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正值開學季，初秋還保有夏末的炎熱，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在林蔭道上三五成群走在一起，熱鬧沸騰，空氣中充斥著歡言笑語。

  大一新生憧憬未來四年的大學生活，高年級學長因校內注入了這股新的人群變得活躍而興奮。其中不乏一些慣於獵艷的借幫學妹搬行李的契機釣魚。

  寧姿和霍辭越過稀鬆的人群相望，她一眼捕捉到他散亂額發下銳利赤白的目光。他靜默地望著，雙足像生了根般定在原處，沒有上前為她解圍的意思。

  「別害羞嘛，學長有的是力氣幫學妹搬行李。下午正好沒課，帶你去學校周圍玩啊。我知道一個撞球室環境不錯，學妹平時打撞球嗎？不會的話我可以手把手教你。」搭訕的捲髮男自說自話，完全不在意寧姿臉上排斥的神情，甚至直接伸出手拉住行李箱把手。

  寧姿條件反射去奪，手剛扶上把手，捲髮男趁機大膽挪動手掌，壓在她柔滑如玉的手背上，拇指還輕佻地摩挲了下。

  她頓覺噁心，想縮手，卻被他用力按住，只得仰起面皺眉瞪視他，「放手。」

  「別那麼凶嘛，真是的，發起脾氣來也這麼漂亮。」捲髮男嬉皮笑臉，原本還算端正的五官看起來扭曲又油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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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定在原地像雕塑一樣的那人突然有了動作，他大步流星朝二人走來，眼瞳越發漆黑，與眼白的清冷呈強烈反差。站定在寧姿面前，捲髮男疑惑地擡頭看他，下一刻手背陡然傳來陣鑽心的疼痛。

  「嗷——」

  捲髮男表情扭曲叫喚了聲，觸電般縮回右手，擡起來察看，只見手背上多了一道血痕。霍辭面無表情轉了下手中的自行車租賃卡，從褲子口袋裡取出包面巾紙，抽出一張，神色冷淡地擦拭卡片邊緣的血跡。

  「你是哪個學院的？是不是瘋了，劃傷我了知道嗎？」捲髮男氣得跳腳。

  霍辭置若罔聞，擦乾淨卡片後，安靜地遞到寧姿面前。她微微發怔，下意識接過。

  「自行車租賃卡，你收好。」霍辭溫聲交代，和先前面對捲髮男冰冷肅殺的狀態大相逕庭，隨即又抽了張紙遞給她。寧姿錯愕地接過。

  「擦手。」霍辭交代，旋即取出張紙擦拭行李箱把手，像嫌那捲發男碰過的地方髒一樣。

  被無視的捲髮男暴怒橫生，逼近霍辭，「我跟你說話呢，聽不見嗎？」

  霍辭擡眼，本就陰鬱鋒利的面容更像淬了層冰。即便眉頭都不皺，也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捲髮男被他駭人的氣勢震住，神色有些鬆動，語氣也弱下來，「幹什麼？想打架嗎？你是哪個學院，哪個專業，幾年級的？」

  「我不是你們學校的，我是她……」話說到一半，霍辭忽住了口，轉頭看向寧姿，雙唇闔上。

  接下來的話要她親自說。

  寧姿粉嫩的唇瓣微啟，遲疑片刻，簡潔道：「男朋友。」

  霍辭有些意外，神色微微一動，隨後恢復淡然。

  「原來是這樣，真是晦氣。有男朋友不知道說啊？兩個都是神經病！」捲髮男罵罵咧咧走遠，抱怨聲不斷，但不敢真和霍辭發生衝突。那小子剛才的目光太可怖，像要殺了他一樣。

  霍辭面向寧姿，輕擡眉梢，略帶不滿，「男朋友？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訂過婚的。」

  「沒忘，畢竟我們訂婚典禮上出了那麼多意外，估計這輩子也忘不了。」她笑了一聲，道，「但我是大一新生，才十八歲，告訴別人自己已經訂婚，會不會太特立獨行？我還是想平凡度過我的大學生涯。」

