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2024-09-14 18:56:28
作者: 雪梨川貝
第 58 章
從早晨七點宮門開啟,直等到十點,唐言一依然沒見到女王。
空曠的大廳里除了他,只有木頭似的幾名宮人,全都垂眉低眼悄無聲息,和高聳的圓柱沒什麼區別。
本以為等到女王起床就能見到人,結果只等來了恭敬的走狗。
宮城內每一名宮人都由玄度徹查底細,女王近侍的詳細資料,唐言一更是爛熟於胸。
迎面走來的這位內官,是女王母親的親信,也是曾衍景安插在女王身邊的心腹。
這人出現不用多說,唐言一的心已經沉了沉,果然那人帶來了女王的決定:「陛下說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將軍綁走了孩子,他剛被撤職,應該沒有心情去為難一個小孩子。另外婚期不變,婚禮照常舉行。」
說完側身一招手,送唐言一出宮的人便即刻動了起來。
最後的希望落了空,一時間竟覺得天旋地轉,高聳的穹頂之上沉重繁複的水晶吊燈,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銳利光芒。唐言一痛苦地閉了閉眼,剎那間下定了決心,他大力甩開圍住自己的宮人,提步朝著宮外狂奔。
齊淵在宮門外的車子裡等他,唐言一剛上車,他便掛斷電話,將最新進展告知唐言一。
「檢驗報告出來了,地上的血有一部分是條條的。」
說到這裡,齊淵蹙了蹙眉,還有一些血目前沒能確定,可能是抓走條條的綁匪,可是條條一個孩子哪兒來的能力傷到成年壯漢?
一路狂奔而至,唐言一晨起為了禮數打理好的頭髮已經全然吹散,凌亂的額發遮擋了他半邊面龐。已近中午,燦爛的秋陽照得不遠處的宮殿格外輝煌燦爛,而他面色青灰,瞪著眼睛望著戒備森嚴的宮門,呢喃著念叨:「條條會不會已經……」
齊淵打斷他:「已經查到位置了,附近的人正在搜救。」
這是個好消息,唐言一激動得坐直身體,慌亂地理了理頭髮。突然想到自己在都城能用的勢力十分有限,沒道理孩子在的附近剛好就有足夠的人手及時搜救,但齊淵沒說調人,也就是那邊有足夠的人手能迅速覆蓋式地展開搜救。
這種時候,齊淵能找到的,有能力也願意幫這個忙的只有一個人。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便要竭力推進事態,唐言一望了望四周,壓低聲音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不需要多說,齊淵知道他在問什麼,也明白了他的決定。這些年唐言一對自己私底下和莊慈的交往及謀劃,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的態度已經給足了齊淵方便,當然如果唐言一願意站隊莊慈,那更是不可小視的助力。
可是忠犬應當護主才有價值,假設唐言一膽敢倒戈背刺女王,那長久以來支撐著整個家族榮耀的皇室信任,便會頃刻間倒塌,甚至活埋反口咬向主人的瘋狗。所以長久以來,齊淵並不願意讓唐言一加入,甚至互相假裝不知道,可是事情的發展不可能永遠都在計劃之內。現在唐言一的心肝兒被人捏在了手裡,恰好一併拿捏住了齊淵,即使明知道是條荊棘密布的不歸路,也只能光著腳一往無前。
齊淵回答:「還要再等幾天。」
「等不了了,我幫你們。」唐言一眼眶通紅,狠狠盯向宮城,「我要她現在就死,立刻。」
一分一秒都不能多耽誤,曾衍景發了狂要殺死條條,就算今天有幸把孩子救下來,也只會換來他更瘋狂的撲殺。唐言一要搶先一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只有對條條心懷歹意的人立刻暴斃,他才能安心。
主人不善待看家護院的狗,就該被人端了老巢。顧不上後世會有多少人罵他,唐言一此刻只想要條條活著:「告訴莊慈只要條條平安回來,我就去見他。」
陽光沒能撐多久,剛過午後天氣便漸漸陰沉下去,得到消息的唐言一慌張地往醫院趕。他奔跑在醫院的走廊里,耳畔是沉重腳步聲和自己急速的心跳摻雜著湍急的血流聲,轟轟隆隆讓他心慌意亂。幾乎是撲向了孩子病床,唐言一跪坐在地上,他屏住呼吸攀著護欄確認了孩子小小的胸脯在緩緩起伏,終於激動地失聲痛哭起來。
莊慈和齊淵退了出去,只留下齊澤和唐言一守著孩子,齊淵的目光還停留在那邊,側身通過小小的玻璃窗看著床上臉色慘白的孩子。
他的傷還算新鮮,此刻也很是疲憊,撐著長椅緩緩坐下,莊慈突然開了口。
他說:「是個老太太把孩子推到岸邊的,可能是怕被發現,貼著崖壁泡在水裡不敢上來。拖得太久,現在夜裡天氣又太冷,孩子情況好一些,老太太送到醫院就已經不行了。能豁出命去救這個孩子,我想你們應該認識。」
老太太?
