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是另外的價錢
2024-09-14 17:25:28
作者: 瓜仁草
第20章 這是另外的價錢
棺蓋上屈膝垂腿的是個美貌小公子,一襲斜襟紫衫,英姿颯爽,靴子跟兒有一搭沒一搭地磕著棺材盒子,已是極不耐煩的模樣。
蒼厘伸手點了點鼻煙壺。
「沒錯,這就是了。」聲音低低怒道,「他們膽子也太大了!」
蒼厘又點了點鼻煙壺。
「啊?走吧,我們先追上去,然後……然後我再想想辦法。」
蒼厘卻停住不動了。
聲音一怔,「怎麼了?」
蒼厘指了指那棺材,又指了指天上愈發促急的閃雷。
聲音反應過來了,猶豫一刻,才道,「是。」
再多的話,卻不肯說了。
蒼厘記著它溢於言表的隱瞞之心,遠遠跟在那行人後面,看著他們進了山尖上的破暮亭。
才將那棺材往亭旁隨便一擱,一道赤雷劈啪落下,將亭頂瓦片劈了幾塊下來。
「剛誰說這裡避雷了?」那小公子極度不悅,柳眉倒豎,「信口開河,給我站到亭子頂上引雷去!」
當真有個青衣人動了,才邁開半隻腳,小公子登時開始破口大罵。
「你傻啊!真劈死了這棺材怎麼辦?我來扛嗎?」
罵著罵著更是憋氣,「煩人!一路都在倒大霉。今天更是霉上加霉,氣死我了!」他一跺腳,耳邊銀墜亂搖,「算了,不要了。誰愛要誰要吧。本來以為是個大寶貝,誰知道是個掃帚星哩!」
剛收回半隻腳的青衣人勸道:「主子,好不容易取來的。說不要就不要,多可惜……啊!」
話說到一半,就被揣了個大馬趴。
「可惜什麼可惜!好容易學了個詞,就愛到處亂顯!」小公子氣急攻心,幾步跟上前,正要將青衣人再踹上幾腿,好大一個雷花擊在他原本站著的位置,地上的土石都給砸出了焦糊味道。
小公子吃了一驚,擡眼便見那夾閃帶電的雲層迅速迫近,如無數條赤練蛇一般翻覆著朝亭子洶洶而來,一張小臉登時綠了:「不想死就快走,走走走!」
他一腳將地上的青衣人勾起來,順著領在了眾人前頭,當先一個猛子扎進密林子裡,一滴油也似的溜走了。
蒼厘轉了轉手腕,瞅著那群人一個個竄入林中,只道:「這雷能劈死人麼?」
「……不清楚。」
「這亭子有何特異之處?」
「……沒聽過。」
「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是要我去送命。」蒼厘輕聲道,「煙煙,你變壞了。」
「不是!」聲音切切道,「我想好了,你不必靠近,直接在這裡將我打碎就好。」
「……將你打碎,也不是不行。」蒼厘不緊不慢道,「但你先說,那棺材裡裝著的究竟是什麼。」
鼻煙壺陷入沉默。蒼厘等了一會兒,看它實在想不好藉口,索性一縱身,幾步踏出樹林子,輕飄飄落在了破暮亭前。
怪事就這麼發生了。
本來亭頂上赤光交錯,雲流翻滾,時不時劈下幾道重雷,激得土石紛飛,焦香四溢,儼然成了個霹靂道場。但等蒼厘落地後,空氣中密布的電流反而疾速消退。閃不飛了,雷不怒了,厚實的雲層也一拍兩散了。
鼻煙壺驚疑不定。但看蒼厘伸手去支棺蓋,慌得大吼一聲:「別開!」
吼完自覺失態,又冷靜補充道:「你最好不要打開。」
蒼厘便順著它道:「打開了會有什麼後果。」
「打開了你會非常倒霉。」聲音振振有詞,但看蒼厘明顯不信,又咬牙道,「我說真的。你沒聽剛才那人說話嗎?倒霉之源就是棺材裡裝的……東西啊。」
「你在緊張什麼?」蒼厘狐疑道。
小壺咳了一聲,安排起來:「沒事。若是天亮了還無人來收棺,你就去同大管事說一聲。他來了會知道的。」
「懂了。」蒼厘敲敲棺材蓋子,威脅意味十足,「只有我看不得麼。」
「拜託別看。」鼻煙壺收到暗示,忍辱負重道,「你若答應,我可以滿足你任意一個願望。」
「哦?」蒼厘道,「好,成交。」
小壺明顯鬆了一口氣。只這口氣還沒喘勻,便聽蒼厘漫不經心道:
「那你來告訴我,棺材裡究竟是什麼。」
鼻煙壺:?
