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024-09-14 18:29:20 作者: 荊棘小花

  第41章

  簡海平說到做到,沒有再在簡知魚的手術上面使任何手段。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從下午救護車將人拉到醫院,直到現在入夜,對葉池來說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等待期間林芙試圖過來跟他說話,但他已然沒有任何對話的力氣,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簡海平的那些話像刀子一樣一句句在他的心口割磨著,他前段時間確實覺得簡知魚的狀態有些差,但他沒想到會到自殘的程度。

  他想起簡海平在那間辦公室里對他說過一句風涼話:

  

  「你的十八歲生日就快到了,可以把今天的事當做你的成人禮,這是很有價值的一堂課。」的確,這堂課讓他痛徹心扉、刻骨銘心。

  在一個對未來最充滿期待的年紀,眼睜睜看著曾經想像的美好藍圖變成了深淵。

  他錯信了友情,也高估了親情。

  葉池背靠牆仰著頭,怔怔地看著醫院天花板的白熾燈,燈光晃眼,眼中的光亮卻一點一點黯了下去,直至死寂。

  沒人注意到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進了簡知魚的單人病房。

  氧氣面罩已經取掉了,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但病床上的人臉色還是跟冬天的月亮一樣,蒼白清冷,呼吸很淺,幾乎聽不到聲音。

  葉池慢慢走到病床前,手指在簡知魚的臉龐上面輕輕掠過,停在被子外的手臂上方。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幾下,指尖有些發顫,手指將簡知魚寬鬆的病服袖口緩緩往上掀,露出乾淨的皮膚。

  再往上後,光滑的皮膚上卻驀地出現一點褐色的痕跡。

  葉池的眼眶紅了。

  整條左臂露出來,上面深深淺淺、新舊交替的小傷口讓他在那瞬間嘗到了萬箭穿心的滋味兒。

  他佝僂著身子,甚至不敢去觸碰,將臉深深埋在簡知魚的手邊,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夜晚像極了孤魂的哀鳴。

  他在那一刻終於徹底地崩盤。

  不得不說,簡海平成功了,他在此刻真切地意識到,在真相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之前,可能他的存在對小魚沒有多大的幫助,而在這之後,或許他的存在還會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之後,他們倆真的還能心平氣和地回到從前嗎?

  好像全世界都在說不能。

  良久,葉池終於緩緩站起來,俯身在簡知魚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在他以往的認知里,吻是會跟甜蜜掛鉤的,但這一刻的滋味卻酸澀得讓他落淚。

  門外的人影微微晃了一下,林芙看見這一幕,垂下眼,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她的心裡隱約含著怒氣,以及許多複雜的情緒。

  但不管再怎麼樣,她都得考慮以後。

  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不該她吃的苦和受的累也都吃了受了。

  往事不可追,但未來總得光明,不能再被這一團亂麻給困住。

  她跟簡海平很少意見一致,但這一次,她也覺得即刻將葉池送到國外會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時間會抹平一切,幾年後,就會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包括那十幾年的時光。

  這些崩潰、絕望、瘋狂、悲傷的愛意,也會在分秒的沖刷中慢慢消散。

  好在,現在的葉池大概也願意遵從他們的安排了。

  簡知魚的病情穩定後,林芙讓人給葉池打了一針,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太危險,高度的極端情緒之下,連鼻血都止不住。

  把人放倒後,她吩咐把葉池搬到隔壁的病房暫且睡一覺,自己坐在簡知魚的病床旁,安靜地等他醒來。

  約莫早上六七點的時候,病床上的人眼皮動了動,隨後有些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冬天的天色亮得晚,此時的光線並不刺眼。

  他眨了眨眼睛,視線慢慢聚焦,意識漸漸回暖,渾身都沒什麼力氣,剛醒就覺得疲憊。

  又住進醫院了啊。

  他想起犯病前的那通電話,視線微微偏移,看到了身旁坐著的林芙,輕聲開口:「媽……」

  閉目養神的林芙睜開眼,看著面前養了十八年的孩子,有些失神。

  她注視了一會兒簡知魚的眼睛,即便心裡明白,被調換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但滋生的情緒卻很難控制,五味雜陳,複雜難言。

  簡知魚並不傻,通常情況下,林芙在他發病恢復後不是現在的狀態。

  他對上林芙的眼神,瞬間就看懂了那其中的意味——那通電話並不是胡說八道,而是需要他面對的事實。

  「我睡多久了?」

  「沒多久,差不多一天吧。」

  林芙看了他一會兒,緩緩道:「跟你打電話的那個人你不用管,已經解決了。」

  簡知魚的睫毛在微亮的天光中淺淺地晃動了一下,問她:「葉池呢?」

  林芙臉色變幻一瞬,沉下聲來:「他睡著了,等會兒來看你。」

  「嗯。」

  「知魚,」林芙輕聲喚他,態度放緩:

