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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未嘗不是一種修羅場

2024-09-14 17:26:37 作者: 瓜仁草

  第63章 未嘗不是一種修羅場

  三個晝夜晃眼即逝,三門會審如期而至。

  這天剛落黑沒一會兒,一封帖子倏忽乘著月色,徑直落進扶搖居正堂半敞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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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真展開一瞧,居然是來自牧芸生的邀請函。道明早會審破例允許他二人入庭旁聽,並表示是「受到多方提議並經過商議考量後作此決定」。

  這就有點意思了。

  「有些奇怪。」牧真沉吟,「不過進去聽總比在外頭乾等好。」

  蒼厘卻「啊」了一聲,道:「還打算明天去看比賽呢,最後一天決賽了。」

  「看那個幹嘛。又不是沒比過。」牧真不明所以。

  「湊熱鬧行不行?」蒼厘合上手中簿子,「說到底還是信任問題。假如你和我一樣相信屠舜陽,去與不去大概差不到哪兒去。」

  「相不相信與想不想去是兩碼事。」牧真咬牙抗議。

  「我看沒差。」蒼厘可理解他想去的心了,但知他一想自己就必得跟著,便是嘆氣,「要是能分開行動就好了……我們不會真這麼綁上一輩子吧。」

  「…誰要和你綁一輩子!」牧真忽地拔高聲音,語氣卻莫名軟了幾分。

  聽上去和撒嬌似的。蒼厘腦子裡莫名閃過「打情罵俏」四個大字。

  ……這不得了的錯覺。

  「我也不想。目前來看,你去查查身體總沒錯。畢竟在塔里……」蒼厘本想提一嘴縫補魂魄之事,但想牧真又要含羞帶恨亂鬧情緒,索性略過不提,「可月先生不醒,誰都沒法驗你。是不是?」

  「哼。」

  「可惜了凌安道長一雙妙手。他那解藥可管用得很。治起聖靈子來一定也是得心應手。」

  「……」牧真悶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不一定。」

  「你們到底怎麼成這樣了。明明和師姐還挺要好。」

  「別問了。」牧真不情不願,「我要睡了,明天早起。」

  隔日一大早,牧真果然提前跑去天刑宣庭,挑了處不遠不近能將場內風光盡收眼底的好位置。

  這環形審判庭簡穆弘闊。最中央坦著一道半月池,池底鑿有禁錮陣法,如障的池水粼粼倒映穹頂中鐫刻的極天星宿圖。月牙內弧陷作一隻垂台,為庭中最低點,亦是眾光聚焦處,乃是罪人受審所處之地。牧開蘭不久之後就會孤身站在此方圍台上,接受來自天雍府、天鈞堡與天倪樓三方的審判。

  與垂台隔水相望的主審台高約一丈,順著月牙外弧曲線設作朝攏之狀,拔地朝天,為庭中至高點。三張青石法椅分落其上,各自搭置繡有三家族徽的素帛椅披。屆時代表三方的理事人自是落座此高台中,居高臨下,威懾罪人,俯視全場。

  半月池周圍一雙手臂般環繞的長台,分設上下三十六位席。左台訴審席,列除罪犯外的全部涉案人員以及訟訴人士;右台陪審席,為各家參與評審或負責記錄的長老管事之流。

  最外數層光暈般散開的圈台中分列七十二位席,即是他們二人此次可入的聽審席。

  蒼厘還沒睡醒,昏昏沉沉跟坐在牧真一邊。庭中光線本就黯淡,他便也沒看到那頭安天錦帶著安盈進來了。這位優哉游哉環視一圈,眼睛眯起來,踱到兩人身後坐下,十分玩味地盤著木槵子串,不吭一聲。

