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4-09-14 19:43:16
作者: 五顆水星
第二十一章
潭水澄靜,空澈如無物,不見一尾游魚。
水清則淺,綠而深,看似風光美景,實際卻是惑人而危險的。霍辭一把攥住女孩纖白的手腕,後者不禁顫了一下。
「別再往後退,當心摔下去。」他手上用力,女孩單薄的身子被動朝前栽去,跌到他堅實寬闊的胸膛上,掌心正隔著衣料貼在他胸口,錯愕地仰起白淨的臉龐,只差一點,鼻尖就要觸到他的唇。
「你對我的事了解多少?」他低聲問。
寧姿心驚,表面不動聲色,反問道:「意思是你瞞了我許多事?」
霍辭哼笑一聲,「反客為主,你是個聰明的。」
她決定裝傻到底,「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查過你,除去父母和霍家那層關係,之前你一直是個普通的學生,一個性格內向、按部就班聽話長大的大小姐。」霍辭緩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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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就是那樣的。」寧姿坦然。
一陣風颳來,他的髮絲被掀得凌亂,「不生氣我私自調查你?」
「有什麼好生氣?畢竟是走到訂婚那一步的人,不去了解反倒不正常。」寧姿的裙角被風揚起,鼓動。
「是,不去了解反倒不正常。」霍辭重複她的話,埋下頭,墨黑的眼瞳像沉寂著危機四伏的夜晚,「你究竟是了解到什麼,才選擇了我?」
寧姿毫無退縮,小鹿般澄澈的眼比池水還要清淨,「你之前也不明白,但不會這樣強勢逼問出一個答案。」
他垂眼看去,黑漆漆的眼睛愈發深邃,「沒錯,以前我覺得你說得對,訂婚這件事對我是有好處的。」
「現在好處消失了?」
霍辭沒有絲毫猶豫,搖頭,「我原本自負地以為可以慢慢解開這個原因,但沒想到……」
他忽然停下話語,寧姿不死心追問:「沒想到什麼?出了意外?」
「沒想到你動搖了我的內心。」
然後她心像被風掀動的竹林般難以沉寂,覺得他這話出乎意料的直白,於是有些無措,不知怎麼應對。
他接著說:「我不喜歡被自己不了解的人事物動搖,那種感覺就像前途是一片迷障,眼睜睜看著自己走下去,不清楚下一刻是不是會跌入潭水中,渾身被浸濕。」
寧姿扯了下唇角,並非在笑,神色驟然轉作荒涼,「可世間人的關係都是這樣,誰又不是身處迷障中呢?」
她像是被浸在水裡,困住了,孤伶伶的,低低的聲音帶了一絲憂鬱,像曾瀝過無邊苦海,留下滿身傷痕,將世間一切看透,看輕了。
霍辭一怔,忽然起了把剛才那些話收回的心思,只因見她這副神情,心裡不舒服,像被堵住了。寧姿緩慢地把手從他手中抽離,他感到空落落的,手橫在半空,忘記垂下。
不料下一瞬,女孩溫軟的雙手反握住他修長的手指,「我做過一場夢,在那個夢裡我過得像行屍走肉,可心還在茍延殘喘,傷痕遍布,結局更是慘痛。」
她娓娓道來,像講述一個平淡的故事,「可能你會覺得很荒唐。但我認為,夢或許是假的,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受卻真實存在過,所以我極力去改變。」
她的語調平緩,眼底卻起了波瀾,秀麗的面容自帶破碎感,整個人透著濃濃的哀色,直到目光再度聚焦在他臉上,仿佛重燃起一線生機,「霍辭,你是我的救命稻草。」
他被潭邊的風吹得微微泛涼的長指細微顫動了下,唇抿作一條直線。
寧姿輕言,滿面誠摯,「我的確是刻意設計,因為我相信你會帶我破局,開創一條難以預料的路。雖然像你所說,前途是一片迷障,但我對你有信心,渴望跟你一路同行。」
