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血雨（十五）

  湘城血雨（十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有些許雪花從窗戶闖進屋裡，卻很快就被暖融融的炭火給融化。

  韓末一時沒有說話，整個屋子裡便安靜得可怕，只能聽見炭火燃燒迸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好一會兒，韓末終於做了決定，他俯身將江懷雪扶了起來。

  「承安不在，按理說便應由我護著你些，更何況此事還是為了尋找承安下落，我於情於理都應當出手的。」韓末慈愛的拍拍江懷雪的肩，「只是……下回在師爺爺面前，不要如此生分了。」

  「師爺爺你真好！」江懷雪終於是笑了出來，這幾日來堆積的疲憊被笑意壓了下去，恢復了幾分朝氣。

  「我知你一直都想找到承安失蹤的真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也沒錯。」韓末遲疑片刻，還是道，「可我想，承安還是不會希望你牽扯進這些舊事中。」

  韓末八年前不是沒有尋找過謝承安的下落，但當年憑藉他的本事都一無所獲，若當真不是巧合的話，他實在不敢想這背後之人到底下了一盤多大的棋。

  江懷雪背後雖然有殊劍閣，但也不敢擔保她若查下去能否全身而退。

  若是年輕時的韓末，他或許還能拼上一拼，但現在他也是半隻腳踏入黃土的年紀了，實在是沒有辦法再查下去。

  江懷雪低下頭：「我知道，可是……」

  可是她只是不希望謝承安就這麼消失得不明不白，漸漸就被所有人淡忘。

  江湖上當然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但在他們眼中，謝承安是曾經的輝煌，是口口相傳的傳奇，卻唯獨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是憑什麼啊？

  曾經的江湖紛爭因踏雲門而止，如今的江湖規矩因謝承安而立，他失蹤後卻再沒有人找過他，所有人都覺得他失蹤得順理成章，仿佛那樣的傳奇，就不該真的活於現世。

  傳頌千載，何其虛偽……

  韓末緩緩起身：「我去煮飯，晚點兒我將以前承安的屋子給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就隨你去救人。」

  他老了，曾經名震江湖的劍法如今也使不出來了，但這一身內力或許還有些用處。

  一夜無夢，江懷雪卻又睡得並不安穩。

  江懷雪在榻上輾轉反側。

  也不知道謝辭那邊情況如何了。

  次日，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江懷雪睜開眼，卻看到窗口停著一隻鷹。

  這鷹她是見過的，在玄清派時秋子蕭傳信給沈渡舟就是靠它。

  這鷹似乎已經停窗前有一會兒了，正一動不動的盯著她，鷹爪上綁著一個小竹筒。

  江懷雪當然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走過去將信筒打開，但這老鷹眼神犀利的盯著江懷雪，她倒是心裡有點兒發怵了。

  「誰家養的小玩意兒，怎麼還這麼凶？」韓末的身影出現在窗口，他就站在那老鷹身後，明明語調依舊慈祥，但渾身散發的威亞卻足夠讓人不寒而慄。

  剛才還一身傲氣的鷹竟然就低下頭來，在他面前乖順無比。

  江懷雪趕忙將信筒取下來，打開卻發現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

  謝辭失蹤，殊劍閣在尋。

  江懷雪腦海瞬間一片空白，韓末剛答應了出手相救，謝辭為何會在此時失蹤！

  更何況殊劍閣高手如雲，沒有人能悄無聲息的將謝辭帶走，除非……他是自己走的！

  江懷雪臉色很是難看，她跌坐在桌旁，好半天都沒有動彈。

  韓末見她情況不對，繞到門口走了進來，那隻老鷹抓住機會就頭也不回的飛走了，生怕韓末一氣之下牽連於它。

  「發生什麼了？」韓末看向那信。

  他歷盡滄桑的面龐上露出詫異來，但緊接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變得沉重。

  「我這把老骨頭要隨你們去找人恐怕不容易，但我可將一成內力傳給你，應該也足夠救他了。」韓末對江懷雪說道。

  江懷雪擡頭看著韓末：「師爺爺，您……」

  一成內力雖然聽起來算不得多少，但對於習武之人來說也足夠重要，是絕不可能輕易給予旁人的。

  更何況韓末的內力何等深厚，只怕武林中不知多少人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其一成內力。

