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 47 章

  黎明時分，雪漸漸停了。

  江渡翻了個身，天邊像是有彩墨打翻，暈染出一層一層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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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酒店的時候太晚了，他們都很累，洗完澡沒顧得上拉窗簾就睡了。

  江渡只睡了一個小時，生物鐘叫醒了他，現在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沉穩的呼吸聲在室內響起，薛盛舟自從躺下，就沒有換過動作，甚至翻身都沒有。

  他靜靜睡著，晨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臉上，為他遮上溫柔純白的面紗。

  他的鼻樑高而挺直，皮膚細膩光潔，光在上面都站不住腳，斜斜的滑出一道反光。

  薛盛舟睡得很沉，眼珠並不轉動，睫毛卻隨著呼吸微微的抖動；他嘴唇很紅，像是剛吃過櫻桃，嘴唇上沾了櫻桃的汁水。

  江渡伸出手，隔著老遠摸了摸他的鼻子，想把他散在額頭上的碎發撩上去。

  積雪反光，明明不是很亮的光線，逐漸變得刺眼起來。

  江渡躡手躡腳起床，光腳踩在地上，走一步觀察一下薛盛舟，終於走到窗前，緩緩的拉上了窗簾。

  窗簾遮光性很好，室內一下陷入黑暗，他又回到床上，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他還是睡不著。

  他聽見整座城市甦醒了過來。

  各種聲音都出現了。

  但是最讓他牽掛的還是薛盛舟的呼吸聲，江渡閉著眼，豎著耳朵默默聽著，他在心裡默數著呼吸聲。

  一次，兩次，三次……

  他能數出正好與薛盛舟呼吸合拍的次數，一次不落，一次不錯。

  江渡數著呼吸，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睡得不安穩，做了很多夢，夢境中，天空是七彩的玻璃，狂風席捲世界，朔雪撲簌簌落下，純白覆蓋大地。

  江渡獨行雪原，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寂寥的腳印，從看不清的過去延伸而來，延伸向看不清的過去。

  七彩的光投射下來，江渡眼前是一片夢幻溢彩的世界。

  他走一步，就覺得身體更冷一點，但是他要到更遠的未來去，他要不停的跋涉。

  他走一步，像是走在火上，明明熱的可怕，卻一陣陣的發冷。

  他走著走著，雪漸漸停了，四面全是七彩的光。

  狂風和暴雪全都隱去，遠方的雪地中，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背對著他。

  江渡低頭，腳下的腳印正是延伸到了那人腳下。

  他走上前去，離那人只有一臂距離，他想說話，嘴唇卻像是黏在一起了，喉嚨發乾，什麼也說不出來。

  江渡伸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轉過身，一張平坦的肉色的臉，像是一塊肉色的畫布，沒有五官。

  江渡驚駭的後退，卻見那人向他走了一步，平坦的臉上開始出現五官。

  媽媽的、爸爸的、弟弟的、姨婆的、表哥的……

  臉變來變去，都看著他笑，笑的他心裡發慌。

  江渡全身發軟，跌坐在雪地里，那人的五官也終於定下來，不再變換。

  他嘴唇艷紅，鼻樑高挺，神色溫柔而喜悅，他彎下腰，臉上帶著笑，對著江渡伸出手。

  江渡被他臉上的笑容迷惑，伸出手去握住，那人卻猛地將他推開了。

  身後不知何時變成了萬丈懸崖，天上又飄起了大雪，在朔風白雪中，強烈的失重感襲來，江渡瞪大了眼，在驚嚇中醒來。

  室內依舊是昏暗的，他微微側頭，薛盛舟的床上亮著一抹微弱的螢光。

  江渡的身體此時無比的沉重和疲倦，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他昏昏沉沉的，想要喊薛盛舟，卻發不出聲音。

  下午四點半，薛盛舟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皺著眉坐起來。

  都這個點兒了，江渡怎麼還沒醒？

  「江渡？」

  無人應答。

  薛盛舟打開燈，伸手推了推江渡，「江渡？」

  還是沒人應聲。

  薛盛舟探身去看，江渡臉色煞白，嘴唇乾的都開裂了。

  薛盛舟伸手一摸，江渡額頭滾燙。

  他怎麼就沒想到江渡是發燒了呢！薛盛舟懊惱的拍了一下額頭，臉色難看。

  江渡半坐著，嘴唇動了動，薛盛舟立馬就上去餵水。

  掛了一瓶水，江渡總算緩過來一些，半睜著眼，喝了水。

  「我以為你睡太沉了。」薛盛舟撥開江渡額上汗濕的碎發，湊近了和江渡道歉，「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江渡搖搖頭，沒說話。

