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算不著了
2024-09-14 17:27:42
作者: 瓜仁草
第103章 算不著了
久違的天雍府近在眼前,牧真心頭遊絲萬縷卻沒一根系在上頭。他眼睫半垂,明顯還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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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啟星壇邊候著的牧應堂一臉微笑地迎了上來:「少主。使君。」
「應堂先生。」蒼厘也不客套,直言來意,「此行最後一重試煉,時間緊迫,不便久留,可否借府上尾宿虎將一用?」
「當然。」牧應堂答應得爽快,眼神卻瞟向牧真,「少主你看……」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牧真來招呼。畢竟那赤虎別人使喚不動,又格外與他親近,唯獨對他言聽計從。
牧真依然在出神。
「怎麼了一直發呆。」蒼厘將人撥拉一把,「聖靈子,快醒醒,有急事。」
牧真呆呆看向蒼厘,卻是遲疑道:「我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我好像見過他。」
牧應堂:?
蒼厘知這人給那頭顱整魔怔了。只對著牧應堂抱歉一笑,將牧真拉到一邊,壓低聲音:「我也見過。邙山地底的混沌境裡見了好幾次。」
「不是幻景,是真人。」牧真辯解道,「但這又不可能。我此前並未……」
他說話顛三倒四的,蒼厘不由得又把上他腕子,暗道殷蜜的後勁兒還沒散乾淨麼。這不大可能,只放了一滴而已啊。
心中卻是嘆氣,不想還會因這匪夷所思的緣故拖沓。只能轉圜道:「這件事之後再議。我現在要去一趟滄浪源,需借你家老虎一用。」
「……唔。」牧真這才聽進他的話,略一怔道,「你知道梳子的主人了?」
「嗯。」蒼厘想你不說梳子我都要把這東西忘光了。
實際上考慮到往返耗在路上的時間,試煉的真正落腳處都不會距離各個登天道太遠。滄浪源這個極西之處屬實有點遠了。若是不藉助能飛的老虎,一來一回八成都趕不上趟。
牧真感覺不對,但沒有再說什麼。又後知後覺與牧應堂問了好,敲響山鍾喚來赤虎。
蒼厘見牧真當先跨上虎背,心尖微微一顫,滋味難以言表:「你還是要與我同去麼。」
「不然呢?」牧真莫名其妙,「你肯坐朱招未必肯飛呢。」
「行,早知道你厲害了。」蒼厘暗自慨嘆,跟著坐了上去。
他們與牧應堂道別,往西飛了許久,途中歇過兩回,踩著斜陽餘暉落在了滄浪源附近的渠黎寨。
這寨子極小,由渠黎古城遺址衍化而來。此地曾坐落著最為繁盛昌榮的天都,而今橫豎不過一條街道而已,做生意的鋪子都屈指可數。
好容易尋摸著一家開門的飯館,老闆卻道今日吃食賣光了,還剩下些丸子雜碎和骨頭湯,可以給他們燜一大碗碎肉飯。
蒼厘拉住轉身要走的牧真:「這種飯可香了,你真不嘗嘗麼。」
牧真勉為其難坐了下來。蒼厘轉手拋給老闆一隻翠玉似的梨子:「勞煩再做碗冰糖燉梨,水放多些。」
梨是他剛問寨門口老婦人買的,一看就新鮮得不行。提了一兜一路吃到此處,只剩了這一隻去。
老闆手快,也許是打烊心切,兩樣東西很快端上來。蒼厘用熱茶燙好木勺,和牧真一人一口分完了碎肉飯。
先前他們還真沒這麼樣吃過。雖不過一碗邊陲之地的樸素飯食,此刻卻頗有些濃情蜜意的味道。
眼看碗底油花兒都颳了乾淨,牧真還盯著自己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蒼厘將梨子湯推到人面前:「喝吧,專給你點的。」
牧真舌尖上那股子殷蜜味兒還沒散盡呢,此刻癟了癟嘴,不願再次上套。
「快喝,喝完找個地方占星。」蒼厘看著窗外落黑的天色,「今夜天氣不錯,一點雲都沒有,很適合行占。」
「有雲也無妨。周天星辰運轉不息,白日觀占亦可行。」牧真糾正。
「還怪嚴謹。」蒼厘嘆氣,先起了身,「喝不喝,不喝就走吧。」
牧真不好真的拂人心意,又或是拂不開湯水的甜香,低頭喝了一口:「好喝。」
「好喝你只喝一口。」蒼厘不信。
「留給你喝。」牧真把碗送到人面前。
「我吃飽了,多一口都吃不下。」蒼厘說著話,人已經站在店門外了。
「跑真快。」牧真輕哼一聲,更加印證自己的猜想。
兩人來到寨子外,正見不遠處虎嘯驚飛的群鳥。循聲而去,在野樹林裡找到了歇頓的赤虎。看它樣子是吃飽喝足準備睡覺了。
「先別睡,我得借你搭個橋。」牧真將虎毛撫平,單腿一盤坐上虎背,左掌於前胸結印,右臂起半弧懸頂,舞蹈一般行了星照術。
他默念咒文,澄金的眼中如有流星墜空。繼而仰首向天,凝望半晌,額角卻漸滲出一絲冷汗。
他,看不見他的星辰。
牧真扭頭去看蒼厘,大驚之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晃了幾晃,抽了骨頭般癱倒在虎背上,轉瞬陷入酣睡。
……這迷藥起效真快啊。蒼厘暗道,梨上只塗了一層,人也只喝了一口。
他也知自己手段惡劣,試藥簍子般對待牧真。但不這麼做又有什麼辦法呢。
看著不知所措的赤虎,蒼厘鄭重道:「帶他回家吧,我有事先走了。」
他瞧著牧真湖中月影一般的臉龐,卻是上手摸了摸老虎腦袋:「再見啦。」
目送赤虎馱著牧真飛起,蒼厘頭也不回往滄浪源走去。
卻不知那虎甫一升天,牧真就睜了眼,面容冷峻:呵,還想藥我一次?上次也就是你餵我才著了道。這次再不會上當了!
