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2024-09-14 18:57:24 作者: 金陵甄氏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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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邪靠在一邊的牆上,側坐著,黝黑的臉上滿是乾裂開來的紋路。

  細細密密的乾裂紋路扭動著,終於擠出來一個笑:「娃兒,你不必對我如此戒備。」

  「因為你,有和我一樣的病。」

  他聲音沙啞,字句卻說得有力,伯妤在混亂之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見伯妤沒反應,支邪自嘲地笑了笑:「還是不信我?是因為不相信有人也會得你這樣的病,還是瞧不起我,不願意跟我這樣的奴隸說話。」

  說完,他瞥了瞥自己殘留的那條胳膊和那隻腿,目光里是無盡的憂傷和無奈。

  「如果是前者,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說話間,他擡起乾瘦的左邊胳膊,胳膊的盡頭,是握著卦盤的枯手,手背上同樣有很多乾裂的紋。

  他把卦盤放在地上,左手懸於卦盤中心之上,右邊的肩膀動了動,似乎想用力做成能握住卦盤的樣子。

  不消片刻,青光便亮過這個青銅卦盤上的干格和兌格。

  支邪定定望向面前神色痛苦的少女:「我很確定,你得的就是和我一樣的病。」

  剛剛少女抱著腦袋,一會說著「阿黃姐姐」,一會說著「阿花姐姐」,「阿花妹妹」。

  然而少女的身旁,卻沒有任何其他人。

  那塊地上,只有少女一個人,她先是跳到左邊,再是跳到中間,最後跳到右邊,幾個方位輪流跳來跳去,對著空氣說著威脅自己的話。

  更可怕的是,這位少女的本身的意識,似乎還沒有明白這一點,還在對著空氣苦苦求饒,讓她想像中的這些人「不要說話了」。

  曾幾何時,對著空氣苦苦求饒的,是他自己。

  要不是同伴告知,他還真不知道,飄在半空互相拉扯的分身,其實是自己的身體演出來的一場大戲。

  「我已經證明給你看了。」支邪緩緩說道,「如果你是因為後者,而對我繼續有所戒備,那我就沒辦法了。」

  「沒有哪個奴隸是自願成為奴隸的。你真的覺得,汶國人所做的這一切,是正確的嗎?」

  說完,他就見面前的少女,放下了握著她卦納的手。

  「汶國人做的這些,不對。」似乎因著有人跟她說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伯妤覺得頭疼都減輕了些,面前這些分身小娃娃的身影,也淡了些。

  「從過去到將來,都不對。」伯妤語氣愈加堅定起來。

  支邪笑了起來。

  笑得欣慰又悲傷。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從過去到將來,都不對。

  「有你這句話,我這輩子就足夠了。」支邪拿起旁邊的木杖,靠著木杖,把自己的半邊身子撐了起來,「我叫支邪,希望我們有緣再見。」

  「欸欸,前輩,啊不是,病友,那你怎麼治好這個病的?」伯妤忍著痛,對著支邪乾枯的背影問道。

  支邪走路的腳步頓住。

  他冷笑一聲,道:「我都入了有醫治能力的乾道,還沒有治好這病。這病是無法根治的。」

  「但是你可以在每次發作的時候,尋找一個可以鎮定住你的物件,幫助你更好地穩定住精神。這個東西送給你。」

  「你要記住,分身只是你的一部分,卻不是你真正的自己。」

  最後一句話說完,便有一個東西骨碌骨碌滾到了伯妤的腳邊。

  伯妤趕忙低頭去撿,發現是一個青銅戒指。

  這個青銅戒指很小,她試了一下,只有小拇指能戴上。

  而戴到右手小拇指上後,就很難拿下來了。

  「那這個東西怎麼鎮定……」伯妤正用小拇指適應著新的感覺,擡起頭來準備再問,就發現那個支邪已經徹底沒影了。

  周圍漆黑一片,只剩下遠處的酒坊門口的油燈,在黑夜裡明明滅滅。

  -

  酒坊里的幫手阿岷,正拿著一個陶罐往前走。

  轉瞬之間,有人把他往邊上一拉,他便被拉到一個無人的隱蔽之處。

  阿岷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個人可怖的模樣——只剩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的枯瘦身體。

  「支邪!」他很快認出這個昔日的夥伴。

  「少廢話。」支邪厲聲道,「上次我交給你的那些活卦子,你會用了嗎。」

  「我……」阿岷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阿岷,你難道忘了我們當初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我們又是怎樣歷經千辛萬苦,逃出來的嗎!」

  支邪看了看阿岷此刻完好無損的鼻子,已經看不出它曾經被割掉的樣子,說道:「我用干術幫你修好了鼻子,你獲得了新生活,就準備拋棄和忘卻,我們經歷的那些嗎!」

  「我沒有!」阿岷很快反駁。

  他吐出實話:「只是那些王族的長老,身邊都有高階卦術師護衛,你的這些低階卦術師的活卦子,根本傷不了他們什麼。」

  支邪聽到真相,頹然靠在旁邊的石牆上。

  「可是,十個王族的長老會議,一年只有這麼一次。」

  「即使不能讓他們死掉一個,哪怕是能傷到一點他們,我也願意。」他目光兇狠起來,「我恨毒了這些主宰這個國家,主宰這片大地上的高貴王族,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根本就不會變成這樣!」

