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2024-09-14 19:01:19 作者: 托爾金之犬

  第 12 章

  看著艾爾的背影,蘿絲胸口有些發悶。她閉了閉眼,勉強壓下暈眩之感,走進教堂,卻冷不防對上老婦人的視線。

  那是一雙冰藍色的眼眸,視線悲憫中帶著些許漠然。

  蘿絲吃了一驚。此時這個老婦人完全沒了幾天前邋遢愚笨的樣子。她仔細地清潔過了自己,整個人乾淨體面,白色的法袍披在身上相當服帖。尤其是,那一雙淺淡的藍眸閃爍著博學深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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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蘿絲幾眼,突然上前幾步拉住她,力道大得令人吃驚:「孩子,你處於危險中。跟我來。」

  蘿絲本能地想要掙扎,但老婦人的手輕輕在她臉前一揮,她便感到疲憊感湧入四肢百骸,沉沉困意壓著她的眼皮。她咕噥了兩句,滑入夢鄉中,任由老婦人把她帶走了。

  我最近昏迷的次數好像有點多……

  蘿絲慢慢醒來時,耳邊始終縈繞著溫和輕緩的歌聲。那歌聲似乎沒有歌詞,卻能讓人聽出其中的空靈憂傷。她靜靜聽了一會兒,任由歌聲慢慢撫平她心中的悲傷、憤怒和疲憊。

  她依舊頭腦昏沉,幾乎在歌聲中睡過去。但就在意識朦朧之際,她突然意識一動,翻身坐起!

  這是古精靈語!

  蘿絲繃緊肩背,喉間擠出低吼:「你是誰?」

  「別緊張,年輕人。」老婦人頭也不回,用一口標準的通用語答道,「你對你現在的狀況有自知之明嗎?」

  「你是誰?你想做什麼?」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一時間更加緊張,「那個死在收容所的人是你殺的嗎?」

  老婦人嘆了口氣,轉回身:「放輕鬆,年輕人。我要是想對你動手,你根本活不到現在。」

  她伸手抓住自己臉頰用力一扯,偽裝隨即脫落,露出她雖上了年紀卻柔和美麗的面孔,露出她的一頭順滑銀髮和相對圓潤的一雙尖耳朵。

  「如你所見,我是一名半精靈。而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是:不是。」

  「給我證據!」

  「你解剖過那具屍體對吧?那個人的手是不是細膩柔嫩,渾身皮膚乾淨潔白?」

  蘿絲半信半疑點點頭。

  「是了。他是一名牧師,逃跑時被我發現了。你可以理解為我動用了一些辦法來拷問他,但我真的沒有殺他。」

  「是的,他是餓死的。」

  儘管如此,蘿絲還是緊緊盯著她,眼眸中飛速思考的光芒幾乎可以化成實質。片刻後,她低下頭,將右手平展貼在心口:「我相信你……萊雅前輩。」[注1]

  半精靈挑了挑眉:「你叫我什麼?」

  「我很確定是您,萊雅前輩。」蘿絲的目光相當篤定,「我們在城堡里找到了這個。」

  她取出象牙柄眼鏡王蛇左輪,遞了過去。半精靈接過槍,目光一點點沉了下去。

  「不錯,是我。」她輕輕撫摸著槍身上的花紋,「我幾乎還記得她們。阿爾辛斯聖女狩獵圖,一套六支。」

  「嗯,而且每一支槍的象牙柄上都刻了一個精靈語字母,連起來應該是——」

  「——『萊雅贈送』,我記得。然後呢?就憑這個,你就能篤定我是萊雅?」

  蘿絲搖搖頭:「不敢篤定。硬要說的話,我只是在猜測。整片大陸上的半精靈都少之又少,恰好這座城市的領主和一位有很深的淵源,又有另一位恰好在他的領地上隱居,如果是巧合的話,可能性也太小了。」

  「如無必要,勿增實體。這確實是合理的假設。」萊雅點頭,「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你的事了嗎?」

