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開始了

  又開始了

  姜沁狐疑地看向林放。

  

  「書雅怎麼不直接把資料發給我，為什麼會寄給你？」

  林放擦著手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扯了個理由圓過去：「當時您正忙。我跟您說過了，大約前天晚上。」

  雖然他故意很小聲就是了。

  當時正在處理文件的姜沁根本就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姜沁好像依稀記得，是有這麼回事。

  算了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

  晚上八點，Sky頂層包廂。

  姜沁和顧北面對面端坐著，顧北人到中年精神依舊飽滿，一席西裝穿得板正嚴肅，身後站著一整排的保鏢，像是在參加什麼重大會談。

  姜沁的身上和平時的工作裝沒有任何區別，身後只有林放立在不遠處。

  乍看上去，氣勢區別分明。

  兩個人靜靜地使用著刀叉，無聲地切割著眼前的餐點，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的意思。

  沉默了幾分鐘後，顧北率先開口：「姜總，我開門見山地說，您有什麼條件和要求，直接提吧。」

  姜沁聞言，放下了手裡的刀叉，銀制的餐具與水晶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

  「讓顧家放棄對顧衍川的一切支持。」

  顧北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還是以商量的語氣道：「除了這個要求，還有別的嗎？」

  「只有這一個要求。」姜沁用毛巾簡單擦了下手，白皙修長的手指從林發的手裡接過一本黑色的文件夾，遙遙遞給面前的中年人。「對了，我想您應該先看看這個。」

  顧北沉默地盯著文件夾一會兒，隨後半眯著眼，抿著唇接過。

  翻了沒幾頁，他「咔啪」一聲合上了文件夾，神情一如既往地不動聲色，但扣著文件夾的指骨卻隱隱顫抖，暴露了他此時不太穩定的情緒：「不知姜總從何處得到的這些資料。」

  資料上是顧家秘密進行GNE0753基因藥劑研究並私自以人體進行臨床實驗的證據。和之前顧家的GNE0721是同一條產業鏈，只不過負責的方向和研究重心有一些區別。

  GNE0753工程是十年前A國政府主持開展的項目，當時據說是因為備戰需要。七研發出的基因藥劑主要功能為提升人體綜合素質和潛能，具體表現為大幅度減少普通人的體脂率和骨骼密度，讓身體組織和結構更加靈活，能夠適應部分軍事組織極端的工作環境。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傳到國內之後，宣傳效果就變成了起死回生，讓祁風無比狂熱。

  不過總歸而言，能夠改良基因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但在第一次臨床檢測後，大量的實驗者身體器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耗，嚴重影響日常生活，部分實驗者器官直接衰竭而亡，巨大的負面影響讓社會群眾對這項工程呈反對態度，很快政府就扛不住輿論高壓，將之緊急叫停，並全面查封和肅清當時的相關研究人員，該封口的封口，封不了的直接抹殺。

  這是當時A國極為駭人的0753事件，封禁項目的當天，不僅大量的實驗者因為得不到後續治療而相繼死亡，不少頂級科學家也像是憑空蒸發一般，再也沒有活躍在科研領域。政府更是從此以後，對這個項目和相關研究都諱莫如深，嚴厲打擊任何私底下想要繼續推行這個項目的一切人員或組織。

  顧家私底下研究就算了，顧衍川居然還把範圍不小的臨床活動擺在明面上，這種行為簡直是頂著政府的槍口，在墳頭上蹦迪。

  姜沁端起高酒杯，抿了一口透明的液體，眼睫微垂，完全沒有看顧北的意思：「所以我建議您及早撤銷對顧衍川的扶持，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都能查到的資料，被政府注意到也只是早晚的事。」

  顧北的呼吸稍微重了一些，但還是沉沉地盯著姜沁不說話。

  極其自然地從林放手裡接過餐巾，姜沁輕輕擦了擦唇角，頗有耐心地解釋道：「或許是覺得燈下黑，顧衍川的別墅里所有的傭人，都是GNE臨床實驗者，統一特徵是身輕如燕，極其靈活，做事無比細心幾乎從不出錯。但有一點非常耐人尋味，他們都是啞巴。」

  姜沁雙手的手肘搭在桌上，撐著精緻的下頜，身體傾斜著靠前，繼續娓娓道來：「如果他們永遠被困在莊園裡無法外出，那這件事的確是永無人知。不過呢，顧總他是個大情種，因為他妻子的某些原因，特地向我開放了最高權限，所以我就試著帶了個人出來。」

  說著，她朝林放示意，林放點點頭，走到門口處，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來人穿著顧家別墅里常見的傭人制服，低眉順目，體態婀娜，柔柔弱弱，行走起來悄無聲息，身輕如燕，踩在瓷磚上如蜻蜓點水，一點動靜都無。

  她低著頭，站到姜沁面前，然後動作無比自然地跪趴在她腳邊。

  姜沁笑著，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轉朝顧北的方向：「來，向顧董說點什麼你知道的。」

  女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迫於身體結構難以開口，她抿著唇，視線轉回到姜沁身邊，搖搖頭。