「對我有信心?很新鮮的說辭。」訝異的男人語氣散漫。
她愣了下,十指縮緊,握著他的手置於自己左胸口。霍辭微微一怔,第一念頭是縮回手,但低頭觸到她清澈無畏的目光,陡然愣住了。她的心跳聲清晰有力,正在他手掌之下蓬勃躍動。
「這些話發自肺腑,全部出於我的真心。你不要猶豫,不要因為其他人的目光而動搖,或懷疑你自己。」她微微一笑,語氣緩和些許,「也請你放心,我們是定了婚的關係,就是身處一條船上的螞蚱。你榮,我也跟著你風光,一損俱損。儘管人心難測,但我還是希望你知道,我對你毫無惡意。」
「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再想後悔就來不及了。」霍辭的聲線極沉,緩緩道,「你真願意跟我走下去?」
寧姿從他的語氣中品出不確定及期許,輕快答,「你說要帶我來這裡,我不也想都不想就收拾行李跟你來了麼。」
霍辭的掌心漸漸由冰涼轉而升起溫度。寧姿覺察到,這才覺得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的姿勢有些奇怪,忙握著他的手垂了下去。
「阿嚏——」
風更大了些,她打了個噴嚏。
「潭水幽寒,又是在山裡,先回去加件外套吧。」霍辭說。
「可我看你穿的是衝鋒衣外套。」寧姿不客氣地暗示。
他心口發軟,連聲音都軟了,柔聲道:「裡面是短袖,脫了我會冷的。」
她失望地乾癟癟「哦」了一聲,繞過他兀自朝階梯走,霍辭脫下外套疾步跟了過去。帶著他體溫的外套被罩在寧姿纖弱的肩膀上,他走到她身邊。
「不是說你會冷嗎?」寧姿斜眼看他。
霍辭輕快道:「我現在就覺得冷,但還是想給你穿。」
寧姿埋頭彎起唇,二人並肩順著階梯往下走。
夜裡,在陌生地方睡覺,翻來覆去總不安穩,寧姿體質敏感,是認床的,後半夜才淺淺入睡。
再醒來時,陽光已經非常濃盛。她洗漱完,穿上衣服,有了昨天的經驗,又加了件白色針織外套,隨手將散在肩頭的長髮繞了個鬆散的結,再用橡筋綁起。隨後拉開窗簾和玻璃門,走到陽台上呼吸清新空氣。正瞥見隔壁陽台,霍辭正坐在藤椅上翻報紙。
他眼不擡,跟她打招呼,「早,昨晚睡得好嗎?」
她誠實答,「剛開始不太習慣,後面還是睡著了。」
「等會兒叫服務員往你房裡送兩支助眠的香,今晚能快些入睡。」
「你吃過早餐了?」寧姿問。
「早餐是送到客房的,你的估計也快送到了。」霍辭平淡地說話,翻了頁報紙,「我們訂婚的事上報了。」
聞言,寧姿看過去,報紙上城市經濟那版有一小半篇幅刊登了這事,好在照片是模糊的,看不清人臉。
「我倆訂婚對紅鼎軒和霍氏是雙贏的局面。」霍辭抿了口清茶,忽道。
「舅舅跟我說了,有了霍氏的資金支持,解了紅鼎軒的燃眉之急。」她本想道謝,突然想起他曾說不要道謝,於是就閉了嘴。
「霍氏飯店發展如日中天,缺的正是歷史底蘊,而和紅鼎軒的聯名合作正好彌補了這一缺陷,名氣更升一個台階。」
寧姿沒多想,隨口應道:「那挺好。」
「是很好。」霍辭合上報紙,眼底流露出一抹譏誚,「奇妙的是人們只關注這件事帶來的利益,而促成這種勝局的兩人卻被忽略了,無論是你,還是我。」
寧姿沉默片刻,表情沒大的變化,雙手抱臂,淡聲說:「所以我們更要爭氣。」
·
紅鼎軒由衰敗境地重又恢復生機全靠霍家的支助,本質是因為寧姿和霍辭訂婚。
鍾騰面上代理掌管紅鼎軒,但所有人心知肚明,真正的繼承人是寧姿,因此他不得不對外精心營造出一副好舅舅的形象,即便搬走,也隔三差五向寧姿獻殷勤,三不五時搞個家庭聚會。寧姿深受其擾,假期後半部分,以忙碌為藉口推掉了。
她報名系統學習計算機及CAD等適用於建築學科的軟體應用,倒也是真的忙碌,中間和霍辭僅見了兩面。他似乎也在忙,這兩次都是他突然來家裡找她,一起吃過飯後,他又離開了。
