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醉酒
2024-09-14 18:36:59
作者: 擲生
第09章 醉酒
謝霖幾乎將整整一壇酒喝了大半。
最後的理智就是讓他在挑選時選擇了酒勁溫和的桃花釀,但也架不住這樣喝。
他身體本就薄弱,又長時間不喝酒,上次在戲院裡三杯就胃裡燒心,這一次喝了這麼多,反應更是強烈。
但謝霖不在乎,他無所謂喝酒,只是想讓自己睡一會,想休息一會。
他的肺病似乎越來越厲害,每天夜裡咳得睡不著,且不說咳嗽,心裡總有千百件事在盤繞,一躺下心臟就像擂鼓一樣在耳邊敲,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酒很管用,謝霖趴在桌子上,動彈不得,只能擡眼盯著門外黑沉沉的夜。
其實他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黑夜成了一塊幕布,往事重演。
他太久沒有回憶往事了,只有在極端痛苦的時候才會想起紀含,想到紀含和他下棋,結束後都會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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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你可要好好教教子洄。」
想到青年溫潤如玉的樣子,偶爾贏一局便興奮得要拍手,謝霖臉上也跟著笑起來。
紀含與他同歲,但大他四個月,回回說起都會擺出哥哥的樣子,只有在贏棋的時候才會露出小孩子的情態。
只是也都過去了……
距離紀含離開,已有四年了。
「教教子洄……」謝霖喃喃。
他是最聰穎的人,外人常道他謝霖文采淵博又城府頗深。
嫁入王府,屈居側妃,雖從不受丈夫重視,卻依然兢兢業業,為七皇子殫精竭慮。
恪守本分,善忍耐,忌生妒,縱然紀淵多麼流連花叢,也不多嘴一句。
「好累啊……」謝霖想著。
人總不能是天生下來就這樣生活的。
謝霖把額頭抵在桌面上,腸胃和肺部帶來抽痛,沉靜下來後愈發兇猛。
床頭有藥——謝霖想著,但卻不想挪動半分。
即使知道走兩步到床鋪上,吃了藥後睡一覺會很快緩解,但謝霖就是想趴在這裡,冷風從大張的門吹入。
這樣疼,竟然帶了些純粹的爽快。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任性過了。
紀淵先是聞到了謝霖房裡傳來的酒氣,覺得奇怪。
那樣一個金貴身子的人居然也會喝酒了?
幾步邁進房內,沒有點燈,更是一片漆黑,紀淵稍微適應了一下,等看到面前桌上趴著的謝霖時,呼吸一滯。
「謝養之!」
紀淵衝上去蹲下身,將謝霖從桌上翻過來。
只穿著單衣的謝霖渾身冰涼,灑出的酒液濡濕了額頭的發跡和胸前的衣襟。
這樣大風的天氣開著門喝酒,是不要命了嗎?!
紀淵還記著上次謝霖只喝了三杯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而這次——紀淵看那壺裡的酒幾乎就要見底。
懷裡的人雙眼緊閉,看來已經失去了意識,呼吸間帶著撕扯的聲音,紀淵不知為什麼,他之前也在謝霖身上聽過這聲音,但從沒這次那麼明顯。
看謝霖一副呼吸不了的樣子,紀淵真怕他就那樣把自己憋死,於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謝霖?醒醒謝霖!」
一邊喚著,一邊將人抱到床鋪上去。
剛坐下的時候紀淵就覺得不對,床板硬得像是一塊鐵,粗略一翻,竟然只有一層薄薄的褥子,再扯了被子,也是只有一層輕若無物的棉絮。
他就在這樣的床上過冬?
