孔中全是潘遲若的身影，溢滿了濃濃的情意和烈得驚人的偏執。

  潘遲若垂眸看著他，眼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手自然地張著，既沒有握住匕首，也沒有拋掉。

  見她沒有動作的打算，顧衍川苦笑著牽了牽唇，從她手裡拿回匕首，動作快得驚人，在梁惜婷的驚呼聲中，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膝蓋！

  匕首「撲哧」一聲，沒入裁剪得體的銀色西褲，很快，鮮紅的血液外滲，整條褲腿很快被血色浸染，呈現出妖異的暗紅色。

  顧衍川仰起臉，臉色因失血而慘白，他努力地勾了勾唇，笑得悽然：「遲若，原來你當時……這麼疼啊……都是我不好，我把那個愛我的遲若弄丟了……」

  見輪椅上的女人神情依舊平靜如水，顧衍川咬了咬牙，在梁惜婷驚詫的視線中，猛地將匕首拔出，又要朝著自己的另一條腿扎去！

  「夠了。」

  匕首堪堪停在了西褲上方0.01厘米，隨後「噹啷」一聲，骨碌碌地滾落在了地面上。

  顧衍川的眼中瞬間迸發出了巨大的光彩，他拖著一條還在一直往外滲血的腿，跪趴著前行，抓住了潘遲若蓋著雙腿的毯子，語氣急切又喜悅：

  「遲若，你是原諒我了，是嗎？遲若，我以後一定會改的，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遲若我……」

  或許是失血過多，顧衍川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話語也完全沒有邏輯，語無倫次。

  「原諒你？」潘遲若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顧衍川的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她想了想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條絲質手帕，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角，提到顧衍川眼前，晃了兩晃。

  「顧衍川，你還記得，這是什麼嗎？」

  顧衍川當然記得，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遞給她擦臉用的手帕。

  真絲質地的手帕很容易弄髒，她卻一直貼身保存著，定期取出來清洗、噴灑玫瑰露。

  就算現在，手帕上也依舊殘留著玫瑰露的氣味。

  顧衍川原本逐漸灰敗下去的眸子，在看到手帕的瞬間，又重新恢復了神采。

  「我知道，你最喜歡的玫瑰露，我知道，你的心裡一直都有我，我……」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姜沁卻心頭警鈴狂響，她瞳孔驟縮，看向身旁的林放，卻見他同樣擰著眉，神情可以說得上凝重。

  言出法隨！

  李有福曾經說過，言情小說的核心是女主，女主的言行與自主意願大過一切。

  只要潘遲若在手握信物的同時，開口原諒了顧衍川，那就算是必死的局，也能被覆蓋一切的女主光環盤活！

  她剛想要開口提醒潘遲若，卻驟然住了口。

  潘遲若淡笑著，將手帕捧到鼻尖，輕嗅了一下上面殘餘的玫瑰露的氣味。

  緊接著提起手帕的中段，兩手前後相錯，拎到了顧衍川的面前，然後——

  「刺啦」一聲，裂帛的脆響，在每個人耳邊清晰地、無比鮮明地炸開。

  手帕被揉成團，扔到顧衍川臉上的時候，潘遲若感覺周身的束縛像是被解開了一般，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徹底的放鬆。

  她忽然大笑出聲。

  開懷、肆意、又灑脫。

  「顧衍川，」等笑夠了，潘遲若捋順自己的氣息，躬身湊到他面前，隔著皺巴巴的手帕，拍打著男人稜角分明的側頰，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卻死死盯著他，一字一頓：「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你。」

  「你不知道，其實我並不喜歡黑暗，並不喜歡玫瑰，並不喜歡華麗的長裙。」

  「我喜歡永遠都亮堂的陽光和燈火，喜歡十四年前盛開的香水百合，喜歡簡單的T恤背心超短裙。」

  我嚮往光亮，嚮往太陽，不過可惜，那個太陽，不是你。

  顧衍川冰藍色的瞳孔中寫滿了震驚和悲痛，表情徹底凝固在不可置信的狀態，腿上的傷口還沒有徹底癒合，依舊在汩汩地向外冒血。

  注意到血漬快要暈開到腳邊，潘遲若滾動著輪椅，向後捎了捎，左少軒從懷裡抽出帕子，單膝跪在她身前，仔仔細細地，一根一根幫她擦拭著手指。

  香水百合的氣味徹底蓋過了原本玫瑰露的氣息，絲絲縷縷地纏繞在指尖，潘遲若滿意地收回手，輕聲道：「果然還是喜歡這個味道。」

  她扭頭看向身邊的警察，掛上了一個歉意的笑。

  「抱歉，耽誤各位儘管時間了。各位請自便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在顧衍川怔然的目光中，自顧自滾動著輪椅，離開了。

