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來都來了
2024-09-14 17:27:39
作者: 瓜仁草
第102章 來都來了
縱是看過整個聖闕的輿圖,初窺中甸風貌時蒼厘也不由得訝異。因這屹立群星之上的甸中之甸並不是什麼夢寐難及的華侈奢昂之所,它不過是記載中龍丘故地的樣子。
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將業已破碎不復存在的西部流洲重新復原了一部分。
想不到龍丘慈還挺念舊。
蒼厘搖頭。
牧真這塊敲門磚很好使。神君一如寇馳麗所言不在甸中,前來接引的大星官華女史也不想他兩個為何在三重試煉的第一日上門,只是將人引到一處明瑟水榭中,方才開口道:「二位使君何事造訪?」
蒼厘還真就有板有眼道:「不瞞女史說,剛在東甸讀文獻讀得餓了,那邊廚子又不待見我們,只好就近跑來這裡蹭個飯。早聽說中甸師傅手藝好,先前點將台的夜宴都是這裡一手包辦的。」
華女史聞言淺笑,倒是沒有拒絕。
這就留了二人。先命人上了兩甌采瑞頭並幾塊瓊脂熏的花糕,道是:「你們再等片刻,吃兩塊點心,飯菜一會兒就上來。」
牧真蹙眉傳聲:【你到底想幹嘛。】
蒼厘有理有據:【不是說了麼,就是來吃飯的。】
牧真哪裡不知這人藏著一萬個心眼子,但他也不能不讓人家吃飯。
「此處風景還不錯。」蒼厘悠然聽著遠近鳥雀清囀,「雖說靠近沙漠,山水之奇可不遜於你們東山。」
牧真並不搭腔。
「這麼嚴肅麼,還想要你幫個小忙呢。」蒼厘說著,手掌掠過牧真茶甌,一粒黏稠如血的蜜滴悄無聲息融在香茗中。
他舉著茶水遞到牧真嘴邊,「來,先喝茶,再說事。」
牧真只道這茶兀地生出一股子熟悉濃香,一時催得眼暈腦熱,連忙上手擋住:「你做什麼?!」
戒心還挺重。蒼厘想著,先運起安息術,而後故技重施,含了茶湊上去,輕輕吻住牧真的唇,在他惶然的眼神中迫開他牙關,給人餵下好大一口。
牧真頭皮發麻,眼淚都要出來了卻硬生生咽了下去。
講究,一定要這麼樣才喝。蒼厘見他要哭,寬聲安慰道,「不打緊,你又不是沒喝過,上次一喝還喝好多呢。」
「……嗯?」牧真已經暈了,好像沒聽懂又像聽不清。
「來,張嘴。」蒼厘不由分說含了一口又湊上來。他鼻尖蹭著牧真頰肉,清薄的呼吸都成了烈烈炙風。
牧真給這風滾得麵皮暈紅,似要抵抗一般顫巍巍抿起下唇。給蒼厘勾著下巴淺淺摩挲時,卻著魔似的任由人摁開了唇齒,一口口咽下他親口渡來的香茗。
一甌茶水盡,牧真著眼一望,一擡掌推開蒼厘,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你們是什麼人?」
蒼厘不見牧真得見之物,只聽他絮叨推斷出這個噩夢是牧真被很多無面人包圍了。
轉見上菜的侍女走近,蒼厘裝作疑惑的樣子快步走去:「聖靈子不知為何突發惡疾。」
侍女也同樣疑惑,眼瞅牧真一副中了邪的模樣,像是看見了什麼自己看不見的東西,也有點害怕:「使君在此處看住人,奴去去就來。」
等搬來救兵,牧真已經滿身是水地倒在岸邊渾然不知人事了。
來的正是華女史。她走上前滿目關切:「他怎麼了?」
蒼厘和她背後的侍女確認了眼色:「不知道。方才我照女御所言遠遠看住聖靈子,未想須臾之間,他便叫喊著摔下池子。接著像有很多無形的手把他往水裡按。我也不擅水,好容易找了根樹枝將人勾上來,就成現在這樣了。」
華女史聽他說得玄乎,不由皺眉:「好好的人怎會忽然中邪?」
