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2024-09-14 18:55:58
作者: 雪梨川貝
第 41 章
一時興起的要旅行,行程擺在面前,唐言一才想起醫院裡還躺著個病老頭。怎麼說,也是齊澤的養父,要是帶著孩子跑遠處玩,別人醒過來找不見他們,未免太過失禮,對孩子的教育也不好啊。
助理精心準備的行程全部推翻,唐言一決定帶著孩子就在醫院附近溜達,好在不遠處就有個公園,雖說鬧哄哄的,但好歹新鮮,條條在裡面玩得很開心。
照常坐在能看見孩子的角落,唐言一專注地處理手上的工作,齊澤不遠不近地跟著孩子,時不時回頭望望這邊。
夏末的天氣尤為燥熱,天空一碧如洗,只點綴著零星鬆散的幾縷絮子。
眼瞧著太陽逐漸高懸,威力不小,齊澤看了下時間,打算去海洋球池把孩子挖出來,換到室內陰涼的區域。
走到一半,突然冒出個白花花的影子撲上他,下意識便要將人掀翻,定睛一看,齊澤愣住了,收住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齊澤記憶里的媽媽停留在六年前,那時候的李巧雖然被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但黯淡無光的臉色還是擋不住曾經秀麗的外貌。可是現如今眼前這個瘦弱的白髮女人,遠比齊澤記憶里的媽媽蒼老許多,六年前還烏黑的一頭及腰長發,現如今花白的扣在頭上,跟一頂蓬鬆的白毛帽子似的,襯得她的臉更瘦更小。
「齊淵?」
李巧試探地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快步上前抓住人不讓走。自從小兒子和第二任丈夫相繼病逝後,她險些哭瞎了眼睛,總是想著盼著,要是齊淵在身邊就好了。
她湊近了看齊澤,距離不過兩步遠,齊澤僵硬地垂下頭,想逃卻被李巧枯瘦的手掌牢牢擒住。不敢用力掙扎,怕傷到母親,他只能僵立在原地不動。
「真是齊淵,我是媽媽呀。」確認這是自己的兒子,李巧激動地喊了起來。
手背濕濕的,是媽媽的眼淚漱漱落下滴在了齊澤手上,他彆扭地擡眼看認錯人的母親,低聲糾正:「我不是齊淵。」
不遠處的拉拉扯扯第一時間引起了唐言一的重視,他帶著五名護衛走過去,一把拉住齊澤往自己身後拽。李巧好不容易找到兒子,自然是拼命緊握不肯放手,她那點兒微末的力氣在唐言一手底下不堪一擊,險些被扯翻。
搶回自己的人後,唐言一才打量起這個陌生的老太太:「這誰啊?」
齊澤只看著兒子的方向,不作聲,這模樣瞧著委委屈屈的讓唐言一牙癢。
「我是他媽媽。」李巧又一次衝過來抓住齊澤。
以往遇到的情況,無論再怎麼兇險,都沒人能擒得住身形鬼魅仿佛自帶加速器的齊澤。但今天,就這麼個弱不禁風的老太太卻跟一把魔法鎖似的,輕輕一伸手,齊澤便跟被抓了後頸提起來的貓似的,毫無還手之力。
「什麼……你是他媽?」唐言一大驚,「居然這麼老,跟我想的不一樣。」
「別理她,我們走。」齊澤還是想逃,輕輕捏了捏唐言一的手臂。
這給李巧嚇得,恨不能撲上去抱住齊澤:「不能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聽說你死了,我難過得不行。」
「才不會。」
齊澤搖頭的模樣挺失落的,像個賭氣的孩子,唐言一及時回頭安撫地拍拍他,再轉頭不屑地瞟了眼李巧。
「你是故意躲著媽媽,是嗎?就因為讓你出錢替你弟弟治病嗎?」李巧不依不饒,聲音更大了,有路人也跟著看了過來,「齊淵,那是你弟弟啊,你就這麼逃避責任,眼看他病死嗎?」
「已經說過了,我不是齊淵。」齊澤生氣了,退後幾步想甩開李巧,又不敢使勁兒。
「我是你親媽,還能認錯嗎?這次你跑不掉了。」
一個躲一個追,眼瞧著中間繃起齊澤一整條直直的手臂,看熱鬧的路人逐漸有聚攏的態勢,齊澤又急又氣,羞得臉都快紅了,卻拿母親沒有辦法。
唐言一不耐煩了,上前就是一揮手,將李巧推開,要不是助理接得及時,少說跌斷尾椎骨。
「他不是齊淵,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親媽,我都不會認錯,你居然分不清。」
李巧終於反應過來,腦袋裡嗡的一聲亂了套。
唐言一鄙夷地掃了眼李巧,罵起老人家也毫不收斂:「到底哪兒來的臉談責任,責任兩個字會寫嗎你?成天就瞎逼逼賴賴,媽該做的事兒你是一件也不碰!只知道生不知道養的人渣!還有臉湊上來認兒子,趁早給我滾一邊兒去,別找槍子兒挨啊你!」
說完拉著齊澤就往孩子那邊兒走,這塊地髒了,空氣都不新鮮了,他是半刻也不要待了。
「你是……」李巧的眼睛突然瞪大,不要命地追上去,「你不是傻了嗎?醫生說不可能康復的。」
