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清晨，守夜者們剛迎著陽光打開教堂的大門，就看見一匹高大的黑馬一路疾馳而來。

  索恩在教堂門前跳下，顧不得解釋，抱著蘿絲便衝進教堂。

  直到北側長廊的一間苦修室門前，他才停下來，將懷中的蘿絲放在地上。這時，跟著他跑過來的眾人才看見，蘿絲的雙手雙腳赫然被繩索捆縛著，口中還塞著棉布！

  「你在干——」

  索恩一把甩開哈爾，把他推搡出去，從外面反鎖上門。「沒時間解釋，封死這裡！」

  跟過來的薩姆見狀，立刻轉頭回去，片刻之後便帶著幾個人和工具回來了，七手八腳地將房門從外面封死。等到要用泥水糊上門縫時，索恩又攔住他：「可以了。」

  薩姆點點頭，欲言又止。哈爾則直接問了出來：「她怎麼了？」

  索恩緊緊地閉了閉眼，雙拳緊握，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語調冰冷毫無起伏：「被吸血鬼咬了。」

  「咬了？那，那她會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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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姆脫口而出，被哈爾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後面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反倒是索恩說出了他的猜想：「有可能。」

  說著，他掏出手槍，甩出轉輪，子彈殼叮叮噹噹掉在地上。他一言不發地將三顆銀彈填進去，壓迴轉輪，撥下保險。

  「是她讓我這麼做的。如果她真的變成了吸血鬼，我會按照她的心愿，親手殺了她。夠了嗎？」

  他平靜地擡眼問道，金色瞳孔中卻閃出滔天的怒意，仿佛有無盡的烈火在從內而外地燃燒。

  無人敢與他對視。

  「你們先走開吧。我來守著她。」

  哈爾點點頭，和薩姆一起拉著圍觀的人們離開，索恩看著他們遠去，直到整條長廊中空無一人，才重重靠到牆上，順著牆壁滑坐下去。

  他可以聽見室內蘿絲在翻滾，在掙扎，在努力把自己挪到一個曬不到陽光的角落。他聽見她用身體一下一下撞著牆壁，和身體中血肉的異變做著痛苦的對抗。

  他知道這間苦修士的結構。等到太陽升起時，陽光會灑滿整個房間，讓她避無可避。那時，陽光可以幫她對抗這種畸變，但也會讓她更加痛苦。

  如果可以，他想幫她承受這份痛苦。但毫無可能。

  這是她一個人的戰爭。

  漆黑的夜裡，他們在街巷中奔馳。身後的吸血鬼窮追不捨，聲聲尖嘯與嘶吼令人心驚膽顫。

  蘿絲還緊緊依偎在他懷中，明明貼著他滾熱的身體，卻還是渾身冰涼，不住地打哆嗦。她身上所有未經處理的傷口已經自行癒合，只留下沒有傷痕的蒼白的皮膚。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只剩下最後半個鐘頭，太陽就會升起。他不知道蘿絲能不能撐過這半個鐘頭，撐過了這半個鐘頭之後又能怎樣。他只能一遍遍地低聲呼喚著蘿絲的名字，暗自祈禱著她能睜開雙眼。

  一個急轉，索恩駕著勃魯拐進一條小巷中。小巷盡頭，是一個破爛的板棚。索恩俯下身將蘿絲護在懷中，毫不猶豫地向著板棚撞去！

  脆弱的木板破碎，碎木屑四散。勃魯載著他們騰空躍起，兩個人都完全沐浴在月光之下。

  索恩感到一隻冰涼的小手撫上他臉頰。

  「索恩，我在，不怕……白天，會好起來的……如果變成吸血鬼，就……殺了我。你來動手，好嗎？」

  最後一句話，蘿絲說得格外清楚。索恩還來不及回答，便見她的眼眸一瞬間沒墨色侵占！蘿絲痙攣了一下，猛地將自己的手背塞進嘴裡，堵住痛呼之聲。

  手背很快被咬得鮮血淋漓，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癒合。可以看見，蘿絲被鮮血染紅的口中，兩顆犬齒正在一點點伸長。

  難以克制的血欲迫使著她去傷害，去撕裂，去渴求！殘存的被擠到角落裡的理智只能支撐著她不斷地啃咬自己來發泄這欲望，然而更加強大的血欲讓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掃過索恩的脖頸！

  「綁起來……把我……綁起來……」

  她艱難地掙扎著，話語間間雜著嘶嘶嗬嗬的氣音。不知怎的，索恩竟然從這聲調中聽出了哭腔。「……我不想傷害你……」

  「好。」他艱難地點點頭，抱著她，一遍遍地重複著那個「好」字，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

  終於，甩開了吸血鬼的追逐，索恩抱著蘿絲下馬，取出繩索。

  察覺到索恩的手在顫抖，蘿絲艱難地將手背到身後去，兩手抓住自己手腕，即使指甲刺破了皮膚也不鬆手。索恩明白，她在讓自己動手。

  「抱歉。」

  從清晨到中午。

  陽光越來越刺眼，可以聽見，房間內蘿絲的反應也越來越大。她在尖叫，低吼，哭泣，咒罵，哀求。

  陽光將她逼到了角落，即便如此，她也逃不脫這酷刑。兩種對立的力量以她的肉身為戰場展開殊死搏殺，而她不得不承受著雙倍的暴虐，承受著抽筋剜骨般的痛苦。

  索恩會隔著門縫輕聲呼喚她的名字，說著一些安撫的話語，儘可能地試著讓她平靜下來。並不總是有效，但索恩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房間中安靜下來。