  「這些年,我為你花了很多心力、很多錢,你都看在眼裡,我沒有要求過你什麼,這次媽媽想求你,你和葉池……你們兩個以後就不要再聯繫了吧。」

  簡知魚心頭一疼,視線轉向天花板,沉默良久,道:「葉池那邊你們也已經勸了吧?他答應了嗎?」

  「……答應了。」

  「哦,」簡知魚眼眶有些酸,他費力睜大了眼睛,「那以後……」

  「以後大家各自回歸原本的生活,橋歸橋路歸路,互不打擾,你們的姓也重新換回來,你的親生父母大概率會被判刑,但我會給你付大學四年的學費,你不用擔心。」

  簡知魚撇開頭,聲音略帶沙啞:「不必了。」

  「……知魚,其實你一直都想脫離這個家吧?只是我一直攔著,說起來,這也算遂了你的願是不是?」

  簡知魚勉強扯了下嘴角:「是啊,你們也如願了不是?」

  林芙嗤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等葉池……哦不,等簡池歸心,那才算如我的願。」

  她養了簡知魚這麼久,已經不願意再去糾結這其中的得失了,她只想向前看。

  算算時間,葉池也差不多該醒了,她站起身:

  「等會兒我會讓你和葉池見一面,在這之後,你們就當陌生人吧。」

  快要走到門口時,林芙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

  「昨晚我看到他吻你,你知道他對你的感情嗎?還是說你們已經在一起了?」

  簡知魚愣住,怔怔地看向她。

  他的表情讓林芙終於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意顯得有些涼薄:「沒有啊,那就好。」

  昨天葉池對簡知魚的過度在意著實讓她擔憂,但現在看起來,如此淺的感情根基,跟她料想的一樣,一切都有漸漸遺忘的機會。

  病房裡重歸冷清,簡知魚望著天花板,腦子裡回放著林芙剛才的話,耳邊驀地有股涼意。

  他伸出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的氣流再一次紊亂起來,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簡知魚就有一股感覺,是葉池來了。

  他緩緩睜開眼,直直撞上葉池的眼睛。

  安靜對視了幾秒,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半晌,葉池心裡苦澀,嘴角卻還是上揚:「我聽他們說你醒了。」

  「嗯,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葉池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他沒有換洗,身上還帶著血跡髒污,臉色也仿佛熬了十天半個月似的,頹廢陰鬱,只有在看向簡知魚時,眼神會顯得柔和一些。

  「搞成這樣你心疼嗎?」葉池玩笑道。

  誰知道簡知魚盯著他,輕輕『嗯』了一聲,幾乎讓他重新構築起來的精神又一次崩潰。

  葉池死死凝視著他,輕聲道:「我也心疼。」

  他吸了吸氣,突然笑了,笑得狀似輕鬆,卻不知道這個模樣落在簡知魚眼裡就是強撐。

  「小魚,鍾恆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了對吧?」

  簡知魚沉默地點頭。

  「我帶著目的在你身邊呆了那麼長的時間,你是不是覺得很噁心?」

  他語氣里的潰意被簡知魚輕易捕捉到,難受的心酸在身體裡蔓延:「不是。」

  「那是不是……不管是簡家人還是我,你都不願意見了?」

  簡知魚閉上眼,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是。」

  「好,」葉池的靈魂仿佛被抽走,永遠地停留在了身體外的某一處地方。

  「我們都不出現了,你會比以前快樂一點嗎?」

  窗外又下起大雪,寒風呼嘯,刺骨冰冷。

  許久,病房裡才響起一道很輕的聲音:「我可以。」

  我可以比從前快樂一點。

  這不是他的回答,但是他的承諾。

  葉池聽到這聲肯定的答覆,早已被大雪冰原覆蓋住的混沌大腦機械地點頭:

  「好,好……」

  這場道別明明有充足的時間,卻似乎無比地匆忙。

  千言萬語都說不盡,一開口便會泄露出笨拙的痛苦。

  從醫院渾渾噩噩走出來時,葉池都記不清自己有沒有跟小魚說出那聲『再見』。

  他在最後兩級台階上輕飄飄地踩空,重重摔了下去,耳後的皮膚摔破了一個口子,血流如注。

  鵝毛大雪落在他的身上,眼前是一片大雪覆蓋的銀白。

  樟城的雪,連同他少年時代還未開始便已死去的情有獨鍾,一起埋葬藏匿在這個寒冬里,成為他往後多年的歲月里,一個魂牽夢縈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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