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能看見我嗎
2024-09-14 17:25:13
作者: 瓜仁草
第8章 你能看見我嗎
……應該是人吧。
蒼厘皺眉,看只露出一點的靴子尖,想那人是側對自己的姿勢。
他捏起一粒冷磷石,正琢磨著彈出去的角度能否擊中昏穴,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你先別過來!」
這聲音不復以往氣勢,甚至有些不易覺察的驚恐。
然後一隻手探出來,朝他揮了揮,「你是不是能看見我?」
一時間蒼厘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他覺得就算鼻煙壺真的化成人形出現,自己也可以裝作看不見的樣子。
所以他不吭聲。
片刻沉默後,聲音打了絲顫腔,「你真的能看見我。」
蒼厘開口之前,聲音又勉強恢復了些冷靜,「這幻景不正常,按理說我現在還是靈體,怎麼都不該被人看見。」
蒼厘微微蹙眉,「怎麼了,看你會長針眼嗎?」
「對的!」聲音一頓,忙不疊改道,「不對,是比長針眼更可怕的事。」
蒼厘:……
「看到我的臉,你要倒霉了!」聲音不遺餘力地補充。
「是嗎?我已經夠倒霉,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倒是你,遮遮掩掩,有什麼不能看。」
「當然是……是因為我丑,嗯,所以不想讓人看到……」聲音說著,有了一絲忸怩。
蒼厘:……
「你能理解嗎?」聲音滿懷期望,而後被無情打斷:
「不太理解。你覺得我會因為你丑取笑你麼。」
「……不是,真的,你不能看我。」聲音無奈道,「你怎麼才能信我?」
「嗯,信你了。」
「……真的?」
「真的。」蒼厘扯下腕上白巾,抖開,圍著眼睛系了一圈,「現在可以了?」
對面探頭探腦地看了一眼,發覺他遮了眼睛,支吾半晌,艱難道:「多謝。」
這就湊到近前,卻如凝著一般,沒有出聲。
蒼厘感受到有如實質的目光落在自己腕上,不動聲色將右手往後遮了遮,「你帶路吧。」
「嗯?」
「方才幻景里的路。走到那塊磚前,敲三下,進密牢。」
聲音如夢方醒,「你的意思是,牧姑娘在裡面?」
「有七成可能。」
「可那孩子手法太快,第一下的位置我沒記住。」
「左起第六瓣,自上而下三分之二處。」蒼厘淡淡道。
「……好!」
兩人一併朝前走。鼻煙壺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覷一眼。蒼厘便道:「看路,別看我。」
「……哦。」聲音氣悶道,「你是真的看不見嗎?怎麼蒙了眼和沒蒙一樣?」
「行路並不只靠眼睛。」蒼厘道,「若你不是靈體,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兩回。」
「……嗯?!」
「那孩子走出沙地後的步法不同。」蒼厘道,「有些地磚里藏著機關,大概率會一擊致命。我說帶路,是生路,不是死路。」
那頭一下侷促起來,悶了半晌,才艱難地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抱歉。」
「到了。」蒼厘並不理會,「開門吧。」
「好,我來。」聲音自知理虧,很是乖巧地主動上前,依樣畫葫蘆地擊了三下,石頭甬門果然徐徐洞開。
「裡面情況不明,我要摘手巾了。」蒼厘告誡完畢,重新將白巾解下,綁回腕上。
「我進去看了一圈。」聲音已落在他後頭,心情複雜道,「她在裡面,還活著。」
黯然無光的牢洞深處,牧開蘭正陷在一架機關鎖中,牢牢給幾根鎖鏈箍著身子動彈不得。她吐息微弱,一副昏沉不醒的模樣。腳旁還落著副半朽的骸骨,身著染血華服,只剩中間一截軀幹,四肢的骨頭皆不翼而飛。
蒼厘舉著火折靠近,見這少女面中一道火烤餘下的灰痕,以此痕跡為界,半面是天雍僮僕畫中的閨秀,半面是舊街偶然撞見的女郎。
她果然易容了。
蒼厘看著她嘴角的裂紋與面上的碎皮,想,若是偶遇那日起就被關起來,如今三日已過。脫水三日,她差不多快到極限了。
「這鎖你會解嗎?」聲音有些惆悵,「我沒見過,但試一試應該能解開。」
「你不是會咒法麼?直接將鎖弄斷就好。」
聲音一怔,「我倒是想。但咒法也是要特定媒介的。總不能張口就呼風喚雨吧。」
