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2024-09-14 19:00:30 作者: 談春

  第 46 章

  薛盛舟剛下飛機就上了計程車。

  大雪飄飛,一片一片的像是潔白的羽毛,薛盛舟心急如焚,只能不斷的給江渡打電話。

  「去哪兒啊?」司機問。

  

  薛盛舟臉部抽動了一下,他已經快五個小時沒有聯繫到江渡了。

  每次打過去都顯示手機已經關機。

  他調出孔文楚的電話,準備打過去問江渡父母的電話,正要打過去,一條通話請求卻跳了出來。

  是江渡。

  薛盛舟鬆了一口氣,讓司機先把車停在一邊,語氣焦急,「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兒?怎麼之前給你打電話一直沒人接?」

  江渡縮在飯店的椅子上,面前擺著冒著熱氣的水,身上還裹了一條毯子,白淨的麵皮微微泛紅。

  「我沒事。」

  「剛剛手機沒電了。」江渡說。

  「剛剛我摔倒了,在雪地里躺了一會兒,飯店老闆發現了我,現在我還在飯店裡。」

  「你發個定位給我。」薛盛舟說。

  江渡發了個定位過去,薛盛舟立即就讓司機師傅往那邊開。

  江渡頓了頓,猶豫道:「我可以直接去找你的,我現在就打車……」

  「你就在那裡等我,好不好?我這邊車已經上路了,很快就到。」薛盛舟說。

  可是麻煩薛盛舟來一趟,到時候他還要接江渡去其他地方。

  江渡不喜歡麻煩別人,每次麻煩別人,他都會覺得自己像是個累贅。

  雖然他本來也就是個累贅。

  江渡把手機放在桌上擱著,眼神失焦的坐在椅子上,發梢還略微有些濕潤。

  老闆將他擡進來之後,江渡還迷迷糊糊的,喝了一點熱水之後總算緩過來了一點。

  用老闆的話說,還好江渡是倒在他們門前不遠的地方,還好她準備關門的時候四下看了看,要是那時候沒發現江渡,說不定現在江渡已經凍僵了。

  江渡的睫毛顫了顫。

  他雙眼通紅,嘴唇抿著,滿臉都是脆弱。

  「你這麼大晚上怎麼一個人跑出來?」老闆給江渡的杯子裡又添了熱水,她看江渡的年紀不大,臉上還寫著稚氣。

  江渡擡眼看她,像是被拋棄的小狗,兩眼濕漉漉的。

  「我出來找人。」江渡說。

  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他找了。

  剛剛被擡進飯店的時候,江渡捧著杯子喝熱水,隱約聽見一邊的手機正在外放一則新聞。

  「……現走失男童已找到……」

  聽到這裡,江渡費力的支起凍僵的身體去看,手機屏幕上一家三口緊緊擁抱在一起,母親抱著孩子大哭的片段不斷地循環。

  雖然出境的人臉上都打了馬賽克,但是江渡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那是他的爸爸媽媽和弟弟。

  他們找到江睿了。

  江渡心裡鬆了一口氣,壓在心上沉重的石頭好像鬆動了一下,隨後更沉重的東西又壓下來,讓他喘不過氣。

  「現在人已經找到了,我本來要回去,結果不小心滑倒了。」江渡和老闆這麼說。

  「你真的不需要去醫院?」

  江渡搖搖頭,「不需要的,我現在已經不冷了,身體也不僵了。」

  店裡暖氣開的很足,江渡剛剛吃過東西,泡了腳,用熱水洗了臉,坐在椅子上,感覺渾身都暖洋洋的。

  他現在有點困。

  江渡打算給薛盛舟打個電話保平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滑倒的時候摔到手機了,手機怎麼也開不了機。

  江渡想不起來薛盛舟的手機號碼,也想不起來他那長長一串的聯繫方式,也不想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只能繼續倒騰手機。

