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4-09-14 19:43:18
作者: 五顆水星
第二十四章
宿舍前的林蔭道每隔五米就矗立著一盞暖黃色的路燈,恍然一瞥,似給這段平凡的路鋪撒上一抹旖旎的淡金。
一旁的小樹林裡傳來低語與笑聲交錯的聲音,是年輕的大學生們還在相聚。
寧姿的心仿佛揣進一隻活躍的兔子,跳動得太過積極,走每一步,都能清晰聽見那鮮活的動靜。她膝蓋有傷,步伐慢了些,繞過宿舍樓到了圍牆邊。這裡沒人經過,草木間只有交響樂般的蟲鳴聲響起。
「這裡。」低而溫沉的聲音傳來。
寧姿循聲走到一排高豎的欄杆前,瞧見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光線太過昏暗,她只看到霍辭大致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眉眼。
「你真的來了,不是在溶河嗎?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一來就連問,十分驚訝。
「今天和你通過話後。」霍辭回答,接著說,「明早我要飛回溶河。」
「只在江城待一晚?」她更不解了,「有什麼事這麼緊急,讓你非得回來一趟?」
霍辭沒有回答,低下頭,從手邊的袋子裡拿出瓶瓶罐罐。這時,寧姿已適應此處昏昧的光線,視野稍清楚了些,驚訝問:「這些是什麼?」
「雙氧水、碘伏、莫匹羅星軟膏。」
光是聽到名字,她都忍不住瑟縮了下,腳步往後挪動些許。
「怎麼,想逃跑?」霍辭擡眼,「我可是為了這些折騰了大半天專程趕回來。」
「我也沒讓你這麼做。」寧姿慌亂回應。
霍辭沉聲道:「過來,上藥。」
「其實我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不用麻煩。」她假笑著說。
霍辭眼一眯,「別讓我說第二次。」
今晚上的他和平時不一樣,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都顯得嚴厲。尤其是他五官輪廓鋒利冷峻,稍微板起臉,就給人施加一種難以抵抗的壓迫感。
寧姿撇了下嘴,心不甘情不願走過去。霍辭蹲下身,隔著欄杆往地面上鋪了兩張衛生紙,說:「坐下。」
她只好聽話照做。霍辭擰開瓶蓋,用兩根棉簽並排沾濕,語氣柔下些,「先上雙氧水,把傷口周圍的異物清理掉,滅菌消毒。」
寧姿故意不吭聲,反正現在她反對也無用了。霍辭瞥她一眼,揭開蓋在她膝蓋上的幾張創口貼。傷口還是一片紅色,沁出血絲,四周青黃,看起來都疼。
「好在不算深。你真是膽大,竟然就放任不管了。」
寧姿擡眼看他,有些恍惚,眼前這一幕和兒時母親給她上藥的場景重疊到一起。她輕喃道:「沒你這麼凶。」
「什麼?」霍辭擡起頭,問。
寧姿小聲說:「小時候我摔傷了,媽媽也會給我上藥,雖然她總說我不乖,但表情和語氣都沒你這麼凶。」
霍辭忍不住牽起唇角,「我又不是你媽媽。」
「我知道。」寧姿悶聲回應,隨後就閉嘴不說話了。
他淡淡一笑,一陣見血道:「但我和她一樣,都不允許你受傷後,卻逃避上藥。」
寧姿盯著他怔怔出神,這話仿佛一字字擊在心上,柔軟而有力。
走神之際,一股尖銳的疼痛挾裹著鈍麻感令她忍不住呼出聲,「疼啊!」
寧姿的表情頓時變得氣鼓鼓,「霍辭,你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上藥!」
「提前告訴你,反而令你緊張,會更疼。」他振振有詞,「剛才塗的量不夠,還要再塗一些。」
聽完,寧姿秀氣的眉毛微皺起,眉尾下垂,一雙大大的杏眼在夜色中水光氤氳,顯得尤其可憐。
「賣慘也沒用,誰叫你不及時處理傷口,現在得把凝結的髒東西都清理掉。」霍辭無情道。