……特定媒介?蒼厘思索片刻,緩緩道:「你,到底是怎麼施法的?」
「都不重要,以後再說。」聲音支吾著,「現在得先——」
「你說遇到危險,你可以打。」蒼厘繼續猜測,「那麼媒介就在你觸手能及的地方。」
「……行,你先救人,救了我就告訴你。」聲音冷了半截,很不情願了。
「你先說,說了我便救人。」蒼厘不甚在意,又朝機關瞥了一眼,「這鎖,我會解。」
聲音還想同他僵持,跟著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牧開蘭,當即忍氣吞聲道:「移花接木。」
蒼厘略一回憶,想起這「移花接木」乃是上古傀儡禁術。施術之人的靈力需得極其充沛,方能夠以注靈之法,藉由他人之手行靈。
而傀儡術後被聖闕列為邪術,皆盡銷毀。翻盡古本,蒼厘也只知道些名字而已。
「你能對掌壺之人注靈麼。」蒼厘微微挑眉,「一次注靈後,你要睡多久?」
「這是另外的問題,你先救人!」聲音幾乎是在咬牙切齒地保持冷靜。
蒼厘笑了笑,擡手起撥。幾枚鎖扣噼里啪啦,算珠般在他指尖遊走,抹油似的沿既定路線交錯運行,不一會兒各歸其位,那三重鎖頭則嚓嚓幾聲依次打開。
牧開蘭應聲落地,卻是一下摔清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眨巴一會兒,才勉強將面前的蒼厘看清。
「我……見過……?」她艱澀地皺了眉心,「……是……救我?」
「嗯。」
仿佛就是為了等這一聲答應,牧開蘭眉尖一松,放心地昏了過去。
「救了,回答問題吧。」蒼厘看了看癱在地上的少女,無動於衷。
他幾乎能聽見耳後的磨牙聲,唇角不由彎了彎,「我猜,你只能對掌壺人注靈。注靈後的沉睡時間,由靈力的耗損程度決定。」
「你都知道了,那就走吧。」聲音冷冰冰道。
「下一個問題,」蒼厘向後退了半步,才轉過身,「你只會這一招麼?」
「當然……」聲音跟著轉到他身後,「……不止啊。」
「也對。」蒼厘道,「那你很厲害。」
「嗯?」聲音未想到得了他一句誇獎,有些懵了。卻不願多言,兀自沉默起來。
偶然撿來的鼻煙壺可能是個稀罕的大寶貝。這讓蒼厘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將牧開蘭擺在密牢的通風處,重新關了石門。權作無事發生般,快步走回井下窟洞,發覺此時天尚未亮。
「現在打算去哪裡?」看著他騰身翻出井口,聲音終於忍不住開腔。
「你覺得呢?」
「弄些湯藥來,先把人救醒再說。」
「嗯。」蒼厘仔細探察周圍的氣息,確認庭中沒有埋伏。
「……等等,你是不是又看不到我了?」聲音湊近了,不知做了什麼動作。
但蒼厘確實看不見它,只道:「是。」
「哦。」聲音帶著不解與暫來的寬心,再度陷入沉默。
靈體……原來會受到幻景影響。蒼厘想,大概是由於某種相同的介質,二者之間產生共鳴,所以幻景將散未散時,本不可見的靈體連帶著可見了。
走到城頭館子時,路邊已依稀有了晨起的人影。蒼厘同正燒鍋的店家打了招呼,要了一壺奶茶並一碟薄皮包子,自己慢慢吃飽了,又要了一皮囊清水和一皮囊奶粥,一併拎在手上,躲過幾列巡邏隊,再度閃進了舊街。
石門滑開時,蒼厘聽到低低一聲驚呼,牧開蘭跟著摔了出來。
「牧小姐醒了。」蒼厘將人扶起擺正,擰開皮囊塞子,遞到她臉邊,「先喝點水。」
牧開蘭掙扎著握住皮囊,小口小口地灌起水來。她越喝越是激動,胸腔起伏不住。一面喝著,又斷斷續續咳了半晌,才似喘過那要命的一口氣。末了放下水囊,淚眼汪汪地抹了抹唇,啞聲道:「多謝公子相救。」
「不必客氣,再喝點粥。」蒼厘又將羊奶粥遞過去,不料牧開蘭只喝一口就嗆了起來,而後半掩著面苦澀道:「公子,大概水已喝足了。這粥……先放著,一會兒再說吧。」
「好。」蒼厘知道她喝不慣這味道,並不強求,索性開門見山道,「小姐可知,自己為何被關在此處?」
「……」牧開蘭一時遲疑,不知如何開口。
「小姐安心。我只是好奇,羅舍王為何願留小姐一命。」
牧開蘭明顯僵了一下。她同石壁靠得緊了些,方才小聲道:「冒昧了,敢問公子是承何方委託前來尋我?」
「我既如此發問,小姐應當已經猜到委託者。」蒼厘靜靜看著她,眼底澄淨。
「是……是他嗎?」牧開蘭不很確定,眉尖微蹙,狐疑地看著蒼厘。
「是。」蒼厘指尖一錯,掌心裡驀然露出只鼻煙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