  蘿絲攥住被子,微微眯眼:「你想談什麼?我想我應該是了解自己的。」

  萊雅嘆了口氣,搖搖頭:「那你想必是也知道自己的靈魂在被不斷榨取日漸衰弱甚至終有一日會摧毀你的肉身了?」

  「什麼?」

  萊雅看向震驚的蘿絲,眼神帶上了幾分憐憫:「你顯然不知道,年輕人。你在不斷地使用超出自身能力極限的魔力時並不知道這一點。過度向身體壓榨魔力會導致靈魂的衰竭,靈魂衰竭則會影響到身體。我相信你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痛楚和疲憊。」

  蘿絲攥著被子的手慢慢松下來,許久,她嘆了口氣:「我並不害怕這一切帶來的傷害,我更恐懼的是,即使我榨乾自己的靈魂也得不到足以保全所有人的力量。」

  「看來,你也有自己的追求和不願意講述的過往。」萊雅轉過身,最後調試了一下草藥缽,「沒關係,我也有,所以我不強求你多說。現在,我要做的是拯救你的小命——如果你想的話。」

  「謝謝您的體諒。不過,在儀式結束之後,我希望我們能進行一次坦誠的信息交換。相信我,這對於我們所有人的安危都至關重要。」

  「好吧,很公平。」

  「你可以進去了。我沒對她做什麼,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

  索恩靠在房門邊,看著萊雅從裡面出來:「我明白。這木門並不隔音,我聽見了。『萬物之造主啊,您所允諾的仁慈,我請求與她共享』,這是療愈的咒語,對嗎?」

  萊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才點頭道:「《造物祈福歌》。不過,我記得我用的是精靈語。」

  「僱傭兵會一兩句精靈語也並不奇怪。」

  萊雅翻了個白眼:「這年頭,僱傭兵都得多才多藝了。她需要靜養。你可以進去,但不能刺激到她。」

  「我明白。」

  萊雅轉身離開,聽見索恩在她身後低聲道:「我向您致以索爾斯蒂斯能給予的最高的謝意。」

  她回過身,看見索恩將右手放在心口處向她行了個標準的禮。沒說什麼,她點點頭向著薇薇安的房間走去。

  索恩推門走進房間時,蘿絲正躺在床上,偏頭看著窗外逐漸陰沉沉的天空。構成囚籠的荊棘觸手上依舊閃爍著聖光,在陰沉的天空襯托下顯得更加刺眼。

  「抱歉,我應該起來的,但她讓我躺著。」蘿絲收回目光,向索恩道。

  索恩不在意的「唔」了一聲,用腳勾過來一把凳子坐在她床邊,環視了一眼房間:「這些是什麼?」

  蘿絲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些未收起的藥草、油膏和繪製出的法陣:「是巫術,巫術儀式。」

  「巫術?」

  「嗯。一般的魔法分為三類:神聖術、神秘術、巫術。我使用的就是神聖術,一般是神殿官方使用的魔法;神秘術則大多是由非官方魔法師使用,但實際上,這兩者幾乎同源。」

  「而巫術,則是一種更加古老神秘的術法。起源於精靈族,多由精靈族、龍族等使用。這是一種最接近自然和原始的魔法,大多通過草藥、精油、藥膏等發揮效力,有時甚至有預言未來的力量。不同於神秘術士認為神秘術是可以解構、研究的,巫術總是強調未知和自然的力量,更注重感受而不是研究。」

  蘿絲一口氣說完這些,索恩又「唔」了一聲,隨即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薇薇安讓我來看看你。」

  「嗯……幫我謝謝她。」

  「嗯。」

  房間裡再度陷入沉默。

  索恩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隨身匕首,許久才突然冒出一句:「艾倫的事,你不必自責。」像是怕誤會,他馬上又補充道,「這是薇薇安說的。」

