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血雨(十四)
2024-09-14 19:40:17
作者: 千南北
湘城血雨(十四)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天一夜也未曾停過,江懷雪撐著傘穿過竹林,瀟瀟雨聲亂人思緒。
回到倚竹軒,江懷雪正好看見沈渡舟熬好了藥。
「先將這個端進去餵謝辭喝下,不過也只能暫時穩住十天半月。」沈渡舟說著又端起了一個藥罐,「我先將那乾坤蠱處理了,你身上的毒明天就能解了。」
江懷雪端著藥進去了,秋子蕭湊上來道:「這師徒二人還真是不相上下,一個身中乾坤蠱之毒,一個身中百殤蠖之毒。」
「只不過這乾坤蠱的毒好解,百殤蠖卻是難了。」沈渡舟嘆息一聲,「就算是以韓末的內力,想要徹底壓制百殤蠖都幾乎不可能。」
八年來,他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謝辭命不久矣這個事實,他這八年的時間都仿佛是從老天那兒偷來的,隨手都有可能被收回去。
就算謝辭明天就不在了,他們似乎也早已有所準備。
沈渡舟忙將乾坤蠱和各種草藥扔進藥罐:「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總是命懸一線,這種人最是難殺,相信這一次也吉人自有天相吧。」
他這話啊,也不知是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江懷雪將昏迷不醒的謝辭扶起來靠著床頭,還算好,謝辭雖然昏迷不醒,但還是本能的將湯藥吞咽了下去。
眼看一碗藥見了底,江懷雪拿起一旁早備好的帕子擦淨謝辭唇角的藥漬。
那唇色著實沒有多少血色,就連臉色也蒼白得嚇人,原本俊逸的面容此刻也透出一股冰雪般的脆弱來。
江懷雪不禁想到大殿之上,當時謝辭如果不是要留九轉乾坤蠱替她解毒的話,或許也不會引得舊疾復發了吧……
這筆帳當算到卞長青頭上,可他倒是死得輕鬆!
突然謝辭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咳得厲害,很快便面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頸脖間暴起青筋,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他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可依舊沒有神采。
「謝辭……沈神醫,沈神醫!快進來看看!」江懷雪扶住謝辭肩頭,有些無助的輕拍他的後背。
沈渡舟還沒來得及過來,謝辭突然眉頭緊緊皺起,緊接著江懷雪便看到殷紅的鮮血從謝辭嘴角溢出來。
她慌忙想用手裡的帕子擦去,可那血就好像怎麼也止不住,怎麼也擦不完……
「你們先出去,我給他施針!」沈渡舟不敢耽擱,「去把外面爐子的火看著,左邊是江懷雪的藥,右邊是謝辭的藥,謝辭那藥煮沸後馬上端進來!」
兩人忙出去看著火,沈渡舟手裡的銀針不停落下。
不知湯藥都端進端出了多少回,沈渡舟才終於收了針。
血算是止住了,但謝辭被褥衣衫上都是血跡,看上去著實觸目驚心。
「怎麼樣了?」江懷雪見沈渡舟出來,急忙問道。
沈渡舟點點頭,可江懷雪和秋子蕭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他又繼續道:「只是暫時穩住了,但很多不常用的藥玄清派根本沒有,就算有也不過能多拖些時日,現在能救他的,恐怕就只有韓末了……」
韓末這個名字,江懷雪自然是從謝承安口中聽說過的。
他是謝承安之師,算是江懷雪師祖。
韓末年輕時以劍術名震江湖,但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退隱,常居西嶺山中。
「可是聽說韓老前輩自從歸隱後再不入江湖,想要見他並不容易。」江懷雪猶豫著開口,「而且他雖說是我師祖,但其實我還沒來得及正式拜見過的,我師父說……他不喜歡這江湖紛擾。」
秋子蕭嘆了口氣:「可若是連你都沒辦法讓韓老前輩出手相助,那就真的沒人能救謝辭了。」
「那我……盡力一試。」江懷雪回頭看向屋內,久久沒挪開目光。
「還差哪些藥材,我讓人去找。」秋子蕭道。
沈渡舟思索片刻:「玄清派差的藥材不少,若是要一一尋找只怕困難。」
「不秋子蕭先去安排秋蕭閣找藥,沈神醫帶謝辭先去我們殊劍閣?我先去信,阿姐會替你們安排好。」江懷雪轉頭看向山下,「我這就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等等,把這個拿著,如果韓老前輩實在不願出手就將這個給他。」秋子蕭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粒玉珠來。
玉珠上滿是雕花,做工極其複雜,一看便並非俗物。
「不到萬不得已,別拿出來……」秋子蕭強調道。