  梁惜婷對著狼狽的顧衍川「嘖」了一聲，湊到他面前低聲道：「若若姐遇上你可真是……算她倒了八輩子霉。」

  然後一臉嫌棄地退到一旁，十五公分的大紅色高跟鞋使勁在地毯上磨蹭，徹底把血跡蹭乾淨後，才「噔噔噔」追著潘遲若跑遠了。

  -

  「A國財閥顧氏近日更換實際領導人，據悉前任顧氏領導人顧衍川，因個人原因卸下家族職務，首席秘書埃里克森因故意傷害罪被革職查辦，具體案件還在進一步……」

  梁惜婷一邊啃蘋果一邊托著腮，雙頰鼓鼓囊囊像只正在進食的小倉鼠，百無聊賴地聽著電視上的新聞，忽然關注到一個問題：

  「所以最後顧衍川全背鍋了唄，那顧家莊園裡的那些不能說話的人怎麼辦？還是待在裡面嗎？」

  姜沁手上的水果刀突然頓住，一不小心就把食指劃了個口子，一點點往外滲著血珠。

  她盯著鮮紅的血珠，下意識地想張嘴含住。

  一隻大手拉過了她的手，很快，碘伏和消毒棉棒依次落在了自己的傷口上。

  她怔怔地看著神情平靜、眼裡只有處理傷口的林放。

  「還是那句話，別自責。」林放仔細幫她貼好創可貼，神色自如地拉到自己唇邊吹了吹，「您已經做得很好了，您救不了所有人。」

  順便接過了姜沁手裡的刀，接著她方才削開的地方繼續。

  蘋果皮一點點掉落在垃圾桶里，林放眼都不擡，不知在和誰解釋：「他們出來以後，身體條件也不允許在正常社會工作，倒不如繼續留在顧家莊園裡，換個正常人管理，不至於像先前那樣活得戰戰兢兢。」

  管他在和誰說，梁惜婷就當林放在回答她的問題了，聞言點點頭：「這麼一說也對，確實沒有比莊園更好的去處了，最起碼工資是高的，月薪開得到三萬以上呢。」

  姜沁垂下手，指尖還殘留著林放方才吹過的熱意。

  這時左少軒推著潘遲若進了屋。

  林放「咔啪」一聲就把水果刀扣桌面上了，惹得姜沁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

  穿著簡單T恤長褲的潘遲若臉上帶笑，這幾天她笑的時間比過去兩年加起來都多。

  「小若，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姜沁問。

  「我之前就說了啊，讀書考證，最好順便把自己的腿治了。」

  姜沁哭笑不得：「哪有那麼好治。」

  潘遲若眉梢一挑：「別小看我的本事好吧。」

  「行行行，」姜沁看向了她身後的左少軒，禮貌地招呼了一聲：「左先生，辛苦你這些天照顧小若。」

  左少軒擡手捋了一把淡金色的捲髮，露出了精緻的眉眼，琥珀色的眸子裡漾著笑意：「我只是個生意人，向來不做虧本買賣，姜總想好怎麼報答我了嗎？」

  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林放「噌」地起身，帶出一連串的動靜，動作有些僵硬、卻又不可置疑地杵在姜沁身邊，正正地擋住了左少軒的視線。

  姜沁：？

  什麼毛病。

  她撥拉開林放柱子似杵著的身影，無視林放瞬間黑如鍋底的臉色，臉上掛著笑：「早就想好了，之前的合同再給左先生讓30%的利，以後有合作意向，也優先考慮您。」

  左少軒眉梢微擡，「三成？姜總可真大方啊，不然換點別的東西呢？」

  「沒關係，就當是交個朋友。能讓左先生出手相助，別說三成的利潤，就算是集團股份我也捨得給，就看您需要什麼了。」

  左少軒定定地看著姜沁，姜沁毫不迴避地直視回去。

  鉛灰色的眼珠倒映著左少軒的身影，清澈透亮，眼裡沒有半分雜質。

  姜沁的眼神態度很明確，生意上的利益她可以讓，其他方面的想法，不答應。

  良久，左少軒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嘆了口氣，紳士地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姜沁笑著握上：「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