  薛盛舟的肚子咕咕的叫起來，昨晚到今天，他和江渡都沒吃飯。

  他在酒店的時候只叫了衣服的外送，沒敢叫吃的，怕吵醒了江渡。

  「你吃點什麼？」

  江渡不太吃得下，剛剛吃了藥，嘴裡苦苦的，沒有胃口，但是他知道自己該吃點東西了。

  適當的吃一點，會好的快一些。

  「粥。」

  薛盛舟在手機上下了單，眼見著江渡的第二瓶水也要掛完了，按了床頭鈴，叫護士來換藥。

  江渡又迷迷濛蒙的睡了一會，再睜眼，薛盛舟正在攪合他的粥，見他醒了，先給他餵了一勺子水，又把粥吹涼一些，湊到他嘴邊。

  江渡含住勺子，一股鹹鹹的鮮味在舌尖爆開，嘴巴里的苦味一瞬間被沖刷的乾乾淨淨。

  「你沒說什麼粥，我給你點了瘦肉的，吃著香一點。」薛盛舟說著，配了點鹹菜進去，一起餵給江渡。

  江渡吃的很慢，半碗粥吃了半個小時，他感覺身體總算恢復了一些，便主動要去接碗。

  「我自己可以吃，你先吃你的吧，都冷了。」

  其實室內暖氣很足，沒有那麼快冷掉，但是不管是什麼，放久了都不如剛出鍋的好吃。

  薛盛舟餓的前胸貼後背，聽江渡這麼說，看江渡真的能自己吃了，也去吃自己的飯。

  他點的麻辣燙，吃起來黏黏糊糊的，已經有點涼了，但是他一天都沒吃東西，一送進嘴裡，感覺自己簡直是吃到了神仙佳肴。

  風捲殘雲的吃光，薛盛舟把垃圾都收拾好，江渡的最後一瓶水也輸光了。

  他的燒基本上已經退下去了，好好修養幾天，按時吃藥，不要受涼受寒，過不了多久就沒事了。

  薛盛舟給江渡買了熱水袋，讓江渡抱著，暖和身體。

  出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了，這天晚上沒有下雪，地面上的積雪也被清理乾淨了，只是踩上去還是濕濕滑滑的。

  薛盛舟要去附近的超市里買東西，江渡不想去，他想在街邊站著看看，等薛盛舟。

  江渡看了眼手機，爸爸媽媽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

  但是點開綠泡泡，爸爸發了信息過來。

  是中午的時候發的。

  「江渡，別鬧脾氣了，你媽媽很生氣，早點回來，我們下午的車。」

  對了，下午的車票去其他景點，江渡呆了呆，現在爸爸媽媽他們應該已經到另一個景點了。

  「看什麼？」

  薛盛舟在超市里買了東西，小跑過來，中途差點滑一跤。

  「我爸媽他們去下一個景點了。」江渡老老實實說。

  「啊？」薛盛舟茫然了一瞬間。

  「那我們一起玩兒吧。」下一秒薛盛舟說，「反正你不在學校我也學不進去，正好我們出來玩一趟。」

  江渡想了想，「嗯」了一聲。

  他不想這麼快就回隨城去，他們一家人是一起來的，他提前回去，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

  「先回酒店休息？」薛盛舟新訂了一個酒店，就在醫院附近，他開了導航，轉兩條街就到了。

  江渡剛生過病，身體應該很疲倦。

  「我現在不想回去休息，我想走一走。」

  「那我們先回去放一下東西。」薛盛舟拎了一大包東西，提著非常不方便。

  「嗯。」江渡點頭，兩人走在路上，薛盛舟卻忽然叫住江渡。

  他從超市購物袋裡摸出手套和一把小剪子，剪了標籤遞給江渡，「你之前的那個濕了還沒幹，我放在酒店裡沒帶過來。」

  然後又摸出一雙自己戴上。

  他來的時候匆忙，點外送的時候又忘了點手套，剛剛才想起來一起買了。

  江渡戴上手套，仔細看了看，黑色的，很厚，很暖，裡面全是短的絨毛，手剛伸進去，就覺得暖呼呼的。

  薛盛舟從購物袋裡摸了一條大黑圍巾出來給江渡圍上，把江渡的大半張臉都遮住了。

  江渡仰了仰頭，吃力的露出嘴巴，感嘆道：「好大一條圍巾。」

  圍上去之後肩膀都沉了一點。

  薛盛舟聽得直笑，怎麼會有人這麼可愛？

  「這樣的才暖和。」薛盛舟說。

  江渡抱著暖水袋，圍著大圍巾，和薛盛舟肩並肩向著酒店走去。

  地面被融化的雪水打濕，映著燈光，髒污的水也顯出幾分絢爛來。

  街上人來人往，路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淡定從容，和身邊的朋友笑鬧。

  江渡這才有閒心觀察起夜裡的B市來。

  B市的建築風格多樣，有平直線條的樓房，也有穹頂拱起的教堂。

  沿路的樹上都掛滿了燈條，亮起來更顯熱鬧。

  放了東西下來，兩人漫無目的的跟著人群，走到了一處熱鬧的景點旁邊。

  景點是高大的教堂，吸睛的綠色洋蔥頭穹頂圓弧飽滿，紅磚色的牆面古樸典雅，頂端的金色十字架高聳，反射著光線，四面錯落有致的環立著其他建築，下面遊人如織，熱鬧非凡。

  大部分人都舉著手機或者相機，將自己和教堂一起框入取景框。

  江渡仰頭看著這建築，有些出神。

  薛盛舟則趁機逮了一個路人，「你好，打擾一下，能幫我們拍一張嗎？」

  「左邊一點。」路人指揮道。

  薛盛舟拉著江渡往左邊移了移。

  「不是不是，回來，你都出鏡頭了，右邊的男生往左邊一點。」

  江渡稍微往右邊傾了一下，路人滿意道：「再左邊一點，你們倆近一點。」

  薛盛舟往右了一點，兩人的肩膀都緊緊挨在一起了。

  「對，擺姿勢，我喊123茄子就拍了。」

  薛盛舟立馬祭出拍照經典姿勢剪刀手，左手比劃著名穿過身體伸到了右邊，江渡愣了一下，也學著薛盛舟比了個剪刀手，右手比劃穿過身體伸到了左邊。

  「123，茄子。」

  江渡和薛盛舟跟著喊了聲「茄子」，道謝之後接過手機，照片的左下角，他們眼睛亮閃閃的、都帶著笑，看著卻有點傻乎乎的。

  「怎麼看著傻裡傻氣的。」薛盛舟笑著說。

  他們的姿勢都是一樣的，戴著一樣的手套，湊在一起，腦袋向著對方的方向靠，身體也靠的很近。

  他們身後，高大的建築顏色鮮艷，綠色的穹頂耀眼，瑰麗而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