  老闆說可能是進水了,將手機和乾燥劑放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手機終於勉強能開機了。

  只是剛開機就顯示電量告罄,又關機了。

  江渡沒帶充電器,他的手機充電插口又和老闆的充電插口不一樣,附近沒有還開著的共享充電寶,老闆去櫃檯翻了半個小時,才翻出一條江渡可以用的充電線。

  「麻煩您了。」

  江渡看著桌上的熱水,忽然開口道謝。

  對面的老闆一下笑了,老闆是個中年女人,高高的,染著一頭紅色的長髮,看上去很豪爽。

  她原本早就該回家休息了,因為江渡沒有去處,就開著門陪他,熬夜到現在,她的眼下已經出現了一圈青黑。

  「我都不知道你和我說了多少次麻煩和感謝了。」

  從她和員工把江渡擡進來開始,江渡就一直不停的在說,「謝謝您了」和「麻煩您了」,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你朋友等會兒來接你?」老闆問。

  「嗯。」江渡應了一聲,「我是真的很感謝您,謝謝您救了我。」

  「是真的很感謝。」江渡著魔一樣的強調。

  過分的道歉和熱情總會讓人覺得虛假。

  但是江渡沒有辦法報答她,又害怕自己顯得不夠真誠,只能一遍遍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謝。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要不要去員工宿舍里躺一會兒?裡面有床和被子。」

  江渡還是拒絕,「您去吧,我坐著就行。」

  去的話還要麻煩老闆收拾,他已經很麻煩老闆了。

  「您快去睡吧。」江渡催促,老闆忙碌了一整天沒有休息,看上去已經很疲憊了。

  「好。」老闆點點頭,「等下你朋友來了,你走的時候,和我說一聲,宿舍在儲物間旁邊,往裡面走就是。」

  「嗯嗯。」江渡目送老闆走了進去,又開始忍不住的發呆。

  他的手機里有很多個未接電話,都是薛盛舟的。

  江渡打開通話記錄認真的查看了一翻,只有薛盛舟的。

  他把所有的聊天軟體都打開了一遍,試圖從裡面找出一條家人的問候,但是沒有,一條也沒有。

  沒有人關心他去了哪裡,除了薛盛舟。

  室內的暖氣開的很足,溫暖如春,室外卻是寒風凌冽,大雪飄飛。

  視線向外,鵝毛大雪飄下,覆蓋一切。

  狂風嗚咽之中,江渡聽見了細碎的拍打聲,雪更大了,落在屋頂上、窗框上、路上,路兩邊的綠化上也堆了厚厚的雪;風卷著雪花,在路燈下旋轉,黑夜如同一堵厚厚的牆壁,將江渡與整個世界隔絕開。

  江渡起身,走到門前,隔著玻璃看雪。

  這樣的雪夜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想走出去,走進漫天的大雪裡,走進深深的黑夜裡。

  雪一直下。

  不知道在門前站了多久,明亮的車燈忽然劃破了黑夜,一輛車緩緩的停在了路邊。

  車上走下來一個人,只裹了一件黑色的長羽絨服,半截睡褲還露在外面,腳上穿著單薄的拖鞋;他下車,車門關閉帶起的氣流使雪花圍著他旋轉,他只向前走了一步,一腳就踩進了厚厚的積雪裡。

