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昆庚沉聲道：「人來了就行。」

  「下面可以來談談……」

  「噌」地一聲，突然有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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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九位長老聽到動靜聲，都望了過去。

  辛族長老山辛，一副鼓足了勇氣才站起來的神情，深吸一口氣道：「我侄孫女被做成樹油罐子，至今還擺在汶國王宮的大殿之上的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壬族長老和癸族長老微微低著頭，聽著山辛的話，沉默著，臉色微妙。

  他們潛龍五族，在軍事和政治上都沒什麼實權，所以很少敢當眾擺出和躍龍五族抗衡的態度來。

  他們心裡同情山辛，因為這是迫不得已的情況。

  擁有尊貴王族血液的同胞，也能被做成祭品，也就難怪山辛冒著得罪躍龍五族的風險，站起來把這事挑明了，目標直指與汶王最為密切的甲族和乙族了。

  但他們也不敢表露自己的同情，表露了，說不定下一個被做成樹油罐子的，就是自己家的侄孫女。

  「我知道，你們覺得姜國的戚王比昌，是下等的外邦人，所以他和我侄女的女兒姞辛，在你們眼裡，和我們汶國的王族，沒有什麼關係。」山辛聲音顫抖著，「但如果他的祖先不被重視，就不會被封為姜地的王，如果姜國不受汶國的重視，上一代汶王也不會賜婚，讓我的侄女嫁給他……」

  大部分長老繼續沉默著。

  身份尊貴如他們，自然早就知道了，但這涉及汶王和祭祀之事，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乙族長老戎乙，倒是笑得悠然，緩緩開口道：「山辛，我不是不知道，你們有多麼難過。可是姞辛是白白死了的嗎？不是！她被獻給了坎神呀，是坎神點名要西北來的兩名聖女，獻給了她，她就會幫我們汶國打下夷國。」

  「打下夷國對於汶國有多麼重要，不用我多說，在座的都明白吧。」戎乙故作深沉狀，「夷國的稻穀可以一年兩熟，而汶國的稻穀只可以一年一熟。要是打下夷國，遷都遷到夷國那裡，我們釀酒的原材料就不愁了，大家也能吃到更多的飯嘛。」

  旁邊的甲族長老丹甲，也附和道：「打下夷國，一直是我們汶國這兩百年在做的事情，大家難道不知道麼？」

  說完，丹甲嫵媚地一笑，似乎要緩和長老會議上緊張的氛圍。

  但她看向山辛的目光里，滿是挑釁和警告。

  兩位躍龍五族的長老說完，會議又陷入一陣沉默。

  「好啦。」丹甲語氣裡帶著點撒嬌的意味，「我們甲族乙族的先輩，也不是沒有被獻祭過給神靈的情況啊，難道你們其他幾族，就不願意為了汶國，奉獻自己給神靈嗎？」

  不是誰都像你們甲族乙族那麼瘋癲的，把別人的身體和自己的身體都當成玩物。

  山辛攥緊拳頭心裡想道。

  更何況，甲族和乙族之前被獻祭給神靈的那幾位，不是犯了大罪準備以死逃脫，就是快要老死了的時候，給自己找了個奉獻給神靈的名號，把自己的死美化為是為汶國人求福。

  根本和姞辛這樣的情況是兩把事。

  山辛咬著牙關，不知道說什麼好。

  任何嚴重的事情，只要不傷害躍龍五族的利益，他們都能輕描淡寫地一筆抹去了。

  雙方僵持之際，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出現了。

  「天天說攻打夷國，攻打夷國，說了幾百年了，打下來了嗎？」噬丁哂笑一聲，又道：「別折騰這麼多事兒，最後還是被人家的夷國首領婦捷，打了個落花流水。」

  丙族長老和戊族長老聽了想笑，但又不敢笑出來。

  他們兩族是躍龍五族裡，不涉及汶王王位之爭的兩族，雖然當初被迫失去了繼承汶王王位的資格，但比起潛龍五族，他們的地位還是高出不少。

  所以，坐享榮華富貴不好麼。

  不過，這不代表他們心裡不記恨另外三個王族，讓他們兩族永遠地失去了爭奪汶王王位的資格這件事。

  所以他們樂得看見甲乙丁三族窩裡鬥。

  尤其是甲族乙族這幾年來，愈發地有聯手的趨勢，這對他們，很是不利。

  所以他們希望丁族人，出現在所有甲族乙族人會出現的場合，因為丁族人必會狠狠嗆那兩族人，滅一滅他們的氣勢。

  「所以我們才要藉助坎神的力量啊！」戎乙見噬丁加入戰場，於是認真起來，「婦捷有那麼可怕麼？別以為她給自己取名為『捷』，就真的可以每場都大捷了。」

  「是啊。」丹甲接著說道，「噬丁，我不懂你居然會不想為了我們汶國的好著想，反倒是說夷國的好話。」

  噬丁對著戎乙嗤笑一聲，道：「一個個都這麼相信卦神，卦神真這麼有用，你們怎麼不讓卦神把我們的稻穀變成一年三熟，那個時候我們甚至都不用打仗了，連夷國人也要求著歸順我們！」

