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顯靈（八）

  山神顯靈（八）

  黑雲壓頂，天與雲齊齊沉下，似要將靈山生生壓折。

  墳婆站在那隨風飄動的紅色帷幔與綢帶間，擡頭看著祭台上方的枯樹，那盤根錯節的枝椏以一種詭異的形態延展開，又被帷幔綢帶束縛住。

  她身後跟著一大群村民，那群村民中間用兩匹老馬駝著兩個穿了一身紅衣的孩童。

  不遠處的屋頂上，有人正悄聲看著這一切，下面的人群無人察覺。

  屋頂之上，是本該在遠處院子裡昏睡著的江懷雪和謝辭。

  江懷雪側身靠著瓦片，只露出一個頭來，她歪頭看得有些出神，好半天才對謝辭道：「我怎麼覺得這兩個孩子有些眼熟？」

  謝辭仔細看了一番，卻只看到兩個孩童的背影，辨認不出什麼來。

  村子裡的人不少，年紀相仿的孩子也足夠多，他們昨日在大席上見過不少，但也都確實沒有多深的印象。

  那兩個孩子身著紅色衣裳，頭髮用紅繩綁著，就連鞋襪也都是紅色，這般喜慶的顏色，卻莫名的叫人看出些詭異來。

  

  謝辭看著下面躁動的人群，皺眉道：「山神祭要這些孩童做什麼，難不成要以活人祭祀麼？」

  江懷雪搖搖頭，她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突然注意到不遠處的院子裡有人在瘋狂的拍打著院子的門，他們站在高處，剛好可以看清那院子裡的動靜。

  那兩人被困住手腳，與其說是拍打院門，不如說是拼盡全力想用身體將門撞開。

  雖然離得太遠江懷雪並看不清那兩人的面容，但在看到他們衣著時，江懷雪卻一下子就認了出來：「是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那一家子，他們穿著跟城中其他村民格格不入，那兩個孩子也是他們的孩子！」

  謝辭順著江懷雪的視線看去，那好看的眉眼漸漸浮現出些慍色。

  「沒想到他們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胆的殺人……」江懷雪道，「難怪之前這家人急於逃離，想來就是為了孩子。」

  能讓他們拼命想要逃離的祭祀，當然不會是要兩個孩子去祭台上磕個頭上柱香那麼簡單。

  謝辭已然將千霜拿了出來，若是這些村民真的要動手殺人，那千霜今日定然見血。

  墳婆在祭台上喃喃著不知所云，她手中的拐杖此刻仿佛化作了通靈的神杖，那些村民都無比虔誠的對著她跪拜磕頭。

  老馬的背上被放了一塊狀如蓮台的馬鞍，蓮台四面八方的蓮花尖兒上都綴著流蘇美玉，碰撞發出清脆的叮鈴聲，兩個孩子就被放在那金色的蓮台之中，有人拉著老馬繞祭台走了三圈，然後回歸到旁邊盛裝的隊伍中。

  那一隊人馬帶著不少東西，開始向深山出發。

  祭台之上的墳婆還在高聲唱和，她蒼老的聲音被天地賦予了神意，所有的村民都對她深信不疑。

  江懷雪和謝辭遠遠跟上那隊人馬，開始往深山中走去。

  這一走就足足走了一整日，那些人才終於在一處巨大的山洞口停了下來。

  這裡處處透露著詭異，與其說是山洞，不如說是整座山的中間裂開一條縫隙來，高聳嵌入山頂雲巔之上，但又沒徹底斷裂開，頂上透不下來一絲一毫的光。

  那些人在洞口拜了又拜，然後才顫顫巍巍的開始往裡走。

  他們走得很慢，有些人走到一半連東西都擡不動了，似乎是害怕極了裡面的東西。

  這山洞底部的入口很寬，但全部都是嶙峋的怪石，正好足夠江懷雪和謝辭從一側避開他們的視線溜進去，找了個隱隱之中的暗處躲好。

  那些人將托著孩童的老馬推到隊伍的最前面，老馬嘶鳴著想要往回走，卻被兩邊都人牢牢拽住。

  兩人一馬僵持了好一會兒，後面隊伍里的人也越發不安。

  他們好像一直在懼怕什麼東西，但這裡除了黑暗，空無一物。

  突然，只聽一聲仿若妖魔嗚咽的震耳低嚎，過了一會這聲音消失了，但山洞頂上的石壁竟然開始發出微弱的亮光。

  這亮光照亮了前面不遠處的空曠空間，那裡有一座巨大的山神像！

  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半人半獸的怪物，那神像人面蛇身，唯一像人的面容卻也青面獠牙，看起來兇狠萬分。