蒼厘滿面憂色:「不清楚。但先前從未見他如此。」
華女史嘆了口氣:「看來是有人想在這裡下黑手了。」
蒼厘恍然:「何人如此膽大?」
華女史將蒼厘打量兩眼,沒在他神情中覺出絲毫端倪。這就道:「你來,幫把手,將聖靈子護去星羅殿中歇著。我去找找天乙真人,他或能解此惡疾。」
蒼厘答應下來,與侍女一併將牧真護送進殿。星羅殿專為貴客所設,若是牧真當初被選進中甸,住的八成就是這裡了。
四甸主之中,也就是北胥對牧真格外不上心,輪到了神君這裡,怕不是要當他活祖宗一般好生供著。
而這星羅殿距離神君的寢宮,不過一個花苑之隔。
近,太近了。這正是蒼厘下黑手的原因。
實際上,蒼厘想到了牧真被齊逍砸暈之事,這才給人餵了殷蜜。
心道我倒要試試看,你是不是真給我下了星辰誓言。明明我不可再做任何於你有害之事。
他猜對了。卻不知邙河漂流那一夜牧真是根本沒下誓言,只嘴上嚇唬人,還是定了別的誓言條件,準備來一招擊其不意出奇制勝。
總而言之,牧真現在是被自己藥倒了。這殷蜜的致幻效果真的強烈,蒼厘怕人失心亂跑,索性一腳給他踢下水去淹了半天。繼而得償所願。
煙煙果然是煙煙,一如既往的百試百靈。
這頭天乙真人很快來了,查驗了牧真脈象,捋著雪白的鬍子尖道:「他大概中了一種上古奇毒。但這毒性甚是微弱,不用什麼特殊解藥。老夫這裡有清心散,先給他服下穩住心智。而後靜養兩日就能恢復周全。」
華女史鬆了口氣,心裡卻更是憂疑。聽蒼厘主動請纓留下也沒攔著,反而頷首應允,又囑咐幾句,方才離去。
蒼厘見人散了,這就盤膝坐在牧真一邊,拉好帷帳,將床榻徹底包裹嚴實,一手搖起了寄春鈴。
依據蒼厘的指示,齊逍直接突進星羅殿,果在外殿拔了兩顆新釘的「釘子」。
蒼厘就知華女史心中有料,不妨多留她一手。
隨後他們穿過花苑,靠近神君寢宮。齊逍如法炮製,用斷之刻穩住周遭寢衛,一印斷了他們一剎的感知,止步牆外留作接應。蒼厘則借著那一剎成功翻牆,行不過片刻,果在庭中瞧見了一尊龍骨柱。
蒼厘起手便行鎖骨陣,只陣將成時心頭突突一跳。
他直覺向來神准,這就停了手。
原本蒼厘想先探個路,還未得及啟開龍骨「路引」。此刻恍有所悟,一把拂過白隼令,驚覺柱中根本沒有龍骨。再試著一探,發現裡頭並不是空空如也,而是一根休眠的碧落使!一旦有龍氣滲入其中,碧落使該直接甦醒了。
蒼厘壓下一身冷汗。
倘使這爪子不在龍骨柱之內,又會在哪裡呢?
白隼令似應他所想,將路指向了前頭的寢宮。但這連接微弱斷續,又不知被什麼寶器靈陣擋了嚴實。
其實因旋犀之故,唯有北甸那塊龍骨能與白隼令無間感應,而東南兩甸的龍骨一如中甸這般,只有到了近處才能覺出蛛絲馬跡。
不過,還好龍丘慈沒有貼身帶著這塊骨頭,要不真的無解了。
蒼厘稍一緩神,正要往宮廊走,背心卻如遭雷擊。他一回頭,見牧真煞白著一張臉立在庭外,幾乎咬牙切齒念道:「還不停手。」
蒼厘也是給他嚇了一跳。但見他身後無人,只他自己一根光杆。便沖他揮了揮手,傳聲道:【你怎麼進來的。】
【你怎麼進來的?】牧真怒氣沖沖朝他走,反問。
看人都逼到眼前了,蒼厘實誠道:「翻牆。你呢?」
「我走正門。」牧真冷聲道。
蒼厘難以置信:「你怎麼走正門。」
「我說我感覺給我下毒的人就在裡面。」牧真面無表情,「看來我沒猜錯。」
「他們讓你一個人進來?」
「不讓也得讓。」
好好好,看來沒人能管得住你了,在神君私人地界也能橫行霸道啊。
其實牧真是和兩個寢衛一起進來的。但那兩個走著走著就被牆頭放風的齊逍發現了。直接斷了那個念,讓他們麻溜轉身回去守門了。