  刺骨的寒冷一瞬間刺痛了薛盛舟的神經。

  他看見了站在門前的江渡,加快了腳步向著江渡走去。

  江渡愣愣的看著薛盛舟,他一步步向他走來,神情焦急、兩隻眼只是看著他,仿佛很關心他。

  他還沒有進門,在雪中就忍不住開口和他說話,「你沒事吧?」

  江渡像是中了一箭,他的身體一下豁開了一個大口,風雪原本毫無遮攔的穿過他的身體,薛盛舟卻在此時走過來,填補了那個大口。

  風雪一下停了。

  不,風雪沒有停。

  全世界的風雪全部落到了薛盛舟身上。

  薛盛舟推門進來,肩膀和頭髮上還停著雪花,然後被室內的暖氣暖化。

  「薛……」

  江渡被薛盛舟狠狠扯進了懷裡,他身上尚且帶著室外的寒氣,江渡撲進他懷裡的一瞬間,屬於薛盛舟的冷氣包圍住他,穿透衣服,爭先恐後的往他的身體裡鑽。

  薛盛舟的呼吸急促,他咬著牙,抱了江渡一會兒,才皺著眉鬆開手。

  「你沒事吧。」薛盛舟仔細打量著江渡。

  江渡看上去好好的。

  這店裡暖氣開的很足,江渡沒有脫外套,臉上紅紅的,只是額角有一塊青紫;薛盛舟拉著江渡走了兩步,肢體也很健全,沒有一瘸一拐的。

  「我沒事。」江渡低聲說。

  薛盛舟怎麼穿著拖鞋睡衣就來了。

  這樣冷的天,他只顧著擔心他,都來不及關心自己。

  江渡忍不住自責。

  是他沒有處理好這件事,如果他處理好,就不需要薛盛舟連夜趕來,穿的這麼單薄在冰天雪地里找他了。

  叫醒老闆道別,老闆堅決推拒了江渡的感謝,目送兩人離開之後關了燈。

  江渡和薛盛舟在不遠的酒店裡訂了標間,進去的時候已經是快早上五點了。

  天還黑著。

  薛盛舟先去洗了個澡,在熱水下,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總算活過來了。

  室內很暖和,洗過澡,他穿著睡衣就出來了,剛剛吹過的頭髮格外的柔軟順滑。

  江渡正在打理他的羽絨服,用紙巾一點點把上面的水跡擦乾淨。

  見他出來,把熱水壺裡的熱水倒進盆子裡,然後摻了點冷水,端到椅子邊上,招呼他泡腳。

  薛盛舟的腳的確是還有點冷,僵僵的。

  江渡殷勤的端水遞茶,小心的觀察薛盛舟的神色,見薛盛舟沒有脫鞋泡腳的準備,蹲下了身。

  薛盛舟將腳往後縮,捉住了江渡伸出去的手。

  「你不用討好我。」

  室內安靜了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雪花拍窗的窸窣聲。

  霧氣在室內飄蕩,模糊的霧氣中,江渡蹲著,擡起頭看他,眼神有些躲閃。

  他真是一個糟糕透了的人,江渡想,他怎麼會把局面搞成現在這樣呢?

  可是除了對薛盛舟好,江渡實在想不出該如何感謝他。

  感謝薛盛舟奔波勞碌尋找他,一直關心他、照顧他。

  「我只是想感謝你,我總是麻煩你,讓你為我擔心。」江渡低下頭,表情在霧氣中並不清晰。

  他有點害怕了,薛盛舟對他太好,他償還不起。

  他會傷害薛盛舟的。

  「你沒有麻煩我。」薛盛舟把江渡拉起來,讓他對面的床上去,自己脫了鞋泡腳。

  溫熱的水覆蓋他的腳背,薛盛舟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是我自己樂意這麼做的,你從來沒有主動請求我為你做過什麼事,都是我自願的。」

  薛盛舟看著江渡,他低著頭,坐在床邊,眼睫顫動,不敢擡眼看他。

  「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很好,我很喜歡你,我願意為你付出。」

  現在他做的又算的上什麼?

  如果要見到江渡,需要經歷無數困難。

  那就算是千千萬萬的阻撓和困難,他都會一一越過。

  「你不是什麼麻煩,你只是偶爾運氣沒那麼好,頂多算有點倒霉;而剛好,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我們遇見,說不定,本來就是註定要互相彌補的。」

  我的運氣很好,所以很幸運的,我遇見了你。

  薛盛舟在心底輕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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