「行,都是我活該。」她胸口發悶,把頭偏到一邊去,視線落到一旁的草叢上,耳畔傳來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他在包里翻找什麼。
「給你。」
寧姿把頭轉過來,只見他手裡握著一小疊印出來的照片。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接過來看。照片的底色是近似黑的深藍,上面點綴著細碎又璀璨的光亮。
「是溶河的星空,每天晚上的我都拍了,有一天特別幸運,拍到了流星。除此之外,還拍了些溶河的自然風光。」
她興致勃勃翻看,不吝誇讚,「沒想到你拍照技術這麼好,溶河可真美啊。」
霍辭盯著女孩亮亮的眼睛,說:「喜歡的話,以後一起去。」
「好啊,我也想看到這麼美的星空。據說在溶河的邊境,運氣好還能見到極光。」寧姿心馳神往。
霍辭煞風景道:「該繼續塗雙氧水了,疼痛感會比較顯著,你忍著點。」
她不滿,「你真是破壞氣氛的能手,我明明都忘記害怕了,幹嘛又提醒我?」
「不提醒,直接上藥你不高興,提醒了你也不高興,真是難伺候。」霍辭有些無奈,「你害怕的話就繼續看照片,說不定就忘記疼痛了。」
寧姿擺頭,「可我已經看完了,沒法再轉移注意力。」
「那就擡頭。」霍辭淡道,她下意識聽話仰起頭。
「天上也有星星。雖然不像溶河的星空那樣壯闊,但也有一顆。」
寧姿看到了,驚喜道:「是呀,那顆星星好亮,像鑽石一樣。」
「你一直盯著它看,它會為你分擔疼痛,就不那麼難受了。記得說謝謝星星。」霍辭一本正經道。
「哄小孩子呢。」寧姿嘴裡抱怨著,實際上後來上藥似乎真的沒那麼疼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上完藥後,他又給傷口包上紗布,動作熟練,包紮得很漂亮。寧姿左看右看,十分滿意,「這麼專業,你學過啊?」
「小孩子都淘氣,尤其是男孩,在國外的時候打架受傷是常事,沒人幫我包紮,自己就學會了處理。」霍辭語氣平淡。
聽完,寧姿心軟下幾分,「難怪你這麼能幹。」
霍辭調侃,「你對我的評價總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在我爸媽離世後,我很少受傷,僅有的幾次也有人替我處理,但都是虛情假意。」她的雙眼一直盯著天上那顆星,笑了聲,「不知道虛情假意和真正的孑然孤獨,哪種更不好受?」
霍辭看著她,「我們是在比慘嗎?」
「現在的我們不慘。」寧姿堅定道,「就像此刻,我受傷了,你趕回來,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不知道,剛見到你時我的心情很複雜。」
霍辭深深看了她一眼,修長的手臂穿過欄杆,寬大的手掌落到她發頂,揉了揉,「剛才見到你,我的心情也很複雜。寧姿,多虧你,我不再像一根在半空中漂泊無定的野草,也有了堅定奔赴的地方。以前我很厭惡城市中的萬家燈火,無論走到哪裡我都像是多餘的,是個累贅。但如今……」
話說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如今什麼?」寧姿好奇地擡眼看著他。
霍辭微微揚唇,手往下落,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如今,我只想等你長大。」
他的手似乎有魔力,被碰觸的地方很快燙起來,若不是夜色作蔭蔽,怕是要暴露她雙頰的緋紅。
和霍辭分別後,寧姿回到宿舍,一路上心潮澎湃,像在做夢一樣。
「傷口重新包過了?」朱依玲單腿支在椅子上坐,正在翻驅蚊膏,轉身時一眼看到她膝蓋上包的紗布。寧姿仍在恍惚,遲鈍地點了下頭。