開學前夕,鍾騰打來電話,興致勃勃要親自送寧姿入學,被她拒絕。
「霍辭說他送我去學校。」
「這樣啊,那你們得注意,開學手續要辦齊全,在寢室里安頓好後再看缺少哪些東西,舅舅給你買好送去。」鍾騰語氣熱情。
寧姿淡聲回,「不用,學校旁邊就有大型商超,買東西很方便,不必辛苦舅舅多跑一趟。」
她實在厭煩和鍾騰虛與委蛇,故意大喊一聲,「呀,爐子上燒的水開了,我怎麼給忘了!」然後匆促掛斷電話。
開學日期是九月二日,這一天寧姿醒得很早,整個人心潮澎湃,這一世她去了自己理想的學府,選擇了心馳神往的專業。
她感到精力充沛,一邊聽歌一邊收拾行李,換了件牛仔吊帶裙,帶有學生感,又不會過分休閒。微卷的長髮搭在肩頭,還精心化了個淡妝,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嬌俏明媚。
收拾好後,關上燈,門一開,她霎時愣住,霍辭單手抱著粉色花束站在門口,另一隻手虛握,懸於半空,看樣子是正打算按門鈴。
他眼皮微擡,漆黑瞳孔映入與往日素淨裝扮大有不同的寧姿,沉默半晌,目光閃爍,「看來我到得很及時。」
「你怎麼突然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寧姿表情驚訝。
「知道你今天開學,我來送你。因為之前有事,不確定能不能及時趕到,不想讓你等我,耽誤去學校的時間,所以就直接過來了,空跑一趟也無所謂。」霍辭解釋。
她默默感動於他的細心,俏皮地偏了下頭,「這花是送我的?」
「祝賀你正式成為女大學生。粉玫瑰和桔梗的搭配,名字叫『如心如願』。」花是他親自挑選的,包含對她未來的祝福。
「如心如願……」寧姿莞爾一笑,接過花束,珍惜地抱在懷中,「很美,我很喜歡。」
「你今天也很美。」霍辭語氣誠摯,目光似水紋般粼粼浮光。
她忽然有些害羞,垂下粉雕玉琢的小臉,輕聲說:「謝謝。」
清遠大學是江城乃至全國數一數二的高等學府。
建校日久,占地面積很大,幾道校門分別位於區內東南西北各方。如果想橫穿整座校園,靠步行得費上半天,所以這裡的師生、職工大多每人標配一輛自行車。不需要購買,校內有專門的租車點,辦卡收費即可。
進校園後,寧姿和霍辭分開,她去辦入學手續,霍辭幫她辦自行車租賃卡。
寧姿先一步辦完,站在兩旁種了參天高大梧桐木的道路邊,行李箱放在腳旁,雙手還捧著花束。她海藻般濃密的長髮隨風微微擺動,垂眼間顧盼生輝,鼻樑小巧而挺翹,皮膚白皙勝雪,染了唇釉的雙唇飽滿欲滴,令手中鮮妍的花束也在映襯下顯得黯淡幾分。牛仔裙是貼身款式,正好勾勒出纖纖細腰,身材並非乾瘦,而是玲瓏有致、曲線勻稱。
大學的男生正處於從繁重高考壓力中解脫出來的時刻,正值青春,血氣方剛,見到這樣亮眼的異性難免路過時多看兩眼。結伴而行的新生湊一起興致勃勃討論這個漂亮女生是哪個學院的,會不會成新晉校花。
「學妹。」一聲刻意壓嗓、拖得很長的聲音響起。
寧姿轉頭,入目的是一位頭髮燙了卷的高個子男生。五官還算周正,只是眼神直白,令人感到不太舒服。
「你的花真漂亮,是剛入學的新生嗎?」男生歪著頭,笑問。
寧姿反應平淡,「嗯,有事嗎?」
「我是大三播持系的學長,看你箱子沉,不如讓我幫你搬。你住哪間宿舍?我送你去,路上順便給你介紹下學校。」
原來是個搭訕的。
她正想拒絕,擡眼看到不遠處那道高瘦利落的身影。
霍辭手上捏著剛領來的自行車租車卡,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定在原處,目光穿越人群落在正對話的兩人身上。
此時無風,他漆黑的碎發垂在額前,遮住後半截凌厲的眉梢。臉像剛從冰窖里取出來,整個人氣質森然,路過的人都不自覺從旁繞行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