「我不看,但沒說不能知道。你不是要滿足我的願望嗎?」
「你不要浪費了大好機會!」小壺急了。
「我浪費了。」蒼釐清楚壺精在拖延時間,不再與它糾纏,一伸手撩開了棺蓋。
棺材裡躺著個人。遠方曙光既出,他卻比初升的朝陽還要奪目。
那容色如秋水鏡台,倒映出一段浮華般天姿。靡麗若舊夢,觸手亦難及。
他鴉青的鬢絲擰作一股細辮,委委繞過額前,恍如梅骨壓新雪。雪下眼睫如翼,奄奄垂懸。雖了無生氣地仰在錦繡堆中,那身量仍似驚鴻掠影,端得一副龍游霄漢的軒昂氣度。
蒼厘心中疑惑。雖有些出乎意料,但這人有什麼不能看嗎?
那頭鼻煙壺好似給人掐了嗓子,再不出聲。
大概是生氣了。
蒼厘瞧著這人的衣服,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好像確實在哪裡見過一樣的款式。
於是他道:「煙煙,這到底是誰?你認識吧。」
鼻煙壺仍不吭氣,看樣子又開始裝死了。
蒼厘屈了右腿,足尖抵住棺材板,「你再不出聲,我就把棺材踢下去。」
「……別動。」對著破暮亭旁的萬丈深淵,小壺終於不情不願地出聲了。
蒼厘見這人面頰蒼白,唇上泛著點紫意,不由道,「他現在是死是活?」
「半死不活。」
「這又是你什麼人?」
「這是我很重要的人。」
「這才是你的主人,對麼。」
小壺啞了一下,「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他是誰。」
「……」
「煙煙,你很不對勁。」
壺嘆了很長一口氣,「總之,你會知道的。」又輕咳一聲,「看都看了,你該將我打碎了。」
「打碎你,他就醒了吧。」蒼厘說著,伸手翻了翻棺中人的眼皮,看見他眼底枯茶狀的脈絡,不由一愣。
「是。」小壺毫不含糊地承認了。
蒼厘又沿著人頸子一路按到手腕下三寸,心中有了計較:「那還是算了。」
「哈?!!」
「我再守一會兒。若等太陽升起來還是沒人收,我便送他一程。」蒼厘足尖施力,又將棺材往崖邊推了幾分。
「你真要殺人?」小壺震驚。
「是除障。」蒼厘淡淡解釋,「你說好跟了我,再回頭就算違反約定。」
「我沒有說過!」
「行,那你現在說。」蒼厘眼色漠然,「一切等我們結契後再議。」
「不行。」小壺硬聲回絕,口氣冰冷。
「你總不想與我結契,因為你不是真的精怪。」蒼厘輕描淡寫揭了口,「是麼,聖靈子大人。」
「你……」
「我不知你何時離魂。但魂魄若離體時間過長,就算無魂器束縛,也再回不去了。」蒼厘回憶道,「離魂之術曰《往生》,我曾有幸看過全本,比你知道得多一些。你最好算算日子,祈禱魂魄離體還未超過六十日。」
「啊?」聲音給他這一大串搞懵了。
「不記得了麼。」蒼厘袖刃出鞘,將棺中人的衣襟割破,露出一個年輕飽滿的胸膛來,「看你心口的魂印,現在已經淡到快沒影了。等全部消失,就是你肉體死亡之日。」
「你亂說。」聲音冷哼道,「你每次誆人時都是這個調。」
蒼厘哪管對面嘰歪什麼,繼續一板一眼地灌輸:「離魂之人的死法比較獨特。無魂的身體會迅速蒸發,像是被業火焚烤般無影無蹤。待得肉體徹底消失,魂魄亦會日日經受火烤之刑,直至被痛苦徹底耗干。」
「……」