至於牧真,齊逍想了想,沒直接動手,打算等等蒼厘的意思。
蒼厘懷裡的寄春鈴響了,但他不碰,只對牧真道:「來都來了,要不一起去寢宮裡看看?」
牧真一怔,露出不贊同的眼神。
蒼厘繼續吹風:「你不想看嗎?正好神君不在。」
牧真抑著火頭怒聲質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都說了神君不在,我也不能對他做什麼壞事吧。」蒼厘一把搭在他腕上,順手探察了脈象,「嗯,果然好利索了。」
在牧真揮手拂掉他之前,他眼疾手快拉著人進了宮。
這寢宮裡頭還是氣派的。明間嚴謹不失舒暢,布置得如同一處會客廳堂,左右又各隔出一扇大間,用珠簾寶櫃掩了,想是閒情逸緻的去處。
闔了宮門掃視一圈,蒼厘先進左扇。此處目的明確,除卻各樣珍奇擺設,一頂偌大宮床幾乎占去小半房間。
蒼厘掀開雲垂霧攏的床帷,於暗香四溢間一眼瞧見了褚師蓮的頭顱。
手一頓,蒼厘下意識屏住呼吸。
並不似他在墓中看到的聖者身軀,一段錦衣掩枯骨,這顆頭顱穩妥地擺在尾柱間設的花樑上,以一面香碟盛托,端得是髮膚俱全,栩栩如生,鮮活如初。似乎只要張口輕輕呼喚一聲,他便會再度開眼凝望眾生。
蒼厘一瞬間都要以為這是顆假人頭,但看牧真的神色卻知這便是褚師蓮本人。
牧真駭然道:「這是,是聖者。」
是的,縱然在無數史詩歌謠中聆聽他的事跡,在無數吉光片羽中窺見他的身影,但直面他本人的感覺還是這麼震撼。即使這不過一顆頭顱而已,兩人也恍惚省得為何當初聖者能夠一力折服整個世界,並讓這個世界銘記千年之久。
他便該是這樣一個聖心懋德之人。
牧真兩眼俱迷,漸漸慟惘不能自已。他對著褚師蓮的頭顱怔怔垂淚,神色茫然道:「我……好難過。他為何會在這裡?」
「這麼看來,他並沒有入土為安。」蒼厘思索,「卻不知神君為何要將他擺在床帷之內。」
「不……不該如此……」牧真口中喃喃,眼淚卻湧泉一般停不下來。他著魔般看著褚師蓮安詳如眠微微含笑的面龐,韶華咫尺隔天塹。
「所以我說,當初是神君殺了聖者,現在你信了吧。」
蒼厘想,還好齊逍沒進來,讓衛狁見了這場景怕不得直接跳起來追殺神君,一刻都等不了。
這時親眼目睹一切的牧真無法不動容。
「……可他是笑著的。」
「因為動手的是衛將軍。」
牧真心口陣陣絞痛,不再質疑蒼厘的話,只蹙眉道:「太怪了,神君每夜看著仇敵不會睡不著麼。」
「……」蒼厘猶豫道,「萬一不是仇敵呢。」
牧真大驚:「什麼意思?」
「沒意思,我隨口說說。」蒼厘想,褚師蓮的頭都在這兒了,按照聖者墓里的擺法,龍骨說不定就在附近。
他又碰了碰白隼令,圍著聖者首級前後左右摸索一番,終於枕頭的中空暗匣里翻得了龍爪。
如今龍丘慈在他心裡越來越難以捉摸了。這廝每天睡覺不但要對著聖者的頭,還得枕著龍神的腳。
這很難評,除非龍丘慈壓根就不在此地睡覺。
蒼厘嘆了口氣。以防萬一,他沒有直接取走這枚龍爪,而是與那柱內三爪一般待遇,環著床邊設了個鎖骨陣。
牧真還在對著聖者頭顱發呆,沒注意蒼厘幹了什麼。
直到蒼厘推他:「走啦,再不走神君來了,也給你小碟一裝擺在床上。」
此刻蒼厘半分不能耽擱,與齊逍簡單說過幾句後,拽著失魂落魄的牧真上了東甸扶桑岩,臨著下界前啟了四方鎖骨陣,取得遺在聖闕的最後四塊龍骨,在黎明時分落到了祖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