紀淵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謝霖說自己在王府過得不好,自己當時還沒放在心上,只當是他金貴矯情,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不好。
顧不及想這些,謝霖的呼吸越發急促,原本蒼白的臉也漲得通紅。
「別睡。」紀淵加大力氣拍了拍謝霖的臉,終於把人吵得睜開了眼。
眼前人的面貌看不真切,謝霖只覺得對方身體十分溫暖,稍微貼了貼,才確定了這人就是紀淵。
他身上有一種紀淵才有的味道,像是松枝的味道。
紀淵看謝霖醒了,摸摸他的額頭,受了寒的人起初會冷,慢慢得就會燒起來,紀淵拿了被子給他蓋好,沖門外叫道:
「來人!」沒有人來。
重複幾聲依然無人應答,紀淵這才明白謝霖向來無人隨侍,只好回頭拍了拍謝霖的臉:
「你等等,我去叫人。」
說完,鬼使神差地親了一口謝霖眉間,便轉身衝出去尋人去了。
一直到連廊上才找到一個掃落葉的孩子,看著面生,但為人熱心,一聽是謝霖發燒了,拿了紀淵給的腰牌轉身就跑,紀淵不放心謝霖一個人在房裡,又回房去看著。
不一會,管事也帶著下人們來了,只是太醫還沒趕來。
謝霖已經燒得迷糊,有些神志不清,只聽到紀淵仿佛在生氣。
「……為什麼他的被子這麼薄?為什麼沒人跟著他?就讓他在風裡這么喝?」
「別生氣……」謝霖擡手想安撫紀淵,被對方緊緊握住。
「你等等,太醫很快就來了。」
謝霖用他已經燒成漿糊的腦子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不,我有藥。」說著就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瓷瓶。
雖然燒得渾身軟,但動作是熟練的,紀淵看他雖然閉著眼但依然很快地將瓷瓶的藥倒出來兩顆,慌忙抓住謝霖手腕。
「等等,別亂吃。」紀淵怕這藥有什麼相衝。
謝霖很聽話,紀淵不讓他吃,他就又乖乖把藥倒了回去,放回枕下。
下人們很快拿了厚被子來,紀淵給謝霖蓋好,卻像是驚動了他,裹著被子就像床里側挪,看起來像是在躲他。
紀淵將人再攬回來,謝霖又受驚一樣的逃走。
「為什麼不靠著我?」少年不解。
謝霖已經背對過去,似乎沒有聽見紀淵的聲音,只是縮在牆角。
紀淵又叫了他兩聲,謝霖都沒有回應,實在等不及,紀淵伸手將那人的臉從被子裡挖了出來不知為何,謝霖淚流滿面。
紀淵沒見過謝霖哭,一下子就慌了神,旁邊下人手忙腳亂地遞手帕,少年將謝霖再攬回懷裡,無措地安撫著。
只是懷裡的人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高燒讓他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記得紀淵不喜歡自己,於是想儘可能地離開。
但每一次都會被撈回去。
每一次都前功盡棄。好累啊。
「紀淵……」謝霖擡頭看著面目模糊的小孩,雖然下人們第一時間就將房裡的燈都點著,一派燈火通明,但謝霖就是看不清紀淵。
被叫到的人連忙低頭,用指腹輕輕拭去謝霖眼角溢出的淚水。
「我害了你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發問,讓紀淵呆住了。
「同我成親,你就那麼難過嗎?」
從來被逃避的話題突然橫插一腳,旁邊的下人們都低下了頭。
「做你的側妃,我認了……」
「你喜歡別人,也行……」
「但我從沒想過要害你……你可以恨我,但我、我求你……」
「相信我,我真的沒想害你……」
「對不起……」
說到後面,謝霖呼吸又緊促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整個脖子都濕透了,急促起伏的胸膛像窒息之人最後的掙扎,撕扯的聲音十分駭人。
紀淵這下慌了,他顧不及反應謝霖剛剛說的話,只能更緊地抱住懷裡的人,小聲的勸著:
「呼吸,謝養之,你呼吸。」
謝霖即使到現在也沒有直面他對紀淵的愛,身為臣子的職責是他最後的驕傲,生活在舉步維艱的王府,每一步都是為了紀淵。他已經不再乞求紀淵的愛,但他的付出不能再被誤解。
他可以為了紀淵去死。
或許從嫁入王府的那天起,屬於自己的謝霖就已長久地死去了。
太醫終於姍姍來遲,來人是個約莫六十歲的老頭,一看到紀淵緊緊地抱著謝霖,而懷裡人又一副呼吸不了的樣子,暴躁地說:
「放開!你想勒死他呀!」孫太醫快步上前,一旁的阿福幫著將謝霖平躺在床鋪上。
紀淵手裡空空,站在一邊,他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向來矜貴的謝霖居然說了那樣的話。
他沒想過那些問題,看著孫太醫手腳麻利地擬了方子,交給阿福去煎藥,又頃刻間下了幾處銀針,謝霖呼吸很快平穩下來。
「留針半炷香時間,等去針後服藥。」孫太醫收拾著箱子。
「孫太醫,他什麼情況?」紀淵急切地問。
「著了風寒,這倒是不打緊,等捂一晚上出了汗就好,」老人沉吟半刻,又說,「只是謝大人身子孱弱,心肺不足,要等醒來再細細問診,才能確定。」
「是。」紀淵稍微鬆了口氣,又聽到老人說。
「若是王府里能有厚點的褥子,還是小心給換上吧,高燒的人本就渾身疼,這樣膈著更難受,謝大人只是善忍不說罷了,又不是不知疼。」
太醫院也多少流傳著平王和側妃的故事,孫太醫遠遠地見過謝霖,為人儒雅知禮,是個好小伙子,只是今日一看,臥房粗陋,脈象虛弱,不知天天在這破王府過著什麼日子。
紀淵被說的有些臉紅,忙讓管事取了褥子來,在炭火上烤熱了再給更換。
孫太醫去針之後便離開了,紀淵扶起謝霖,攬進懷裡,一勺一勺餵藥。
「苦。」可能真是燒迷糊了,謝霖皺著眉就躲,眼睛也沒睜開。
紀淵看得稀奇,謝霖竟然也會怕苦,低聲哄著將藥餵了,懷裡人更是皺足一張小臉。
又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濕潤的唇舌間確實滿是苦澀,紀淵掃蕩一番,將苦意全部驅逐,再擡頭起來看,謝霖已經安安穩穩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