  「老大，這到底是山神還是蛇妖啊？」隊伍里有人很小聲的問道。

  然而這洞穴中實在是太安靜，那人的話清晰的傳緊所有人耳中。

  走在最前面的人猛地回頭：「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閉嘴！」

  剛才那妖魔嗚咽般的聲音突然再次響了起來，最後逐漸變得尖銳，如同催命的音符。

  一行人被嚇得不輕，為首那人突然拔刀將老馬四肢齊齊砍斷，隨後也顧不得老馬跪倒後險些摔傷的孩子，轉身拔腿就往洞穴外跑去。

  「留下祭品，然後跑——快跑！」

  隊伍里剩下的人見狀也立馬丟下擔著的東西，轉身頭也不回的拼命逃離。

  「山神，是山神顯靈啦，山神要吃人啦——！」

  被摔醒的孩童一睜眼就看到這詭異的黑暗，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哭聲在洞穴里迴蕩著，無比滲人。

  江懷雪本以為自己的膽子足夠大，但等那些人都離開後她才發覺自己在這樣的一片哭聲里心頭跳得厲害，謝辭站在她身後，她不自知的將半個身子都靠在謝辭懷中，肩頭微微有些發顫。

  謝辭伸手護住江懷雪的肩頭，低聲道：「洞頂不過是些蟲子罷了，沒有什麼山神顯靈。」

  江懷雪從不信什麼鬼神，可她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蟲子，不明所以的感到渾身寒意。

  過了好一會兒，孩子的哭聲都漸漸弱了下去。

  謝辭往外看去，確定剛才那群人已經走遠了，應該不會有再折回來的可能性。

  他正打算跟江懷雪一起從暗處走出去，卻晃眼看到山神像背後有個人影率先一步走了出來。

  謝辭立刻將差點兒就要往前走出去的江懷雪拉回了懷中。

  洞穴頂部的光線已經逐漸暗淡下去，他們甚至都看不清彼此的身形，但謝辭卻能感覺到有溫熱的呼吸在頸窩淌過，應是懷中的人兒在仰頭看他。

  近在咫尺的距離，若現在能多些光亮，江懷雪定能看到他紅得好似要滴血的耳垂。

  只可惜這裡實在是太黑，江懷雪又在剛才的驚恐中心跳如雷，所以絲毫沒有察覺謝辭的慌張和無措。

  又等了一會兒，那個人影從山神像背後走到了倒地不起的老馬面前，隨後他點燃了火把，謝辭和江懷雪終於得以看清那人的面容。

  「何時夕？」江懷雪認了出來。

  之前他們趕往旭陽的路上，在一個破舊的小院遇到了一個採藥的少年，就是此人。

  這裡距離他們遇見何時夕的地方少說也有三四天馬程，他怎麼會在這裡遇見？

  兩人沒敢貿然上前，而是繼續觀察著那個手持火把的少年。

  何時夕一身灰白的衣衫帶著些書卷氣，他走到那蓮座前，俯身拍了拍那可憐的老馬，隨後將火把立在一旁，然後一手捂著老馬的眼睛，一手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刀，乾淨利落的了結了它這條殘命。

  他身後的兩個孩童什麼都沒看到，卻只聽一聲細微的嘶鳴，老馬再也不動彈了。

  何時夕回頭，借著火光看向兩個孩童。

  那大些的孩子擡頭看著眼前的陌生人，卻被何時夕滿臉的血跡嚇到，嗚咽著就要哭出來。

  「這次，你們倆終於來了。」何時夕淡淡一笑，隨後繞過兩個孩童往後面走去。

  後面是那些人馬帶來的箱子，何時夕打開一個來，裡面滿滿當當是數不清的白銀，他又走到後面將其他的箱子都一一打開，裡面金銀珠寶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許多香燭錢紙之類的東西。

  何時夕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那些箱子裡面的東西，隨後起身小聲道：「夠多了，夠了……」

  他終於是回頭看向了那兩個早已哭累了的小孩子。

  那個大上兩歲的小男孩看著何時夕步步逼近，抽噎著將小姑娘護在自己身後，然後瑟瑟發抖的看著何時夕。

  何時夕現在的模樣著實有些嚇人，他手上拿著匕首，臉上有剛才結束老馬生命時留下的鮮血，黑暗中的火光照映著他染血的側臉，仿佛來索命的惡鬼。

  那小男孩終於是忍不住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但他現在已經連哭都微弱了許多，顯然就快沒有力氣了。

  何時夕頓了頓，然後緩緩靠近那兩個孩童，眼看就要碰到他們時，卻聽見身後的黑暗裡傳來一聲撕裂空氣的破風之聲。

  是江懷雪的止戈。

  何時夕顯然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劍，他身旁火把的微弱光線又不足以照亮遠處，他看不清來者，只能用手中匕首盡力護住自己。

  直到江懷雪的劍逼近了，他往旁邊躲閃，然後迅速回身想要反擊。

  然而他卻沒有料到江懷雪根本不打算戀戰，而是將他身後的兩個孩子抱了起來，何時夕還沒來得及反應，卻只聽黑暗中又一聲劍鳴，一把利刃就橫在了他的面前。

  「別動，小心刀劍無眼啊。」謝辭冷冷看著何時夕，手中千霜折射出的寒光正映在他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