  韓末轉頭看向窗外的雪山。

  繞過這雪山便是一望無際的平地，那裡可以遠眺東蜀，大概就是謝辭所在的地方了……

  韓末將一成內力傳給江懷雪，隨後囑咐道：「懷雪，記住，若是我的內力不夠，或許……你的內力也可以救他。」

  江懷雪沒明白，若是她的內力可以，秋子蕭和沈渡舟的內力又為何不行？

  可她沒時間思索這些了，在謝過韓末後，江懷雪便準備趕回殊劍閣去尋人。

  「懷雪，若是後面有時間啊，就多來西嶺山看看吧。」韓末沖江懷雪揮揮手，「來陪老夫說說話也好啊……」

  「好，師爺爺，等我找到師父蹤跡和八年前的真相，我一定再來拜謝！」江懷雪擠出一個笑來，她翻身上馬，身上還披著韓末一定要她帶上的白狐裘披風。

  這一走又是整整一日，江懷雪才終於趕回了殊劍閣。

  「懷雪！」江懷月已經早早等在了門口，沈渡舟站在她身後，兩人的臉上都是焦急的神色。

  江懷雪下馬飛奔過去，撲了江懷月滿懷。

  「阿姐……到底怎麼回事，謝辭怎麼會突然失蹤？」江懷雪眼中含淚，急得有些不知所措，「師爺爺給了我一成內力，明明能救他了，他怎麼會突然失蹤？」

  沈渡舟上前一步道：「秋子蕭已經安排秋蕭閣的人去尋他了，殊劍閣這兩天也派了不少人出去，但他出了城之後就如同人間蒸發，再找不到任何蹤跡了。」

  此時的謝辭已經離開東蜀，他從西城門出卻轉頭一路向東，沿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謝辭是在他們剛到殊劍閣的那天醒來的。

  他原本剛恢復了些力氣，卻沒想到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江懷雪已經去請韓末出山了。

  「別讓他來……」謝辭當時幾近懇求的對秋子蕭道。

  可秋子蕭只是別過身去。

  「若是再不藉助韓老前輩的內力壓制你體內的蠱毒，你又還有幾日可活!」沈渡舟聲音有些焦急，「我知你是怕被韓老前輩認出來，但你現在這模樣，只要你不說，沒人能認得出來！」

  沈渡舟將想要起身的謝辭按下，謝辭想要掙扎卻沒有力氣。

  自從沈渡舟將身中蠱毒皮肉潰爛的謝辭救回來，他的面容盡改，這八年的蠱蟲纏身，也將他折磨得再不見曾今的少年桀驁。

  現如今的謝辭身上，的確看不到一點兒從前謝承安的影子了。

  「能有幾日便是幾日吧，別讓他瞧見就好……」謝辭仰躺著，將手臂擋在眼前，淚水便從眼角滑落沒入髮絲。

  謝辭不見故人，對其他人，是不願見，但對韓末……是不敢見。

  謝辭是韓末養大的，他還尚在襁褓之中的時候就被韓末撿到。

  也是從那時起，韓末便退隱江湖不再步入任何紛爭。

  韓末總說，有了承安他就不能再涉險了，如果有一天自己都不在了，那這么小的孩子，在這個世上就真的再無依靠了……

  那時候的韓末將謝辭艱難拉扯大，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為人處事，教他習武練劍，韓末於他而言，亦師亦父。

  韓末總說，若他入江湖，便要他堅守本心，要他明辨善惡，要他分清是非。

  可是謝辭現在，好像早就分不清了……

  他又怎敢再見韓末？

  謝辭這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他騎不了多久的馬，便只能雇了馬車和車夫，手裡拿著飲鴆止渴的續命丹，卻到底是沒有吃下去。

  他還得回玄清派去，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得從賈成貴口中撬出幕後之人。

  八年前的事情若是有個終結，他或許也能沒有什麼遺憾的走了。

  謝辭想著，忽覺馬車壓過石塊猛然一顛，喉嚨里又湧出一股腥甜。

  他捂嘴輕咳，鮮血在掌心綻放嫣紅的花。

  他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麼……還有，江懷雪。

  江懷雪的內力還沒有恢復，也不知道沈渡舟能不能找到原因，若當真是有人要害她，那恐怕還會對她下手。

  只可惜啊，他沒有時間了。

  謝辭不知道，此時的江懷雪已經同沈渡舟一起策馬往湘城而來。

  「之前秋子蕭說過，謝辭之所以查湘城的案子是因為與他自己的曾經有關，那這最後的時日，他或許會想要一個結果！」江懷雪策馬揚鞭，「我賭他定是要去湘城，我們往玄清派一路找過去！」

  沈渡舟點點頭，江懷雪的想法或許沒錯。

  謝辭除了不願面對韓末，還有一點原因，那就是這毒靠一次內力壓制根本維繫不了多長時間。

  若是他想要活下去，或許一年半載就要麻煩韓末一通，就算這次不暴露身份，也早晚是會暴露的。

  既然如此，不如便別求這一時生機了……生死有命，他只需要去做好自己該做的。

  所以這最後的時間，謝辭八成會去湘城，找賈成貴尋那幕後之人，找到或者找不到，都不重要了。

  對他來說，死在這條路上，就很好。

  「我已經讓人傳信秋子蕭了，他會派人往湘城去，這一路只要有謝辭的蹤跡，第一時間告訴我們！」沈渡舟道。

  絕對不能，看著謝辭就這麼獨自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