一個急剎,唐言一憤然擰身,抓起齊澤的手作勢要揮過去:「扇她啊。我教過的,誰敢這麼說你?就割他舌頭,看在她好歹生了你的份兒上,給她一耳光,醒醒神,長長記性就夠了。」
齊澤不肯,扭臉望向條條,可能是心有靈犀,玩累了的條條蹦蹦跳跳跑過來,說要喝水,及時打斷了唐言一的暴怒。
醫院病房裡,齊淵提醒林序吃藥。果然如他所料,家裡出了事,林序早已經不記得自己還沒痊癒,說好了要吃夠三天的的藥,險些便忘記了。
看著人吃過藥,屋子裡靜下來,齊淵又讓林序出去,他來替林景年擦擦身子。
林序去外面會客區坐著等,心裡亂七八糟想了好幾輪,等到齊淵收拾好了打開裡間隔斷喊他,他還昏昏沉沉地提不起勁兒。
「齊淵,對不起,我替我媽向你道歉。」林序沒有站起來,還是軟軟地陷在會客區的沙發里。
「你覺得我會想聽你這句道歉嗎?」齊淵看著無精打采的林序嘆了口氣,「你又不是當事人,實在犯不著替別人道歉。」
林序低垂著睫毛,仿佛犯錯的是他自己:「她欠你一句道歉,可即使她知道自己錯了,也曾經後悔過,恐怕她也不願意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不管真心或是假意,遲來的道歉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齊淵坐過來,桌上有兩杯林序沏好的茶,他端起自己面前那一杯搖搖頭,「如果你是擔心我會報復她,那你大可以放心,我要是真的想報復誰,不必等到現在。」
林序有些不甘有些憤懣,但作孽的是他母親,他說話也就沒什麼氣勢,反倒十分委屈,被人欺負了卻找不回來的那種憋屈:「她那樣對你,就這麼算了嗎?」
應當是剛沏好的茶,熱騰騰的白煙繚繞在面前,摸著瓷壁還有些燙手。林序向來是不慣做這些事的,因著他在自己面前被熱水燙過兩次,齊淵定定看著他不安緊握的雙手。
齊淵垂眸看了看這盞熱氣騰騰的茶,茶水顏色深沉,瞧著便頗為苦澀,他擡頭看著林序緩緩開口:「林序,算起來我有兩對父母,可是我沒有家。」
林序凝望他,瞧見他古井無波的眼裡是小小的自己,他的心裡酸酸的,險些熏上眼角。
齊淵放下茶杯,坐得離他近了些:「從我三歲那年父親去世開始,我和阿澤就沒有家了。叔叔和你曾經想給我一個家,可是現如今我活到32歲,依然漂泊無依,沒有自己的家。我的母親尚在人世,可她為我做的甚至不如吳阿姨多。
她的確隱瞞了我的事,或許是因為想要保護自己的妹妹,也可能想過這是一舉兩得。她不用多做什麼,裝作不知道而已,只要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不僅能保全他妹妹一家,還能徹底了斷你我之間的羈絆,甚至還可能有其他的理由。可她也的確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觸手可及的唯一依靠,曾經在我心裡,她遠比那個女人更像我的母親。」
應該是替母親感到慚愧,林序心頭搖曳起濃重的傷心,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當然我早就不那麼想了。現在的她對我來說,只不過是……」齊淵應當憤怒失望的,可他似乎真的不在意,神色溫柔,「所以我不需要她的道歉,但你和我不一樣,不管她做了什麼,她的出發點都是為你好,你的母親愛你,這令我羨慕。你不用因為我而記恨她,更不用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心懷愧疚,你是你,她是她,不用為別人的錯為難自己。」
緊閉的眼眶沒能阻擋住淚水,林序再睜眼,傷心到肩頭顫動不休:「我必須要從她那裡知道答案,明知你入獄卻故意隱瞞,就連被通知你快死了,需要家屬簽字見最後一面,她都不肯告訴我和爸爸。」
說到這裡,眼前水霧已經徹底模糊了視線,林序不知道自己在齊淵眼裡哭得有多慘烈。
他捂住臉哽咽著問:「是真的……想要你就這麼去死嗎?她……可她是媽媽啊。」
「林序,有些事過去了,大家都不提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齊淵俯下身,將人攬在懷裡輕撫那段凸起的脊骨安撫勸慰,「這樣逼她,後果你能承受得住嗎?想要齊淵命的人,這間屋子都擠不下,我不在乎。」
懷裡一松,林序坐直身子,直視齊淵:「我……我在乎。」
心尖尖被人很巧妙地撞了一下,齊淵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在乎他生死的人滿臉散漫淚痕,眼睫上還墜著將落未落的淚珠,瞧著便很好欺負。
齊淵笑了,捧起林序臉替他擦擦眼淚,輕聲道:「那就夠了,我不貪心,有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