  「……我知道。」

  「但你還是很難過。」

  熟悉的陳述句。

  蘿絲揉搓著被面,輕聲道:「如果我殺了那隻怪物,艾倫就不會死。」她的手越攥越緊,指節都開始發白:「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因為實力不夠而看著隊友死在我眼前。」

  她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於是停了下來,久久無言。索恩耐心地看著她,等她平靜下來,才說道:「可這對於艾倫而言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不——」

  「——不,聽我說完。」索恩打斷了她,「我說過,僱傭兵是拿錢賣命的行當,我們有時候必須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們也為此做好了覺悟。所以,如果一名僱傭兵能不死於蠅營狗茍,能不死於鬥毆通緝,能不死於分帳不均反目成仇,就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而能為了拯救其他人而死,已經是一種榮幸,艾爾說了,他為他的兄弟感到驕傲。」

  蘿絲眼眶泛紅:「他真的這麼想嗎?」

  「當然,」索恩不自覺地聲音放柔了些,「我和艾爾已經聊過了。我們都這麼想。」

  「你們會覺得犧牲是一種榮幸,這沒錯。」蘿絲輕嘆道,「但即便如此,我也認為沒有人死去才是最好的結局。我想保護你們,保護這座城市的所有人不受這無妄之災。」

  索恩勾了勾唇,金色的眼眸卻出奇的深邃:「好吧,理想主義小姑娘。你怎麼想與我無關,但是,不要讓這些事影響你。你還要繼續和怪物和毀滅日對抗,還有一座城市等待著你去拯救。」

  他站起身,向門邊走去:「記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沒人因此而責備你。」

  「嗯,謝謝你……這也是薇薇安讓你說的嗎?」

  索恩開門的手頓了頓,半晌才悶聲道:「是的。休息吧。我去看看薇薇安。」

  夜深了,艾爾仍坐在窗邊的桌前。

  桌上擺著一瓶酒,還有兩把眼鏡王蛇手槍。槍柄上象牙鑲片雕刻的故事碎片連綴成段。上一片雕像中聖女還在與巨龍搏鬥,下一片她已經帶著她的隊伍凱旋而歸。

  太諷刺了。

  這兩把槍是索恩交給他的。一把是艾倫自己的,一把帶給他。

  他居然會想著還要給自己帶一份,艾爾幾乎有點驚訝。畢竟出發之前艾倫才和他吵了一架,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什麼來著?

  ……好像是因為在出發前艾倫偷偷喝了幾口威士忌,而他不放心。不知怎的,他們就吵了起來。

  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偏偏是這一次——艾倫離開前還打定主意再也不和哥哥說話,而現在,他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靜靜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詳得宛如安眠。

  艾爾把臉埋進手掌里。

  他和艾倫是雙生兄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離家出走,一起當了僱傭兵。可突然之間,他人生的另一半就消失了,留下了巨大的空白等待著填補。而艾爾知道自己永遠也填不起這缺失的空洞。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一個沒有弟弟的明天。

  「艾倫……」

  篤、篤、篤。

  窗戶上傳來叩擊聲,艾爾擡起頭,在一片淚眼朦朧中看見艾倫蹲在窗外,月光灑在他向他伸出的手上。他笑得那麼單純而活潑,仿佛一切痛苦他都不曾經歷過。

  「艾爾,給我開門好不好?艾爾,我回來了呀,給我開門好嗎?」

  艾爾慌忙抹去眼淚,難以置信地再次擡頭看向窗外。

  是的,沒錯,這是艾倫的臉,是他一如既往的開朗的笑顏。

  「開門呀,哥哥。是我啊,我回來了。你不想我嗎?」

  「想,我當然想你!我馬上,馬上讓你進來……」

  他站起身,一不留神撞翻了椅子,又弄灑了酒瓶。他毫不在意,看也沒看一眼便伸手去拉窗戶上的插銷,自然,他也沒有注意到,艾倫的軀體正靜靜躺在一旁的床上,臉上帶著空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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