這就調轉虎頭,循著蒼厘的身影遠遠尾隨上去。
蒼厘走了片刻,水流聲越來越小,一如他的心跳,越發平靜。
他站在滄浪的源頭,也站在一切的源頭。面對那曾滿栽榴花的隘口,他雙手平舉過眉,掌心放著白隼令,用古語默念七字真言。仍在淌水的隘口漸漸斷流,在他眼前分開一條道。他走近,啟開那扇深埋在岩泥與凍土中的巨大門扉。
這門即是一道結界,名為浩瀚,將內外全然隔作兩個世界。蒼厘進得門去,在一片黑暗中走過許久,眼前漸亮。無數靜默燃燒的壁火龕中,他親眼看到了緲姬數次提過的骨殖天坑。
如今這一具散落天地各處的偉大骸骨,終於在坑中回歸了它原有的樣貌。
他沿著坑道繞行一圈,確認全數龍骨盡已歸位。這便要在坑前鑿設的靈壇上進行醒龍儀式。
蒼厘打開壇上的鎏金寶盒,取出面具與手杖,以及一截石頭蠟燭。
他戴上面具,取下右腕的巾子,以手杖末端的尖刃刺破硃砂痣,將血滴在蠟燭芯上。
蠟燭燃起純金的火焰。像是太陽,像是月亮,像是數以萬計的星辰。
蒼厘秉燭轉身,沿著漫長的階梯走進天坑深處,將蠟燭插在骨骸心臟處,而後回到靈壇上誦起滄浪偈:
滄浪之清兮,根以生兮。
滄浪之濁兮,流以亡兮。
滄浪之靜兮,災以離兮。
滄浪之動兮,幸以至兮。
順著他的吟誦,燭火嘭然暴漲,滋滋焚起了胸骨。很快整副巨大的龍骨皆盡沒入火海,煌煌若晨星將明。
待得坑中龍骨燒盡,便是最後的傳承時刻。
蒼厘一瞬不瞬凝著燒得正旺的天坑,餘光卻似瞥見左弦壁上掛毯輕動。
有人進來了。
「我就知道,你這次去聖闕有大事干。」安天錦瞧著映紅大半山壁的火焰,面上笑意不減。
蒼厘驚駭地發現,靈刻的氣息竟然隱隱從他身上發散出來。
怪不得,怪不得。連緲姬也奈他不得。
蒼厘想起衛狁的話,知道安天錦這種受刻者基本算得不死之身。依據靈刻生克之法,能夠真正殺死他的只有那一個人。
安天錦負手將此間打量一遍,回過味來:「果然,你們都是上古遺族的禍害。」
蒼厘冷冷道:「按理說,如果沒有流著遺族的血,你是進不來的。」
「自然了。」安天錦說著,手中鏈子一緊,將緲姬從掛毯後扯了出來,「緲緲,看你教出來的好徒弟。怎麼,你們是要喚醒誰?」
蒼厘不與他廢話,一手拽出寄春鈴。只未料才搖一下,鈴鐺即給安天錦一木槵子洞穿,摔落在地裂作兩半。
「別搖了,我頭疼。」安天錦一臉不悅。
看他樣子是真的頭疼……難道鈴鐺上聖者殘留的氣息會影響他體內的靈刻麼?
因這雙鈴鐺取得之初,齊逍憑藉超絕感知,分辨出其上屬於將軍和聖者的氣息。齊逍拿了衛狁那枚,蒼厘自然拿了褚師蓮那枚。
蒼厘心生懊悔,早知如此,當時便該將聖者首級一併帶出,現在豈不是能將那靈刻直接吸過來。
可他身上再沒有任何東西與聖者關聯。
正想著聖者,牧真卻從一片陰影里走了出來。
安天錦奇道:「他又是如何進來的?難道你也為他放了血?」
「差不多吧。」蒼厘想,塔中修補魂魄後,牧真體內就有了最純正的古龍之血。
安天錦卻笑了,手指順著緲姬的發頂撫摸到她後頸:「行,你繼續,一旦有不當之處,我立刻殺了你的好師父。」
他卻時刻準備動手打斷蒼厘。
安天錦不管他們要做什麼,只顧慮著儀式一成,緲姬就會掙脫束縛重新離自己遠去了。
這才是他最怕的事。
蒼厘看著緲姬的眼睛,緲姬也正看著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蒼厘卻明白她的意思。
牧真繞過傾天大火,自右弦道走至靈壇下,主動站在蒼厘身前:【你要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現在開始我替你護法。】
蒼厘不再多言,只撿要緊的傳聲:【他體內有聖者的靈刻。你當心。】
牧真雙手掐訣:【……好。】
蒼厘深吸一氣,迅速鎮定下來,看著火中殘骨即將燒盡,他舉起手杖,開始儀式的最後一步。
遠在滄浪源的他們卻不知,神君枕中的龍爪消失不久,對面樑上褚師蓮的頭顱皮肉俱融,跟著化作一碟清水髑髏。
有所感應的神君一道光回到寢宮,看見此景不敢置信,反身去查枕心暗匣,發現龍爪果真不見了。當即宣其他三甸主前來問責。
這詔令威嚴急迫,關係聖闕生死存亡,連北胥君都不能怠慢。
可唯有東寰夫人遲遲不見蹤影。
因她此時正在滄浪川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