  接著仿佛渾然不覺他的不滿，笑著說：「男朋友也差不多嘛。而且你不覺得我們直接從陌生人晉級到未婚夫妻也很奇怪嗎？跳過了談戀愛的階段。」

  「這位新生，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是誰促成了這種奇怪的局面？」霍辭斜眼看她。

  寧姿嘟囔，「是我，是我主動要和你訂婚，這事你是不是能提一輩子？」

  他故意點頭，「被寧小姐親自求婚這麼光榮的事，我當然要提一輩子。」

  這個多面的傢伙，內斂安靜是他，冷酷陰鬱是他，可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會露出本色的無賴一面。讓她心口堵得慌，又無法發作。真是憋悶……

  暗暗抱怨之際，霍辭忽然握住她的右手，寧姿眼睫微擡。他從她手中接過衛生紙，垂下臉，細緻輕緩地為她擦拭手指，額發遮住了他大半深濃的眉眼。

  寧姿不自覺抿了下唇，問道：「之前你就站在那裡，為什麼不過來？」

  擦拭後，霍辭細細端詳她纖細漂亮的手，緩緩鬆開，擡起頭與她對視，語氣平穩道：「我不知道他會那樣做。」

  「難道放任未婚妻被搭訕就無所謂？你竟這樣大度？」寧姿不解。

  他頓了一下，小聲說：「我不確定你是否希望我過去。」

  「什麼意思？」

  「如果是霍亦辰，一定會毫不猶豫走到身邊宣示主權。」霍辭視線低下，「可我是霍辭。」

  寧姿追問：「霍辭和霍亦辰有什麼區別？」

  「霍辭這個名字從來就不重要，這個人也不該現於人前，只被排除在隱匿的角落。」他低聲說。

  寧姿有所感，「所以你遲疑，不知道是否該直接走到我身邊？」

  霍辭不語，算作默認。

  她心口泛酸，故意問：「後來為什麼又不猶豫，直接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

  霍辭側眼看過來，斬釘截鐵道：「承認的人是你。」

  寧姿嘴一撇，「沒錯，是你太狡猾。」

  「至少現在江城裡能認出霍辭的人並不多。你那位學長也只會當今天是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很快拋諸腦後。」

  「可我並不在意這些。」在他一番自以為的安慰後，她無奈地把話挑明，「霍辭，下一次請直接走到我身邊。我們約定好的，一起走下去。」

  一陣清風拂過，葉片由樹梢頭紛紛揚揚落下來，霍辭目光閃爍，眼底流露出一絲動容，「我知道了。」

  明亮的日光與熱鬧的校園相映，將這段路映照得光華流轉。

  霍辭把寧姿送到女生宿舍大門口。

  「就送到這裡吧，牌子上寫了男士禁止入內。今天你陪了我很久，早點回去。」她轉身對他說。

  「好，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下次見。」寧姿不扭捏，拖著行李箱進了宿舍樓。

  她的房間在五樓，宿舍里沒有電梯，好在校方安排了志願者學姐在樓梯間幫新生一起搬行李。

  寧姿上五樓後，從走廊窗口往下探，那道高瘦利落的身影仍站在原處。他一眼就望見了她，揮了下手。

  宿舍走廊里，人聲鼎沸，人影穿行。寧姿的目光卻獨獨落在樓下大門口，臉龐被明亮的光線映照，心內通透，摸出手機打給他。

  霍辭接通，「有什麼東西忘了嗎？」

  「沒有，你怎麼還沒走？」

  「要走了。」

  「你也可以給我打電話。」她仿佛偷嘗了口熟透裂口的蜜桃，輕聲道。

  「好。」霍辭說。

  「我的意思是不止有事的時候，沒事的時候也能打。」寧姿越說越小聲，耳垂微微漾開一抹粉色。

  「好。」他依然答得簡潔，語氣卻溫和，眼角眉梢染上抹柔軟的笑意。

  寧姿迅速掛斷電話，背過身，手不自覺撫在胸口。直到走進房間，唇角還掛著笑，兩顆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房間裡只有一名舍友先到，名叫朱依玲，是個性格活潑的人。