那玉珠是當年謝辭拜入韓末門下時韓末給他的,他一直貼身帶著,外人並不知曉,若非此前謝辭重傷秋子蕭在照顧他時偶然看到,也不會知道此事。
韓末若見了那玉珠,便一定能認出謝辭身份來,但謝辭……恐怕並不願被認出。
江懷雪告別眾人,快馬加鞭往西嶺山趕去。
西嶺的山高聳入雲,此時湘城已過春暖花開之際,但西嶺的草也才剛綠,江懷雪路上添了兩次衣物,才終於是趕到了西嶺山上。
此地山峰奇絕,高處有積雪覆蓋,山腰的樹林裡有融雪化作溪流淌過,倒是一處絕佳的歸隱之地。
林中的院落被竹籬圍起來,門前的小徑很久都不曾清掃過,顯然平日裡沒有人來。
關於這位韓末師祖,江懷雪是聽說過一二的。
自從謝承安建立踏雲門,不少人慕名而來想要拜見江湖第一高手的師父,但都無一例外被韓末趕下山來。
後來韓末被打擾得不耐煩了,便直接發話,若再有人敢上來打擾,便小心一身武功不保……
而且謝辭這麼長時間都沒帶她回過西嶺山,想來這位師祖對她不會有多待見,江懷雪越想心裡越沒底,站在竹籬外反覆踱步,卻怎麼也不敢敲門。
想了好久,江懷雪決定直接在門外跪下。
「徒孫江懷雪求見師祖,人命關天,請師祖出手相助!」江懷雪重重一拜,好久才直起身。
可是等了好一會兒,院子裡也沒有任何動靜,江懷雪又磕頭跪拜了幾次,可還是無人理會。
「師父,你當初沒說過師祖這麼不好說話啊……」江懷雪跪在那裡也不敢起身。
她若是起身了,謝辭或許就真的沒救了。
天色漸暗,太陽落山後這地方就尤其的冷,從山上吹下來的雪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江懷雪想要透過門縫看向院內,只可惜什麼都看不清。
入夜實在太冷,江懷雪一邊搓手一邊哈氣,卻仍舊覺得手指不比旁邊未化的冰雪暖上多少。
若是再這麼跪下去,會凍出事兒的吧?
但她如果直接闖進去,韓末不高興了,又怎會出手相助……
江懷雪苦惱不已,又被晚風凍得有些迷迷糊糊,天空中漸漸有雪花飄落下來,縱使她穿了很厚的大氅,此刻也有些扛不住。
恍惚間江懷雪身後穿來腳步聲,她緩緩回頭,卻只見身後身影猛然一震。
「懷,懷雪……你怎麼會在此處?」韓末背著一筐草踏露而歸,而他竟然一眼就認出江懷雪來。
江懷雪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韓末扶了起來,她雙腿有些麻,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傻孩子,怎麼跪在門口了,我今日上山割草去了,你這是在此等多久了?」韓末忙開門將她拉進屋,生上炭火後又將一個陶爐放在了火堆中,往陶爐里丟了一塊姜和兩塊糖。
所有人都以為韓末歸隱三十餘年從不下山,卻不知道他在謝承安建立踏雲門之時是遠遠瞧著的。
當初的韓末一邊總是叫謝承安多靠自己別來找他,又一邊放心不下常暗中守著,他是想要謝承安早日獨當一面的,但現如今最後悔的卻也是當年叫謝承安獨當一面了。
若是他多幫襯些,或許謝承安當年就不會發生意外了啊……
韓末將熱乎的薑湯遞到江懷雪手裡時,江懷雪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情況。
她擡頭看著眼前慈祥又溫和的老人,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傻孩子,叫師爺爺。」韓末笑著給她拿來一件厚厚的白虎裘披風,「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你是承安的徒弟,懷璧其罪啊。當年承安出事以後,我去踏雲門找過你,但他們說你武功全無回殊劍閣去了。」
韓末惋惜道:「我本想若是不行就將你帶回來,至少也能庇護你一二,但後來又想著殊劍閣的名聲或許比我這把老骨頭更護得住你。」
江懷雪眼眶有些濕潤了,她捧著薑湯低下頭,淚水悄悄滑落下來。
明明當初在踏雲門她還能強裝無事,在殊劍閣還能不在爹娘阿姐面前落淚,可是現如今在韓末面前,她卻怎麼也忍不住淚水來。
原來這個世上還有和她一樣在乎她師父的人,原來還有人記得謝承安……
「懷雪,既然來了及多留幾日吧,你還沒吃過師爺爺做的飯呢,這幾日就正好陪老夫說說話。」韓末滿是滄桑的面容悲喜交加,「承安不在之後,已經好多年沒人陪老夫說過話了。」
江懷雪想要點頭,可她這次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師爺爺,我……」江懷雪一再猶豫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第一次見韓末,卻只是為了韓末出手相助。
韓末慈愛的笑著,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向早已不在的人。
江懷雪放下手中薑湯在韓末面前跪了下來。
「師爺爺,其實我這次來是有要事相求,我想借您內力救一人性命!」江懷雪猶豫片刻又加上一句,「此人是為救我受傷,我們所遇之事與西疆蠱術有關,或許……或許能找到師父當年失蹤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