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2024-09-14 18:56:24
作者: 雪梨川貝
第 55 章
被嚴格控制的醫院走廊里空蕩蕩的,幾乎聽不見丁點兒響動,唐言一在走廊的另一邊盡頭跟人通電話,齊澤跟著他,眼睛一直望向另一頭的手術室。林序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一動不動,他戰慄的手指在等待中逐漸僵直麻木,反倒意外地平和下來。
漸漸地天色暗了,門終於開了,眼前晃過一片白,是醫生出來了。
他立刻迎上去,聽完醫生和唐言一的對話,又安靜地跟著齊淵的病床回了病房。
那箭力道足,角度刁鑽,只差些許便要刺穿齊淵的心臟。經過長時間的手術,此刻在病床上昏睡的齊淵突然間便憔悴了許多。
林序怔怔望著他,內心的恐懼驟然間放大,鼓槌一般狠狠擂向他胸膛。
他曾經在想像中模擬過齊淵口中那些瀕死的危機,當時也會心疼難受,但那種酸澀悲傷和親眼目睹他被刺殺完全不是同一種感受。
他緩緩走過去,站定後伸出去的手滯在了半空,在複雜的儀器電線之中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觸碰床上的人。渾身的力氣剎那間被抽空,本該是鬆了一口氣,林序的淚卻在此刻姍姍來遲。
明知道齊淵還昏迷不醒看不見自己,但他還是側臉別過去,再用力抹向濕潤的眼角。這不是該哭的時候,他心裡依然有揮散不去的懸浮不安,直覺同本能都在提醒他保持警惕。
唐言一進來看了一下齊淵的情況,電話又不依不饒響了起來,他轉身離開病房,齊澤立刻跟了上去。
這通電話只有不到三分鐘,唐言一的怒火卻肉眼可見的蹭蹭直往上冒,他粗暴地掛掉電話,就往電梯衝。
齊澤一言不發跟上去,卻被唐言一無情推開。
「 不許跟著我,就在這兒待著。你哥說不準就要死了,你要是現在跟我一走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齊澤卻只僵住了短暫的一瞬,擡手掰開電梯門要往裡面擠。
「鬆開,你個傻子是聽不懂嗎?」唐言一揮手打他手背,「啪」的一聲脆響迴蕩在狹長的走廊里,聽得唐言一後腦發麻。
眼前人分明說過不許別人罵他傻,現在卻突然翻臉無情喊得比誰都大聲,但是齊澤對他的容忍度根本沒有上限,只是一手用力按住電梯門,另一隻手探過來想要牽他。
「我知道你要去哪兒,也知道不能離開你。」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堅定地說:「你不知道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傻。」
唐言一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讓他牽住了手,等到手機再次響起時,才驚醒過來,太陽穴里是澎湃的血流推擠衝撞,死命敲擊著他脆弱的血管。
他用力甩開他,後退一步,緊緊咬住牙根說話再不留情面:「要是你真不傻就不會痴心妄想,以為可以跟著我一輩子。你從裡到外沒有一處配得上我,你的妄想只會讓我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和條條只會變成令人側目的笑話,沒有人會毫無芥蒂地愛一個傻子。」
沒什麼順序的一通輸出,中心思想也足夠齊澤領悟,其實他早就知道,所以聽老大這麼說,沒有意外只有終於蔓延開的無盡悲傷。他站在唐言一面前,像一堵高大的圍牆,面上雖然強行模仿著哥哥那樣冷淡的神情,可他的演技比起齊淵差了太遠。
齊淵的眼睛在這種時刻可以是漆黑的一片墨黑,探不到底,更不見漣漪波瀾。齊澤不一樣,他的眼睛始終像個孩子般澄澈,在唐言一看來,他滿眼都是無辜的傷心、委屈,像一隻被主人遺棄的大型犬。
但可憐巴巴的他依然沒有放棄,只是在狼狽和難堪中重複了一遍:「我沒那麼傻。」
望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養好的人,唐言一內心相信他的話,可是他比齊澤聰明百倍,他的理智足以壓倒一切試圖在風浪之巔拉他進漩渦的蠱惑。
「你真的是蠢爆了,怎麼就不明白呢?就算你夠聰明又能怎樣?」唐言一皺起眉嘲諷他,是很嫌棄齊澤的模樣,「好了,別浪費我的時間,直說吧,我早就決定了不要你。時間到了你就給我趕緊走,別再讓我看見你。」
齊澤直覺這些都是真話,難怪哥哥總說真話才是最傷人心的利刃,他恍神間被共事的保鏢攔下。這一次他沒有再衝上去纏著唐言一,只是平靜地目送電梯門合攏。
垂頭喪氣的齊澤將管家送來的兩箱日用品搬進病房會客區,那時候林序正在輕輕地替齊淵擦拭血跡。
在林序的記憶里,齊淵少有生病的時候,這樣人事不省地躺在自己面前更是前所未見。雖然他不知道齊淵的世界裡究竟掀起了怎樣的風雨,但他堅信按照出事前齊淵告訴他的話去做,就一定能等到一切都好起來。
看見齊澤來了,林序讓他過來,將帕子丟下,洗乾淨手,再從齊淵血污的外套里拿出一樣東西遞給齊澤。
那是一塊黑殼的方形屏幕,和攜帶式遊戲機很像,但要小一些。