  索恩知道，再過一會兒，她會再次開始下一輪的尖叫與咒罵，周而復始，直到這場戰爭榨乾她最後一絲力氣。

  他閉了閉眼，聽見長廊那一端有人跑過來。

  每當蘿絲安靜下來時，就會有人抱著各種目的湊上來，而他則一遍遍地向他們保證，倘若蘿絲異變，他會親手殺死他。

  腳步聲近前，他睜開眼，卻驚訝地發現是尼克。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這個孩子了，沒想到他還活著。

  「怎麼了？」

  尼克在他面前停下，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快、快跑吧索恩大人！帶著、蘿絲大人一起，快跑！他們要來抓你們，他們說要讓你麼坦白一切……」

  「誰？」索恩眯起眼，「『他們』是誰？」

  尼克跺腳：「就是那些人啊！哎呀您快跑吧，他們說——他們來了！」

  長廊那一端已經可以看見攢動的人影。尼克一縮脖子，轉頭跑開了。索恩擡眼看向人群，沒來由地感到好笑。

  他們就是蘿絲想要保護的人。

  光天化日之下，人們手裡拿著木樁，火把，甚至還有大蒜，一點點逼近。索恩卻如同看不見一般，又靠牆坐了回去。

  直到人群走到近前，停下來，為首的一個拿著火把的人才上前一步，虛高的嗓音里有一絲顫抖：「索恩，我們需要談談。」

  索恩沒理他。

  那人又擡高了嗓音：「索恩，你要帶著蘿絲離開這裡！她很危險，隨時可能變成吸血鬼。到時候，整個教堂里的人都會遭殃！」

  索恩嗤笑了一聲，依舊沒有答言。

  那人面子上掛不住，又上前一步：「你聽見沒有！為什麼其他人變成了吸血鬼她就下得去殺手，憑什麼輪到她自己了就要額外破例！她是怎麼對待老彼得的，大家都看到了吧？而我們現在只是要求驅逐她，已經很仁慈——啊啊啊啊啊啊你幹什麼？」

  他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手中的火把上端便整整齊齊地便滑落下去。在冰涼的地面上，火焰閃了閃，一點點熄滅。

  沒人看清索恩是如何一躍而起的。但此刻，他手提長劍，黃金瞳孔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讓人不由得寒毛倒豎，脊背發涼！

  他輕笑一聲：「很好，你們還有什麼怨言嗎？」

  人群安靜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她殺了老彼得，我們就該殺了她！」

  「她憑什麼不能把我們全部送出去！」

  「讓她把出城的辦法交出來！」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出去的辦法？她是不是想自己逃出去！」

  「我的孩子呢？她說要把我的孩子送出去，可誰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受到鼓舞，人群激憤起來，紛紛開始怒吼著，控訴這自己受到的「不公」。索恩冷笑著聽著，到最後，忍不住一點點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麼？」

  索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道眼角溢出淚水，笑得眾人都噤了聲，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突然他斂了聲一劍砍在石柱上！

  「她是為了救你們，才來到這座城市的。她原本可以做高高在上的神殿聖女，坐自由自在的反抗軍領袖，但她為了能救你們，她選擇了來到這座城市裡和你們困在一起每□□不保夕！」

  「我們不需要她救！」面對索恩的怒吼，人群中有人喊道。

  「呵，你享受了她拼死換回的安寧，這時候還有臉說不需要？」他手中的劍指向人群，嚇得人們紛紛後退，「她，和我的同伴們，用生命用血肉維護了這座城市最後的倖存者，難道是為了讓她在今天走投無路之際吧被你們趕出去的嗎？」

  索恩的語調突然平靜下來，卻更令人心驚：「你們是趁著薩姆和哈爾不在，才找上來的，對吧？」

  現在輪到人們沉默。

  「你們知道他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索恩兀自說下去，「你們知道他們看得見蘿絲的付出，也知道自己不過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你們只是因為私慾沒有得到滿足而來發泄自己的怒火，就連你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貨色。」

  他再度直起身，手中劍一抖指向人群。就在這時，長廊那頭一個聲音響起：「等一等，索恩，等一等！」

  索恩眯起眼，等到看清來人時，才垂下劍尖。

  居然是梅麗莎，那個因為劍術和蘿絲鬧脾氣的女孩。

  她左臂的袖子空空蕩蕩，打了個結系在身上。右手裡卻提著一把迅捷劍，看起來雖然殘缺，卻相當幹練而強大。

  索恩記得她，因為是蘿絲給她做的截肢手術。

  他們見證了這個女孩一夜之間長成為強大的戰士，也在那個女孩痛哭流涕時向她保證，她還可以戰鬥，還可以生活，還可以遨遊於天地間，做任何想做的事。

  所以他哪怕再憤怒，也會對著她垂下劍尖。

  梅麗莎氣喘吁吁地擠開人群，站到索恩面前，轉身面對人們，指著領頭那人鼻子罵道：「你們這群蠢[伊露維塔]豬、賤[伊露維塔]貨、沒良心的東西。這是在幹什麼？蘿絲為我們做了那麼多，她一受傷你們就要拋棄她，你們還是人嗎？」

  她罵得難聽，有人忍不住反駁道：「她要變成吸血鬼了！」

  「那也是變了之後的事！她還沒有變成吸血鬼，就還是那個為我們付出了很多的人！」

  「倒是你，」她手一指，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喬奇，你自己因為傷了腿，天天什麼也不做只知道哭，你又為大家做了什麼，又有什麼臉來指責蘿絲！」

  「還有你，里爾，你不是昨天還希望蘿絲能送你出去嗎？是不是因為沒有選你，你氣急敗壞了？」

  被她指名道姓的人都變了臉色。就在這時，苦修室中的慘叫聲突然炸響，人們的心理防線終於被擊潰，紛紛慌不擇路地轉頭就跑。

  然而，不知何時，一支民兵小隊已出現在他們身後，攔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