  牧真雖未與人正式打過照面,幾番接觸下來卻不能更熟悉,不由怪道:【羅舍王怎麼也來了?】

  蒼厘陡然驚醒,這下毫無睡意。他給安天錦那雙藍眼睛直勾勾看著,心裡一陣難受。於是道:【我出去等你,會審結束見。】

  牧真蹙眉:【有我在這裡,你怕他作甚。】

  蒼厘輕嘆:【只是單純犯噁心。勞煩擡擡腳,我要走了。】

  只他還沒起身,安天錦已然譏諷出聲:「你們就這麼呆坐著?不要說點什麼嗎?」

  「會審重地,不得喧譁。」牧真側首,一臉清肅,面目璨然如有神光。

  「這位想必就是聖靈子了。聽說我們阿厘承蒙你關照,這次才有機會奪得頭籌。」安天錦唇角挑笑,眼中殊無笑意。

  牧真詫異道:【你都和他說什麼了?】

  蒼厘頭又開始痛:【什麼都沒說,他詐你呢……你還是別和他說話了。】

  「為表謝意,今夜略設薄宴,請聖靈子一聚。」安天錦懶懶仰身,環抱雙臂,明顯不是請人的姿態。

  牧真感受到他話中挑釁之意。幾日前因蒼厘單獨面見之事攛掇的火星子給這麼一撥拉,幾乎立刻死灰復燃。

  蒼厘見人張口就要答應,當場給他按下:「多謝王上美意。只登天之前聖靈子的行程安排滿了,暫時是沒機會一聚了。」

  安天錦略略訝異:「說好要當我的狗,怎麼轉臉就換主人了?」

  說著對著牧真放肆打量起來:「哦,難怪……阿厘,你在他身上看到誰了?」

  蒼厘避實就虛道:「王上不要說笑了,現在我和天雍是正當僱傭關係。因為塔變之故,神君指定登天前我們都要一起出席公開場合。我們都不願意也沒辦法。」

  「沒聽懂。這兩件事有關係嗎?」安天錦沒打算讓他混過去。

  蒼厘只道:「我也不懂。神君之意有如天意,無法揣測吧。」

  安天錦頷首:「怪不得聖靈子臉色這麼難看。你又惹到人了?」

  蒼厘:……

  安天錦於是笑了:「我們阿厘向來不懂事,難為聖靈子了。作為賠罪,我送你一點禮物。若是他再惹你不開心,儘管用這個。不必擔心,人死了我會負責。」

  說著示意安盈遞上一枚蝕花香包。

  蒼厘瞥了一眼,壓下翻到胸口的殺意:【快收下,別說話。】

  牧真黑著臉收下了。正不知要言何以答時,場中傳來敦亮的擊石聲。

  會審開始了。牧開蘭由兩名天雍衛帶了上來,一副黃銅鐐銬加身,行至月池台心站定,仰頭望向對岸主審台。

  天鈞鎮左,天雍定中,天倪懾右。

  台上從左往右依次是齊家掌事孫夢如,牧家家主牧芸生,以及……

  【三師姐?】牧真一臉不可置信。

  那天倪法座上正坐著白家特使白蓼。

  蒼厘不由怔住:原來白蓼特意趕來是為了三門會審嗎?看她閒雲野鶴的倒沒成想還領了白家家主的使令。

  他咳了一聲:【看來那天,你在得意樓沒遇錯人。】

  牧真一陣晃神:【我全沒同三師姐提過沙雅之事。】

  【她也沒同你提過。】蒼厘一轉念,想當初白蓼或許已經給出暗示了。那用來交換第四次占卜的額外籌碼,大抵應是牧開蘭一條命。

  現在倒好,這萬中無一的運氣成了自己一把劍。燙手。

  【提了也無用。她不可能在三門會審里動私。】牧真倒是想得開。

  【是麼。】蒼厘暗道,罷了,反正無論怎樣牧開蘭都算有救。只若白蓼知曉此案原委,事情興許更穩妥一點。

  或是他兩人震撼的目光太過灼灼,白蓼朝這邊瞥了一眼,隨即大咧咧招了招手,絲毫沒有主審官的冷酷威嚴。

  她甚至還指了指下頭的牧開蘭,對牧真比了個「厲害」的手勢。

  牧真眼前一黑。

  【你們同門之間就沒什麼傳聲通氣的術法。】蒼厘惻隱道,【不是都有月缺棋子嗎?】

  【不必麻煩……等等!】

  牧真卻是立地頓悟,旋即將心一橫,當著整個審判庭的面對著白蓼無聲道出五字:她是無辜的。

  白蓼見自個兒師弟眉宇莊嚴,搖首蹙鼻,雖感不解,但也算收到他的信息,一臉恍然地表示明白。

  【聖靈子的辦法總是出乎我意料。】蒼厘見這兩個旁若無人隔空交流,不由嘆服月眉老不拘一格的教治之風。

  半月池旁立著的牧長驄眼看這白家主審與自家聖靈子眉來眼去,頓感不對,立刻敲響石牌,示意牧芸生執筆開庭。

  庭上眾人依次出聲,場子逐漸熱絡起來。

  庭下蒼厘神遊天外,腦中卻是想起先前與屠舜陽密會的那個早晨。

  因他深知安天錦的手段,清楚沙雅若是查毒,那便壓根查不到,或者查到錯誤的路上。所以他對著水鏡那頭一併參會的牧開蘭道:

  「不要管那撥人說什麼,你說你耳環沒藏毒,完全不知道這毒是哪裡來的。之前在沙雅勢單力薄,屈打成招,假意認罪回東陸就是為了先保一命。」

  「嗯?」牧開蘭果然詫異出聲。

  「剛才不是對過麼?沙雅王中毒那日,你有不在場證明。雖然他們咬定你派人暗中下毒,但這行兇之人至今沒有抓住。那麼人究竟是誰派的,可就說不清了。」說著蒼厘轉向鏡外,「至於這一點,得要屠舜陽你來配合。」

  屠舜陽鄭重點頭。

  「聽說沙雅宮中矛盾向來不少,幾個王子各存心思。但王最中意的繼承人就是你對吧。迎親那日也是你代勞對吧。以病重為挾要求參與大典的還是你對吧。」

  可惜,蒼厘想,這個最無心王座卻最受器重的王子,獨獨不是王的親生子嗣。

  這是他在靈廟時無意得知的秘聞。也知道屠舜陽剛知曉自己身世時,因母之故十分憎恨沙雅王,一度不願認之為父。

  但沙雅王好似格外偏愛此種反骨,並不聽信所謂風言風語,認定屠舜陽就是自己金尊玉貴的乖種。在一眾費心討好的兒女堆里,反將這態度怪異的孩子記在心上。

  造化向來弄人。

  看著屠舜陽面上逐漸複雜的顏色,蒼厘繼續道:

  「這正適合空穴來風。就說沙雅王之前悄悄和你說了,牧家這位姑娘是給你娶的妻子。等大典之後就宣布你繼位的消息。證據是他先前從未娶過正妻,所以這能做孫女的妻子自然也不是為自己娶的。何況你走之後他壓根沒召見過這位新嫁娘。你們既有子承父妻的古俗,王臨終前想利用風俗為約也並非無理可循。」

  「而這件事,牧小姐和你都知道,是你們迎親見禮時王親自與你們囑咐。卻不知是哪個窺見此中原委,行了毒計。不僅膽大妄為弒君殺父,還想藉此一舉,栽贓陷害牧小姐,攪亂沙雅與天雍的聯姻。因此整件事就是,你們被某些意圖謀反的王子害了,請求天雍出面替你們討回公道。」

  在場三人聞言皆怔忪。片刻後屠舜陽最先回過神,一張俊臉微紅,與鏡中牧開蘭對望一眼:「那牧姑娘以後……」

  「以後再說以後的事。等你們回沙雅想怎樣都行。看牧小姐意下如何了。」蒼厘淡淡道,並不直接戳破他二人戀情,「眼下最關鍵的是保命。」

  兩人面上紅暈壓制不住,熱得牧真都有些焦躁,不忍直視地撇過了臉。

  蒼厘循循相勸:「屠舜陽,你再和你家謀士商量一下,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把那些有礙你繼位的人都掃清楚,也省得以後費心與他們斗。」

  牧真瞪著他。他裝作沒看見,繼續和屠舜陽支招:「你要是抓到了什麼尾巴,到時候當庭呈上,天雍府二話不說絕對幫你。畢竟弒君一案他們有愧在先,而且他們絕對想保住牧小姐——你說對吧,聖靈子?」

  甚至還當面要了一句保證。

  牧真滿面不情願,點頭卻是爽快得很。看牧開蘭此行回府的待遇就知道,牧芸生並不想為難這顆二房僅存的善果。

  屠舜陽見狀,即便猶豫,這一石多鳥之計也不由得他不心動。畢竟這給了他與牧開蘭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天大好事。放在以前任何時候他都沒敢想過會有這種合意又離奇的路子。

  這一回,他需要的不再是抗爭,而是爭取。

  」這法子確實利索。我下去準備。」屠舜陽面露欽佩與感激,見蒼厘一副雲淡風輕舉棋若定的模樣,嘴一瓢鬼使神差多問了一句,「你可知下毒之人究竟是誰?」

  「知道啊,還能是誰。」蒼厘也沒打算掩飾,「但先收收你的心思吧,你們加起來都鬥不過他的。等我從聖闕回來再說。」

  此一事,蒼厘暗渡陳倉。表面既解兩家燃眉之困,又固東西相交之誼;實則將羅舍從中輕巧摘出,避免靈廟成為眾矢之的。

  他知道把安天錦攪進來也不會有結果,反而落得牧開蘭帶毒口實,索性乾坤大挪移,將之變為沙雅內部鬥爭。

  此番回憶落幕,庭上喧囂也告一段落。

  三名主審交流完畢,結案宣判正是午時。

  沙雅王妻弒君謀逆一案中,牧開蘭系清白之身無故受累,恢復作為沙雅王妃的名譽與待遇。沙雅王遇害之事會由天雍府牽頭,協助以屠舜陽為首的沙雅王室成員處理。

  算得上皆大歡喜。除了一些藉機生亂將要遭殃的沙雅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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