  姜沁舉起高酒杯，纖長的食指沾取了透明的液體，在桌布上勾出了幾個比畫，然後把酒杯遞到她面前，示意她沾水寫字。

  猶豫了一會兒，女人怯怯地擡頭看了一眼神情逐漸變得陰沉的顧北，最終還是伸手沾了滴水，手指在桌布上劃出一條濕痕——

  顧北直接捉住了女人的手腕，女人纖細的手腕被他緊緊扣住，渾身戰慄，顫抖著瑟縮。

  桌布上是觸目驚心的「2·19」三個數字，那是顧衍川指揮的秘密研究正式開始的日期。

  顧北一直沒有什麼波動的表情終於開始龜裂，他沉沉地看著姜沁，冷聲道：「除了把顧衍川從顧家除名，姜總還有什麼別的要求？」

  姜沁笑著搖搖頭，擡手掌心向上，示意顧北請便。

  「這個人我需要帶走。」

  「那不行。從別墅裡帶出來的人，我需要完好無損地送回去。」

  顧北勾了下唇，眼神鋒利如刀：「那我怎麼能知道姜總會信守承諾？不把顧家抖落出來？」

  「請問顧董，這個項目的發起者是誰，推進者是誰，臨床簽字者又是誰？您和顧家，和顧衍川一手領導的這件事，有任何關係嗎？」

  聽到姜沁一連串的發問，顧北手上的力度漸漸鬆了下去。

  姜沁見狀，繼續道：「現在顧衍川私下研究GNE0753項目，對大家而言已經是半公開狀態了，相關文件現在大概已經送到了政府，判決書最遲明天早上就會下來。今晚答應前來見您，主要還是看在您客氣的份上，給您提個醒，有些人保不住的時候，趁早放手，就算他是顧家最得意的小輩，但我想顧家應該不缺孩子。顧衍川和顧家，您選吧。」

  見姜沁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舉重若輕的姿態讓顧北原本一直緊繃的神情徹底緩了下去。

  疲憊地鬆開手，摁了摁一直緊繃的額角，顧北擺擺手，身後的保鏢立刻上前躬身，聽著他的吩咐。

  「停掉顧衍川的所有卡，查封他名下的所有固定資產，儘快撇清他和顧家的關係。還有，打電話給老二和老大，讓他倆今晚過來找我。」

  姜沁適時起身，朝著顧北的方向優雅地鞠了一躬，帶著一直在旁邊揉手腕的女人走出包廂。

  銀色高跟鞋跨過包廂門檻的瞬間，顧北忽然叫住了她，問道：「姜總，若我今天不答應您的要求，您會怎麼辦？」

  話音剛落，顧北的臉側瞬間掃過了一枚子彈，合金彈頭裹挾著巨大的能量從他的發梢末端擦過，「啪」的一聲在地面上炸開，整塊的瓷磚瞬間四分五裂，揚起少量的碎末。

  空氣中開始緩緩浮起一絲火藥味。

  顧北身後的一排保鏢後知後覺地擡出槍，齊刷刷指向了姜沁以及……神情平靜、剛把手槍揣回兜里的林放。

  姜沁朝著顧北揚了揚眉，似乎心情大好，耳垂處的紅痣跟著五官的動作一上一下，靈活跳動著：「在國內，有一個詞叫做『先禮後兵』，我想，您或許不是很樂意體驗。」

  姜沁一行人在顧北晦暗的視線中，坦坦蕩蕩地離開了包間。

  -

  「我靠靠靠嚇死我了，顧北的氣勢怎麼這麼兇悍啊，顧衍川那個死樣一看就是遺傳！」梁惜婷揉著被掐紅了的手腕，一鑽進后座就開始吐槽。

  從手套箱裡摸出一盒冰涼貼遞給她，姜沁笑著拍了拍她的臉，由衷誇讚：「我們梁大美女就是厲害，都沒讓他發現破綻。」

  顧衍川就算給他們開放了最高權限，也不可能真的蠢到讓他們隨意帶出裡面的人。

  所以當姜沁得知林放讓特殊人才局調查到的資料之後，便拜託梁惜婷，一起演了這齣戲。

  只能說顧衍川對梁惜婷的上心程度也就那樣，當了他臆想中七八年的白月光，顧北都不認識這麼個人。

  梁惜婷被她拍得臉一紅，瞬間忘記了手腕上的痛，鼻子翹得老高：「那是，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誰。不過說起來，潘遲若是真牛逼啊，連顧衍川項目開始的日期都能打探到。」

  注意到梁惜婷通紅的臉，林放在心底嘆了口氣，深表頭疼，看向姜沁的眼神莫名有些控訴的意味。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姜總這隨時隨地散發的魅力啊。

  姜沁倒是覺得正常：「這不奇怪，她在別墅里呆了兩年，知道一些秘密也很正常。」

  梁惜婷吐了吐舌頭，深表佩服：「兩年，這也太能忍了。我對她致以由衷的敬佩。」

  連斷腿都能忍，別說只是在窒息環境中待兩年。

  說來也奇，經過這次事故之後，姜沁總覺得，自己像是重新認識了潘遲若。

  和記憶里唯唯諾諾的樣子相差實在是太大了。

  不過總歸得到了好結果。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