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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酒後

2024-09-14 18:37:01 作者: 擲生

  第10章 酒後

  王府里靜悄悄的。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向不受寵的謝霖能掀起這麼大的波浪,平時丟在破院子裡不知生死,突然生病鬧得幾乎要把整個王府翻過來。

  管事的約莫五十多歲,看著坐在床邊不肯休息的紀淵,也搞不明白這個年輕的王爺是怎麼想的。

  只是主子看起來並沒有想要追責的意思,下人們都鬆了口氣。

  房裡燈熄了幾盞,幽暗的燭火飄忽不定,管事一直在旁邊候著,看著紀淵僵直地坐在床邊,好歹是上前勸了一句:「王爺,您先回房休息吧。」

  黑暗裡的人沒有說話,聞聲身體稍微動了動,像是甦醒一樣,轉過頭問管事:「張伯,他會死嗎?」

  管事一愣,這個問題是連三歲小兒都不會問出的愚蠢問題,竟然被這麼一個皇家培育的王爺問出了口。

  「謝大人已經退燒了,不會有大事的。」張伯小心回道。

  「那他像剛剛那樣燒,會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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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伯語塞,不知道自家王爺是不是被剛剛那一番景象嚇傻了。

  紀淵聽到管事否定的回答,心裡竟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一直坐在謝霖身邊,旁邊人身體隨著呼吸平穩起伏,感受著緩慢脈動的熱氣,紀淵回想剛剛見到謝霖瀕死的樣子,他體會到了滅頂的恐懼,害怕謝霖也像母親或者哥哥那樣稀里糊塗地就離開他。

  他越來越看不懂謝霖了。

  紀淵知道自己怨恨謝霖欺騙他們兄弟感情,懼怕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人跟在身邊,但這日子過了這麼久,謝霖沒有表露出分毫敵意。

  包括剛剛,他病得糊塗,卻說些那樣的話。

  沒頭沒尾地說完了,又好不負責地睡下去,紀淵真想把謝霖叫起來,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兩人認識一十四年,他從未看懂謝霖究竟是什麼人。

  更不明白謝霖究竟有沒有心。

  看著因為難受而蹙起眉頭的謝霖,紀淵只覺得他太過瘦削了,兩頰幾乎都要凹下去,剛剛睡在自己懷裡,身子像紙一樣薄。

  紀淵伸手摸向謝霖的臉,因為發燒的緣故,臉頰紅撲撲得很熱。

  他忽然想起剛成親那會,自己不願意回家,天天在酒樓喝酒買醉。

  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樣睡倒在酒樓,迷濛醒來間竟是躺在謝霖懷裡——就像還在敬王府一樣。謝霖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藥香,微涼的手指摩挲自己的臉,像是把玩什麼精緻的好玩意。當時自己惶了神,沒推開謝霖,只記得那涼爽的手指撫過鼻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謝霖又在這裡坐著看了多久。

  後來知道是謝霖半夜忍不住,去酒樓把自己接了回去,還精心備了醒酒湯,等他醒來喝。

  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對待謝霖的,兩人只在他未完全清醒的時候稍微和睦了一下,大概緊接著,自己便又拿老生常談的話刺激謝霖,醒酒湯也沒有喝吧。

  紀淵沉默地按揉著謝霖的眉心,想要讓他看起來輕鬆一點,一直這樣皺眉,是苦命人的面相,明明以前是那樣玉樹臨風的公子。

  這樣想著,手上的力氣也大了幾分,或許是打擾了謝霖睡覺,閉著眼的人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紀淵反應過來,收了手。

  他是真的拿謝霖沒辦法了。

  今晚這樣一通,紀淵明白,即使謝霖有朝一日還會像害了紀含一樣害他,他也受不了這人死在自己面前。

  皇家情薄,愛也好恨也好,如此糾葛只有謝霖一人,若是連他也沒了,別的還有什麼意義。

  至於這人面慈心狠,說話幾分真幾分假……

  紀淵用拳頭捶捶腦袋,連軸轉一晝夜他也頭疼。張伯看他露出難受的表情,適時上前來再勸,這下紀淵沒有強留,順著張伯叫他起了身。

  揉揉酸痛的腰,紀淵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張伯問道:「那謝大人這邊……」

  他本想問問謝霖這邊留誰比較好,吃穿用度該怎麼個標準,今日一鬧,肯定不能像往日那樣繼續對謝霖冷落,只是具體如何處置,還是要明白紀淵的心意。

  門口的男人沒停下,腳步略微煩躁:「讓他活著。」

  言罷,推門離去,木門只開了一條小縫,紀淵閃了出去,後邊小廝沒太跟上腳步,卡在了將要關上的門縫間,冷風倒灌,管事一下激靈。

  小廝被紀淵一瞪,不敢大推開門,飛快靈巧地從門縫間鑽了過去,一道風很快就閉上了。

  「門口掛兩張厚帘子!」隔著木門,紀淵聲音傳來。

  管事留在屋裡等著安排剩下的事,紀淵一句「活著」讓他以為像以往一樣處置,只是稍微伺候著謝霖病好即可,但這又瞪人又掛帘子……

  饒是他活了這麼久,也有些不明白。

  最後留了一個新來的下人看守,就是上次偷炭的小孩,剩下安排人輕手輕腳將屋裡保暖做好,便撤了下去。

  前一日紀淵約了左太傅問學,左聞丘雖只居五品諫官,但被特批為皇子太傅,教導紀淵多年。

  只是今日問學,學生卻心不在焉。

  左聞丘看著面前雙眉緊皺滿臉憂愁的紀淵,大概明白今天的課是上不了了,轉而問道:

  「子洄可有心事?」

  兩人多年師生,私下裡已不再拘於禮數,只喚人小字。

  紀淵張了張嘴,說不出來,謝霖與左聞丘也是熟識,太傅多少也知道些自己家裡的事,只是三人從不同時見面,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家裡……昨夜沒睡好罷了。」紀淵搪塞,儘管昨夜晚睡,但心裡仿佛揣著事情,早上很早便醒了過來,出門時繞了個遠路,路過謝霖偏房,院子裡安安靜靜的,連個早起伺候的人也沒有。

  他本想著不多管閒事,像往常一樣出門了,但坐在這裡,又總忍不住想。

  萬一謝霖起來沒人伺候,渴死了怎麼辦……

  萬一謝霖自己下床找水,腿軟摔死怎麼辦……

  萬一謝霖摔倒沒人管,天寒地凍冷死了怎麼辦……

  紀淵有些後悔,昨晚就該讓管事多派幾個人跟在謝霖身邊,或者自己今天和太傅告個假,起碼別讓那人又稀里糊塗死掉。

  左聞丘也不多問,這個七皇子雖然年輕,但是行事作風有自己的度量,除了自小離開親人,於親近感情上有些遲鈍焦慮罷了。

  既然兩人都不想繼續下去,也不必明說,左聞丘很快地結束了當前的話題,說了散學。紀淵也知道自己在太傅面前失態了,但都是打小認識的老師,自會包容。

  不等侍從來接他,紀淵倉促行禮離去了。

  今天天氣難得地出了太陽,暖融融的,紀淵想著謝霖要是好點了,就帶他出來曬一曬,也能添些精神,那人明明年紀不大,卻總是一副快死了的模樣,那怎麼能行。

  一邊走一邊這樣想著,紀淵又開始厭棄,想著自己還是對謝霖太好了。

  但是他昨晚那樣求自己,又生著病……

  糾結了一會,紀淵還是決定帶謝霖出門曬太陽。

  進門的時候紀淵隱約聽到一個少年的聲音,叫魂兒似的:「謝大人……謝大人……」

  紀淵大步邁進去,看見一個男孩蹲在謝霖床頭,臉貼得謝霖極近,吹氣一樣趴在謝霖耳邊,幾乎就要親上去了,叫喚得十分認真,連有人進來都沒聽見。

  「你在幹什麼」

  冷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阿福嚇得一哆嗦。

  他昨天晚上被安排服侍謝霖,之前謝霖幫他解圍,阿福就覺得這位大人是個頂好的人,反倒是王爺,日日欺負大人,昨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裡,在他理解里就是紀淵讓謝霖難過發燒,現在再裝體貼都是做戲,可憐大人一心痴痴,竟然還那樣乞求王爺。

  阿福是家裡長子,底下三個妹妹一個弟弟,謝霖雖然看著比他年長,阿福卻總覺得他就像自己那個還沒長大的弟弟一樣,於是照顧人的時候也更體貼了些。

  半夜謝霖又燒起來,他學老家的土法子,在謝霖後脖頸狠掐了幾把,血紅印很快浮上來,就著黑紫的地方扎破放血,燒也退了下去。阿福又拿涼水給人渾身擦了兩遍,城裡養大的人就是嬌貴,謝霖一身皮肉白白的,和村里剛洗過的大鵝一樣,摸起來也光滑,但他不敢造次,人晾在外面又會著涼,於是只簡單擦了擦四肢。

  燒雖然退下去了,一晚上謝霖又一直喃喃,看起來實在難受,一直折騰到凌晨才安穩,白天人一直沒醒,到了中午,阿福才想著叫人起來,喝點粥再睡,於是趴在謝霖耳邊叫他名字。

  沒想到謝霖沒叫醒,把王爺叫來了。

  紀淵走上前來,小奴退到一邊,解釋說只是想叫謝霖起來吃點飯,看著床上因為高燒而嘴皮乾裂的人,整張臉沒有一點血色。

  「別叫他,」紀淵坐到床邊,「讓他再睡會,你下去吧。」

  阿福看不慣他,更不放心紀淵和謝霖單獨呆在一起,但礙於身份,他也不能表現出什麼,於是悄聲退到外間,慢吞吞地開始收拾被單——昨晚謝霖落汗,換了一床。

  紀淵一開始沒發現他還在,直到細細簌簌響個不停,才走到外間讓阿福出去,沒想到拿小奴離開沒一會,又進來了。

  「你又要幹什麼?」紀淵怕吵醒謝霖,壓低聲音怒道。

  阿福倒也沒多怕他:「小的進來拿謝大人昨天換下來的衣服。」

  又是磨磨蹭蹭半天,阿福出去了。

  房間終於安靜下來,紀淵從謝霖屋裡的書柜上隨意挑了一本《武訓傳》,坐在床邊慢慢翻了起來。

  阿福又進來了。

  還不等紀淵問他,小奴就直接低眉順眼地說:「小的給謝大人換水。」

  說罷,把水壺拎出去,換了水又進來,再假裝不經意地灑出來些,慢條斯理地開始擦桌子。

  紀淵這下明白了,這小孩是不想讓自己和謝霖呆在一起,自己來這裡坐了這麼久,一口水都沒有,謝霖躺著睡了一上午,壺裡的茶水不知換過幾回。

  「你出去。」紀淵不想和小孩動氣,重複道。

  阿福梗著脖子不動,回道:「您身份尊貴,還是讓小的來照顧大人吧。」

  府里還沒有人敢這樣頂嘴的,紀淵一時有些想笑,但也想不出來這小奴為何對謝霖如此上心,正要再回嘴說人,卻看到阿福撲了上來,幾乎就跪在他腿邊。

  「大人,大人您醒了。」

  躺著的謝霖微微動了動,眼睛張開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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