齊淵瞳孔猛得一縮,眼神里滿是錯愕,心跳狂亂地突突,擂得他胸腔悶悶作痛。他想起那一部分至今沒找到主人的血跡,心裡有個不可能的猜測,腦袋裡混沌一片麻木地發脹,手臂也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逼近,是林序朝他跑了過來,拉住了他的手。他的目光在林序和莊慈之前來回遊離,沉思片刻,他說:「殿下,她在哪裡,麻煩帶我過去看看她。」
走到門口,莊慈禮貌地停了下來,和他們告別後便轉身離去。
齊淵卻遲遲沒有推開門,林序側眼看他,發現齊淵似乎很茫然,像是迷失在汪洋中的小小孤帆,被狂風掀得找不到方向,只是盯著門板鎖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序收回目光,替齊淵推開那扇薄薄的白色木門,迎面便是窄窄的病床。
躺在病床上的李巧只剩下薄薄一片,她的胸腔忽起忽落,靠著機器也不能順暢呼吸。她應該還在昏迷,焦黃的面色泛著青灰的死氣,整個人乾癟得像蜷縮的蛇蛻。本該滴滴答答的輸液管靜止不動,醫生搖搖頭退了出去,他們告訴林序已經輸不進液了,人怕是不行了。
林序趕緊轉身跑出去,去喊齊澤過來。
匆匆離去的林序將門板摔出好大一聲,齊淵卻渾然不覺,他走近看李巧,只覺得閉眼躺在這病床上的老太太瞧著分外陌生。是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仔細端詳過母親的模樣了,甚至不願意喊她媽媽。
在小時候的記憶里,母親是溫婉美麗的;再大些,李巧是自私貪婪的;到了今天……齊淵仿佛遇到了難解的問題,蹙著眉頭苦苦沉思,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太。
年輕的時候李巧小小的面龐是玲瓏精緻,到了滿頭白髮的現在,齊淵時常覺得她小小的頭搭配蓬鬆的蒼白捲髮,像馬戲團里滑稽的小丑。
凹陷的眼窩透著霧蒙蒙的黑灰,眼角鼻端都是深深印刻的皺紋,所有的一切都是這苦難一生賦予她的的印記。齊淵垂下眼看她瘦弱的手臂,看她乾枯的皮膚被海水泡得脫了皮,看她手背上是鼓起的不再流血的正在變暗的針孔。
齊淵靜靜凝視著最後一刻的母親,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表達。突然,他聽見側邊機器接二連三響起刺耳的嗡鳴,猛得轉身剛好看見被林序拖來的齊澤,他和起初的自己一樣,僵立在門口不知所措。
齊澤的目光遠遠落到母親身上,他知道,媽媽死了,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他微微眨了眨泛紅的眼睛,收回目光,安靜無力地垂下腦袋。
齊淵站起來走過去,拉開堵在門口的弟弟,和他一起退出門外,把路讓給了魚貫而入的醫護人員。
悲傷苦澀的氛圍不會因為這兩兄弟的強撐而消散,林序能瞧見氤氳的水汽就暗藏在齊淵霧靄沉沉的雙眸里,在齊淵拉著齊澤走近時,林序先伸出手拉住他,貼過去挽住他的手臂和他站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