「我估計你也就剩半日時間了,可以再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結契。」蒼厘朝棺中看了一眼,眼神像在看死人,「不過得快些,天徹底亮了我就走了,否則會趕不上車。」
鼻煙壺一時顫得滾熱。隔著一層衣衫,蒼厘都給它燙到,恍覺這壺怕不是要當場炸了。
他剛將小壺搛出來,便聽聲音咬牙切齒道:「行,結契。但這件事,要保密。」
「什麼事。」
「離魂這件事,不能給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可以,不過這是另外的價錢。」蒼厘想到他這一路上的反應,已然穩穩拿捏住了他的把柄,「會很貴。」
鼻煙壺冷了一會兒,倒是不顫了,只涼涼道了聲「好」。
蒼厘得了應允,當即言靈生契。他結印起咒,掌間盈出淡淡青芒。那芒漸蛻如針,流螢般翻飛,將他兩個的魂魄密密穿在一處。
此后蒼厘若是念動咒言,兩人便能通過靈魂交流,並不為外人所知。
除此之外,這靈契還有一些其他的效用。畢竟這位天雍少主目前知道的有點太多了,他這個身份又實在於己不利。蒼厘現在不弄死他,也得給他脖子上系個套兒,有備無患。
身遭螢芒流轉不息,縫上了最後一枚針腳,漸散而去。蒼厘合眼將魂間契約感受一遍,如約將手中的鼻煙壺摔裂。
待到太陽徹底掙出山頭,棺材裡躺著的牧真也睜了眼。而後眩目一般將袖子遮在面上。
「你醒啦。」蒼厘面無表情伏在棺邊,「聽好了,保密的條件是——我要通過所有比賽,順利進入聖闕。」
牧真一怔,「這又不歸我管。」
「大家都知道你已經被聖闕內定了,不用參加比賽,所以你要幫我。」
「……」牧真聽見了,不想答話,也不想看他。
「立毒誓罷。」蒼厘道,「有約束效力,你會更放心。」
牧真揭了袖子,眼底金潮湧動,「好,立毒誓。如若違背會直接喪命那種。」
他勉強支撐著坐起來,啟唇誦念起獨屬於牧氏的星辰誓言。
蒼厘聽不懂,見牧真死死凝著自己,眼中似展星海鴻圖,語調逐沉如漩渦,遂覺自己也被坑了一把。
他壓下從中打斷的念頭,默默將牧真每一節發音印在腦中。
誓言誦畢,牧真眼底金光淡去,瞳仁恢復了伽羅色。蒼厘知道結束了,便又道,「除此之外,我還要屬於我的那份報酬。」
「你還要什麼?」牧真都懵了。
「聖靈子丟了給我撿回去,牧家不要支付報酬嗎?」
「你不要太過分。」牧真皺眉,壓在眼底的怒意隱隱浮現。
「不會。」蒼厘道,「我要的不多,夠用就好。」
牧真怔了怔,好似想起他放在牧應堂面前的那堆碎銀子,一時沒再出聲。
「天亮了,再不下山,車就走了。」蒼厘當先轉身,走了沒幾步聽到人啪嘰一聲砸在地上。
興許是雙腿好久不使的緣故,牧真現在根本站不穩。但他猶自垂首使力,爬也得爬起來。
蒼厘伸手想攙人一把,不防被他一氣打落,「別碰我!」
這一動手,方才割裂的衣襟連著肉晃蕩起來。牧真惱紅了臉,伸手掩住胸口,活脫脫一個被欺負的大姑娘。
他這一下卻實在打得重了。
蒼厘揉了揉微腫的腕子,「好,你再努努力,大典結束前一定能下山。」
尚未起身,只聽身後一個聲音道,「阿真?」
蒼厘回頭,瞧那山道上衣袂翻飛的老頭子怎麼都有幾分眼熟,又將人迎風亂舞的長眉看了一會兒,暗道,這不是月眉老人嗎?
# 章3 天鈞少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