  「你很開心吧？」寧姿正鋪床，早已收拾妥當的朱依玲湊到她身邊，雙眼放光，「我全都看到了，剛才送你到樓下的是你男朋友？」

  「嗯。」寧姿果斷承認。

  「你看起來這麼溫柔漂亮，他卻是陰沉沉的樣子，不太相稱。」朱依玲拖過把椅子，跨坐上去，追問，「你們是高中在一起的？早戀啊？」

  「高考後才在一起。」

  「真好，我就沒有男朋友，是個單身狗，好可憐。所以要不要考慮請我喝杯奶茶？」

  「好，你知道哪裡有奶茶店嗎？」寧姿笑容友善。

  「學校里我都摸透了！你請我喝奶茶，我幫你收拾東西。」朱依玲是個自來熟，說干就干，立馬手腳利落地幫她整理起被褥。

  ·

  開學一周，寧姿很快適應了大學生活，她每天都精神充沛，學習自己理想的專業，這使她對未來充溢希望。

  這門課是當代建築歷史與理論，朱依玲打了第五個哈欠，支起書擋住大半張臉，委屈地朝向寧姿，「我後悔了，不該陪你坐到第一排，困得要命也不敢睡。」

  「你昨晚不是回來得很早嗎？」寧姿小聲回應。

  「可我寫信寫到了半夜。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一個一直通信的筆友，風趣幽默、見識廣博。每次收到他的信，我都好開心。可惜兩人不在一個城市，不然真想見一面。不知道是個和我一樣可愛的女生，還是個又高又帥的男生。」朱依玲陷入對筆友的幻想中，完全沒注意到講台上老師投射過來的目光。

  這門課的老師是個中年男人，擡手習慣性扶了下架在鼻樑上快掉下去的眼鏡，沉聲說：「第一排那個短髮女生，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坐到第一排的學生本就少，短髮的更是只有朱依玲一個。她忽然被點名，條件反射站起身，滿臉茫然。

  老師接著說：「看你在下面說得眉飛色舞，也跟我們大家說說，你對建築系統的複雜性有什麼見解？」

  朱依玲心內大喊不妙，趕緊翻書。寧姿伸手壓住課本，朝她搖頭，低聲道：「是延展內容，只用談自己的見解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朱依玲心急如焚。

  寧姿靈機一動，從包里掏出本課外書，翻到其中一頁，指給她看。朱依玲不確定地回了她一眼。寧姿點頭，沉穩的模樣給她餵下顆定心丸。

  「我覺得應該從系統的本質出發對系統進行分類，一般基本原則與一般系統論的原則相一致。一是整體論原則，二是相互聯繫的原則，三是有序性原則，四是動態原則。」朱依玲心虛地平鋪直敘。

  「好樣的，錢學森先生的『開放的複雜巨系統』都被你給悟出來了。」老師話一出，哄堂大笑。

  朱依玲羞愧地埋下臉。

  寧姿扶額。這人怎麼都不知道稍微變通一下，原話就照著念出來了。

  「坐下吧，旁邊的寧同學倒是很有想法。」老師別有深意地看了寧姿一眼，「兩人別再交頭接耳，認真聽課。」

  開小差被抓住這件事總算有驚無險度過，沒扣學分。

  下課鈴響後，二人走出主教，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寧姿眉頭一蹙。

  霍亦辰和前世一樣讀了清遠大學酒店管理專業。她原本以為清遠這麼大，兩人不會有什麼交集，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了。

  寧姿目光冷漠，徑直越過他身邊。朱依玲卻被他吸引住目光，一把拽住寧姿的袖口，「寧姿你快看，那個男生好高好帥啊！看起來酷酷的，有點眼熟。」

  她仔細思索，興奮地說：「我想起來了，他是霍氏飯店的霍亦辰，我在校園論壇看過他的照片，這可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

  「快走，你不想下一門課遲到吧？張老師的考勤可是管得很嚴的。」寧姿不耐。

  朱依玲點頭，鬆開她，「對對對，大少爺又不會和我發生點什麼，學分扣了可就得掛科完蛋。」

  霍亦辰來主教見最近跟他打得火熱的學姐，沒想到遇見了寧姿。她最近好像豐盈了些，氣血紅潤，鵝蛋臉愈發飽滿嬌嫩。長發簡單地扎了個馬尾，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短袖衛衣配直筒褲，換別人這樣裝扮一定會被淹沒在人潮中。她白皙的皮膚在日光映襯下，分外乾淨清透，眉眼含水般瀲灩，身材婀娜有致，美得不具有絲毫攻擊性。每個經過她身邊的人都不免多看兩眼。

  可她態度依舊，除去一開始看向他，視線瞬間變得冷漠而牴觸，和身邊的短髮女生說了兩句話，就越過他，對他避而不及。

  驕傲的霍亦辰再一次因寧姿的態度而心生不滿，衝動之下追上前兩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