  「好。」阿岷聽了,安慰起他的朋友,「我會幫你做的。」

  即使他知道,這樣根本不可行,但他還是願意給支邪說些對方想聽的話。

  因為他深知,他們有著多麼苦痛的過往。

  咯吱。

  酒坊後門響了,有人進來了。

  面前的支邪已經消失,阿岷收拾了一下,就去把這一年來一次的尊貴客人引入屋裡。

  只見那客人身高兩米,氣場威嚴,大拇指上戴著兩枚玉扳指,足見身份之優越。

  而他絲製衣服上,一條龍在水裡嬉戲的圖案,正是潛龍五族的族標。

  「昆庚長老,裡邊請。」阿岷陪著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又給長老後面披頭散髮的青年人,也做了一個往裡請的姿勢。

  昆庚長老看都沒看一眼這個酒坊里的小小幫手。

  他摸了摸自己發白的鬍鬚,對著旁邊的北萼問道:「怎麼樣,你的卦象上,對於這次的長老會議,怎麼說。」

  北萼誠懇低頭:「昆庚長老,您這次依舊沒有危險。」

  昆庚長老滿意地點點頭:「每次都麻煩你了。」

  他的笑容沒維持多久,在看到對面的丁族長老噬丁,往他這邊走過來時,僵住了。

  噬丁一走過來就是抱怨:「昆庚,你說甲族乙族,他們幹的是人該幹的事兒嗎?本來下一任汶王,就該是我們丁族。我們三族輪流做汶王,這是開國之期就說好了的,萬年不破的規矩。你看看他們,聯合在一起對抗我們丁族的樣子,像是會老老實實把王位讓給我們的樣子嗎?」

  「昆庚,十個王族的人都聽您的話,您可千萬要說說甲族乙族那些混帳啊。別的不說,我的兒子,本該是下一任汶王,卻被卑乙扔到了一個附屬小國當王,這不是糊弄我們嗎!您的女兒嫁給了我的兒子,如果我的兒子當上了下一任汶王,您的女兒,就是大汶朝的王妻啊!」

  「王妻?」昆庚聽了,冷哼一聲,道:「姜國戚王的妹妹也是大汶朝的王妻,他的女兒還不是被卑乙扔到了樹油罐子裡。」

  噬丁焦急道:「哎呀。戚王算什麼呀,姜國本來就不是我們大汶朝的國土,只是那戚王的祖先願意投靠我們汶朝,我們才讓他們一代一代地在那片土地當王。這種下等的外邦人,怎麼能和我們十個王族相提並論呢?要說現在正經的汶國王妻,肯定還是婀甲啊!」

  昆庚漠然地看了看噬丁。

  他們庚族之所以能獲得其他九個王族的敬重,獲得主持大局的地位,正是因為明面上做事不算偏頗。

  如今,他也不會因為噬丁的三言兩語,而產生動搖。

  況且,他們庚族雖然得人敬重,但也是十個王族裡,地位稍低一點的潛龍五族。

  有時候很多事情,還是要仰仗躍龍五族,而躍龍五族的每一族,都得罪不起。

  「我們先下去,有什麼事情,長老會議上談吧。」昆庚說道。

  旁邊的酒坊幫手,已經按下機關。

  鐵製地板無聲地被移到一旁,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通往地下的階梯,出現在兩人面前。

  「唉。」噬丁見昆庚沒有鬆口,於是嘆氣搖頭,先一步走了下去。

  昆庚緊隨其後,帶來的北萼則被留在地板之上,和其他王族帶來的高階卦術師一起,安靜地等待地下室里長老會議的結束。

  熟悉的圓形鐵桌出現在眼前。

  壁燈夠亮,能把這地下室照得很清楚,所以昆庚很快來到屬於庚族的座位邊,坐了下來。

  他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掃了一眼四周。

  十個王族的長老皆已到齊,除了——

  傲慢的甲族和乙族長老。

  八個王族的長老面面相覷,明知那兩個人在擺架子,卻對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戴著玉戒指,或金戒指的一雙雙手,輪流不耐煩地輕輕敲著這鐵桌。

  又等了許久,才有笑聲從鐵階梯那邊傳了過來。

  「汶國奴隸的肉真是越來越難吃了。」

  「哈哈哈,下次我帶你們甲族的人去別的地方,肯定會有地方的奴隸肉,符合你們的口味的。」

  「誒呀,別說了,我們已經遲到了。」

  「遲到又怎樣?昆庚長老心善,一定會原諒我們的。」

  「昆庚長老,你說是不是?」

  昆庚聽到問話,一擡頭,就看到壓迫力極強的兩張臉。

  這兩張臉雖然帶著笑,但已經隱去了所有的善意,只剩下對活人的絕對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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