齊澤接過東西,捧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總覺得像老大的遊戲機,他困惑地擡頭看向林序。
林序其實知道的並不多,只是將齊淵的話轉述給齊澤:「唐言一身上有你哥哥放的定位攝像頭,他現在還沒醒,這個東西交給你,你來守著看。如果看見不好的情況,他有沒有告訴你該怎麼做?」
齊澤瞬間領悟,點點頭說:「謝謝阿序,我記得哥哥的話。」
知道一切他都早有安排,林序雖然不放心但也實在不能再多為他做些什麼了,他安靜地轉身,垂眸看向齊淵那張血色褪盡的面龐,焦灼地等待他睜開眼的那一剎那。
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儀器運作時規律的滴答聲。窗外夜色深沉,這間病房像被隔絕在真空之內的小小星球,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曾衍景的宅邸是由女王陛下親賜,奢華程度堪比親王府邸。
想他幼時並不拔尖,只是將軍續弦後意外收穫的極為平庸的次子,各方面資質都遠不及長子,都城權貴對他們母子一貫是不冷不熱的溫吞態度。直到成年後,儲君崩逝,他姨母生下的那位小公主突然成為了第一順位的王位繼承人,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的母親在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被兒子帶著享受蜂擁而至的討好和熱情包圍。
唐言一倒是打小就不待見他,也並沒有因為他的突然得勢多對他笑一笑。事實上掰著手指數上一數,根本就沒正經見過他幾面,更沒有什麼深入的交流。
他本來以為結婚對象會和自己保持一樣的合作態度,因此一直以來都是配合聯姻的,可今天,曾衍景這個弱智打破了他們合作應有的前提,簡直有病,有大病。
今天一到這邊,唐言一便在憤怒之餘生出來些許尷尬的無奈。
從他一下車,紅地毯紅玫瑰鋪了一路,曖昧的柔光在琉璃燈盞上折射出迷濛的光影。空氣里似有若無地飄過淺淺暗香,在輕緩的音樂聲中繞著唐言一裊裊飄搖,像極了未成年不可觀看電影的瑟瑟布景。
唐言一發誓,他這輩子都沒在這麼噁心做作的環境裡跟人談過話。很明顯,曾衍景覺得這是一次私密的約會,唐言一好想轉身就跑,但真實的他卻是大步流星昂首挺胸沖了進去。
曾衍景笑著替他醒酒斟酒,猩紅的酒液在燈光下暗得像凝滯的血液,他兩指向前一推,搖晃的紅酒便到了唐言一眼下。
不屑地瞟了眼遞過來的這杯紅酒,唐言一沒有半點要碰的意思,他擡眼看向曾衍景,神色冷厲語帶嘲諷:「你現在還真是本領通天啊,殺手都能直接空投到我家,經你手倒出來的酒,毒得很。我可不敢喝。」
他說話間翻了個白眼,在曾衍景看來倒是比以往目光一次次略過自己,要生動可愛許多。
笑著欣賞唐言一憤懣不平的模樣,他抿了些酒以作調味:「我要是真打算一擊要他的命,又怎麼會剛好差那麼一星半點?狙擊手要是連這點兒準頭都沒有,他那雙手早被敲碎了。」
「小人得志,說的就是你現如今這副模樣。」唐言一摔了面前的紅酒,自認為此刻的自己算得上氣勢迫人,對面卻只顧盯著他不錯眼的細細描摹,「陛下知道你這麼公器私用,殺我的人嗎?」
被威脅的人無所謂地聳聳肩,舒坦地靠坐在沙發上,目光始終在唐言一身上游移品味:「身為陛下的表兄,我遠比你更了解她,九歲的女王對這些小事兒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這話說的……唐言一突然懷疑對面這人不僅僅想做個走狗奸佞。
好似被毒蛇信子濕漉漉舔了一遍,唐言一拍了桌子咬牙切齒:「狗爪子還是不要伸太長。真給你剁了,又能拿我怎樣啊?」
「心疼了,人不是沒死嗎?」曾衍景坐起來傾身貼近他,玩味地笑了笑,「放心,我會弔著他那口氣慢慢玩兒,一遍一遍磨到你麻木無感,就不會心疼了。」
唐言一抱臂看著他,冷冷道:「那你也別想好過。」
這番威脅讓曾衍景的表情凝住,一寸寸沉了下去,他狠狠閉了閉眼,沒忍住猛得站起來。
「齊淵算什麼東西?值得你為了他一條賤命向自己的丈夫發難嗎?」
唐言一冷漠地扯了下嘴角,毫不掩飾自己的蔑視:「就算他只是我的一條狗,也容不下你動他。」
此前曾衍景並沒有想到唐言一居然對這個alpha如此在意,這下是結結實實被氣到了,他緊抿著蠢,額角青筋隱隱跳動,緊繃著肌肉蓄勢待發,又不得不竭力緩和自己胸腔里正熊熊燃燒的怒火。
唐言一冷漠地旁觀他被自己成功氣到的表情,冰冷的目光再次掠過他,起身便要離開。
還沒站直,便聽見曾衍景做作地拍了拍手,他不理解這智障的舉動,皺起眉頭掃視著打量他。
曾衍景裝作突然反應過來的模樣,食指屈起敲了敲自己的腕錶,指著時間示意唐言一看:「時間差不多了,驚喜應該已經送到了。」
電光火石間,唐言一聽懂了他的意思,醫院裡的齊淵有危險。他罵了一句髒話,轉身就往外跑,在電梯口他掏出手機,眼前卻突然一陣暈眩,根本看不清屏幕,他的手指軟綿綿的,什麼都點不准。
他知道完了,只能拼命捏緊手機往前走,「啪嗒」一聲,手機砸向地面,紅地毯在他眼前轉著圈兒放大。幾乎同時,他念叨著髒話摔進了一直跟在他身後看他慌亂掙扎的曾衍景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