  他又指著丹甲罵道：「你女兒就要有一個能做汶王的兒子了，所以你現在這麼得意是吧！口口聲聲說為了汶國好，那就先按照汶國建國之初的約定，把王位先讓給我們丁族人吧！」

  說完，三個人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起來。

  這場長老會議，最終又變成甲族乙族人與丁族人的罵戰。

  山辛站在一邊，卻好像透明人一樣，孤零零的一個高大的身影，卻不被人看見。

  他們潛龍五族的人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沒有躍龍五族的人一丁點大的事情重要。

  昆庚站起來拍了拍山辛的肩，輕聲道：「坐下吧，你辛苦了。」

  山辛吸了一下鼻子，看了看還在對罵的那三個王族長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上。

  ……

  會議結束後，十位王族長老各自走出了這間地下室，去往自己帶來的高階卦術師身邊，然後一起走出酒坊。

  戎乙和丹甲剛剛才和噬丁大吵了一架，臉色有些疲憊，來時討論奴隸肉的那股興致，早已消散。

  當他倆看到那熟悉的，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身影時，皆是帶著點怒氣地走了過去。

  「坎神究竟在做什麼，說好的幫我們打下夷國，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戎乙語氣里滿是責備追究之意，往日裡對坎神的敬重此刻也一點看不出來。

  但他怕被其他幾位長老尤其是噬丁聽見，所以刻意壓低了聲音，即使長老們已經走遠。

  那年輕男子聲音柔和，宛若能滋養萬物的流水般，語調聽起來讓人十分舒服：「戎乙長老，坎神是一個卦道的神，她要做的事情自然很多。但她答應下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請您放心。」

  戎乙對這個回答自是不滿意，但每當他想要以怒目來直視這個坎神使者，給他壓力時，都會想起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坎神使者面容的樣子——

  藏於黑色斗篷帽子下的臉，無眉無眼，無耳無鼻，整張臉都是由無數蠕動著的黑色小蟲組成的，這讓對喜歡玩弄奴隸的他也不想多看一眼。

  即使這些蠕動的黑蟲偶爾跑到一邊，露出半邊嘴巴，有點人的樣子，但那個時候人蟲合一的臉，看起來比滿是蟲子翻滾著的臉，還來得更為駭人。

  所以戎乙只得撇過頭去，輕哼一聲，用鼻子呼出來的重氣來表示不滿。

  丹甲卻是幫他接過了話：「建在汶國王宮後面的新的坎神廟，跟汶國的王廟規模都幾乎一樣大了。坎神是需要什麼，我們就做什麼。那你們坎神是不是也應該拿出點東西來，證明她願意好好合作的態度呢？」

  年輕男子依舊不卑不亢地答道：「這些，相信丁族的長老，也能為我們坎神做到。」

  「你……」戎乙氣得又轉回頭來。

  年輕男子又道：「所以，還是請兩位長老一如既往地相信坎神大人。坎神大人既然選中了大家，自然不會撒手不管的。」

  戎乙和丹甲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只得先去尋個酒好一點的酒坊，一醉方休。

  昆庚看著甲族長老和乙族長老離去的背影，對身旁的北萼問道：「怎麼，看出他們帶的卦術師的來路了嗎？」

  「還是跟坎神有關的人，想都不用想。」北萼說完，覺得自己應該更嚴謹一點，於是補充了一句：「我也確實聞出來，他身上有和坎神溝通過的氣味。」

  昆庚長嘆一口氣，繼續和北萼邊走邊聊：「今天戎乙、丹甲、噬丁他們，依舊吵得很厲害。總感覺，汶國和平不了幾年了。在這樣的環境下，我自己也覺得不是很安全，不瞞你說，我認識的高階卦術師並不多，我希望在發生變故的時候，他們都在我身邊，保護我和我族人的安全。」

  看北萼一時怔愣，似乎不知道他會提出這個想法，或者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於是昆庚繼續說道：「我也沒有逼你現在就和我搬到籬城去。我知道，你還有個妹妹在這裡，所以搬家的事情，也不是說做就立馬能做到的，這幾天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對了。」昆庚又提起另一個話題，「長老會議開始之前，你跟我說，你那邊來了一個可以和巽神溝通的低階卦術師？我想和她見面，聊一聊，可不可以問下她的意思，然後我再去見她。」

  北萼迅速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回去問問。」

  於是兩人暫時分別，昆庚也重新找了一個酒坊坐著。

  至於為什麼沒有直接去北萼家的阿妹酒坊坐著，等那個低階卦術師的回覆——

  阿妹酒坊也太小太寒磣了，就是一個普通小屋子，客人只能站在外面喝酒。

  酒水也一般，昆庚去過一次，就懶得再去了。

  從此他和北萼就心照不宣地於沉默中達成了協議，沒什麼大事昆庚就不會去阿妹酒坊那裡。

  昆庚握著手裡的陶觚，感慨暫時不用喝阿妹酒坊里的酒，真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