「呀,你臉怎麼那麼紅?該不會是傷口感染,發燒了吧?」朱依玲嚇得跳下椅子,伸手要摸她的額頭。
寧姿避開,心虛地垂下眼睫,「沒有,就是被熱的。」
「那你對著風扇吹會兒。」
朱依玲塗好驅蚊膏後爬上床了,寧姿這才從睡衣口袋裡拿出霍辭拍的溶河照片,小心翼翼夾到本典藏版《草葉集》的書頁中,再把書放回書架上。
過程里,她上揚的唇角就沒落下過。
·
軍訓是大學生涯中一段特殊的時光,身處其中時感到疲累、不適應,但真正結束,又會不舍惋惜,然後所有人回到日常生活軌跡。
十一假期很快來臨,夏季的炎熱終於退去,寧姿換上舒適的秋裝,赴約陪朱依玲在甜品店吃冰。
「你怎麼不回山城去?」
朱依玲咽下口冰,表情惆悵,「買不到票了,怪我低估這群人的搶票瘋狂程度,沒提早搶,真是失算。」
「下次就知道了。」寧姿安慰她。
朱依玲笑嘻嘻抓她的手,「還好你答應陪我出來玩,約了幾次才約上,真難得。這幾天都在陪男朋友?」
寧姿搖頭,「他沒回來。」
「整個假期都不回來嗎?」朱依玲追問。
「不知道。」
「那你問問。」
寧姿握著勺子的手頓了下,略有遲疑,被她看出來了。
「你倆是在談戀愛嗎?這有什麼不好問的?來,跟我學。」朱依玲清了下嗓,裝腔拿調說話,「親愛的,學校放假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人家好想你。」
「去你的。」寧姿被她逗笑了,甩開她的手,勺子與碗壁碰撞,發出清脆一聲。
回到家,寧姿翻出本建築學課外書看,認真做筆記。再擡起頭時,已近黃昏。窗外樓宇之上,天空被金烏染作昏黃的底色,上面浮動著淺緋的雲霞。她被這旖旎的暮景奪去眼球時,忽然想到了那個人。
這一次她沒有遲疑,打去電話。響了三聲,他才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他的嗓音低沉依舊,傳入她耳中竟奇異地顯出分溫柔,「今天過得好不好?」
她先是一點頭,又後知後覺他看不到,於是回答,「我和室友出去玩了。」
「玩了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就四處閒逛,吃了冰。」寧姿聲音輕柔。
「你的膝蓋恢復得怎麼樣?」霍辭關切問。
「疤已經全蛻掉了,留下片粉紅色的新肉。」
他又叮囑,「秋天來了,天氣不像之前那麼熱,少吃涼的食物。」
「知道。」寧姿應聲,抿了下唇瓣,「我想問……」
「你現在在家裡嗎?」她的問話被霍辭打斷,「開門。」
「哦,好。」寧姿有些發懵,還是應了,她心裡生出種猜想,可能那個問題不需要再問出口,他又像軍訓那次一樣奇蹟般出現在她眼前。
寧姿踏著拖鞋往門口小跑,腳步輕躍,歡快得像只蝴蝶,連自己都沒想到會這樣期待。到了門口,手機還貼在耳邊,她雀躍地問:「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萬一我不在家怎麼辦?」
說著話,她打開門,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整個人像定住了一樣。
門外站著個抱著紙盒的陌生男人,聽筒里傳來霍辭說話的聲音,「我幫你找了些建築相關的課外書籍,內容和評價都很好,你可以趁假期看,所以加急派件給你送來。」
寧姿的心情可謂是跌宕起伏,又空又悶,表情也隨著聲音一併冷下,乾巴巴道:「哦,那謝謝你了。」
「說過了,我們之間不用言謝。」霍辭還毫無察覺。
「我得簽字收快件,先掛了。」話說完,寧姿果斷把電話掛斷。
此時,遠在溶河建材工廠里的霍辭盯著手機一臉莫名。
怎麼感覺她的語氣不太對勁?
難道是迫不及待想看書,所以才急匆匆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