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9-14 17:08:38
作者: 玲瓏格子
第二章
第二章
「我打不打他你管得著嗎?你才幾歲就敢管大人的事?家裡沒人教嗎?」
張麻子胸口窩著團火,說話自然很沖。
溫識勛眉頭微不可查地動了下,他擡起頭望向張麻子,眼裡森然。
張金銀早就注意到了這邊,他怎麼也想不到沒等他上門拜訪,溫家竟會出現在這裡!
張金銀誠惶誠恐,小跑到溫識勛跟前,一眼就看到了溫識勛極難看的臉色。
張金銀呵斥張麻子:「張麻子,你小子別在這兒給我犯渾!快點給我滾!」
張金銀也顧不上張兵是不是回去挨打了,得罪了這個人,怕是整個村子都得跟著他遭殃。
別人可能不知道,溫城溫家他可是聽上頭領導特意提點的。溫家手眼通天,連上頭都忌憚不已,而溫識勛就是溫家的當家人。這次溫識勛來他們這個窮鄉僻壤,完全是為了給他的寶貝孫女溫晴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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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溫家小小姐生了場怪病,藥石無醫,最後溫家來了個高僧,非說他們這個小山村可以治病,於是溫識勛這才帶著溫晴來了雲看村。
對此張金銀是不敢茍同的,別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家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個落後的小山村,從沒見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想,大概是溫家老太爺關心則亂,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想到這一層,張金銀後背又猛然升起冷汗,他連忙推著張麻子的後背,往遠處攆他,「滾滾滾!你家這些爛事以後別拿到村委來說!」
說著他還在張麻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腳。
張麻子被踹得趔趔趄趄,咕噥著嘴,卻不再像之前那麼囂張,想必他也看出了這小姑娘不是他能招惹的人,於是他垂下頭拽著張兵往人群外面走。
小溫晴就見到,那個叫張兵的小男孩兒瘦小發青的手腕被拽得通紅,但是他只是低著頭靜靜地抿著唇越過她,漆黑的眼珠里是一潭死水。
他沒有求救,沒有哭泣,認命般地準備迎接屬於他的一切。
小溫晴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盯著張兵,視線跟著他的身影從左到右,心中疑惑,困頓,從沒見過有人對自己的事情這麼不上心的。
她望著小張兵的背影喊了句:「喂,你需要幫忙嗎?」
所有人一驚,紛紛看向小張兵。
雖然除了張金銀沒有人知道小溫晴的身份,但是村子裡的人從她的談吐打扮來看,他們能猜出小溫晴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眾人唏噓,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們害怕稍不留意,便會錯過一個男孩子命運被翻改的神奇瞬間。
小張兵瘦弱的脊背微頓,卻沒回頭,一臉的麻木,薄唇壓得緊緊的。
倒是張麻子扭過臉不耐煩地看了小溫晴一眼,見張兵沒動靜,而後狠勁扯了他一把:「你這個拖油瓶,天天給我惹事,我哪有那麼多錢管你吃管你穿!?有好機會擺在你面前你也不中用啊!」
張麻子罵罵咧咧的,雲看村的村民也覺得不可思議,按理說這小張兵天天被張麻子和李翠花打,現在早應該恨不得立刻離開他們。
可是這娃兒卻任由張麻子牽著,一點反抗的跡象都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張兵跟著張麻子越走越遠,溫晴柔弱細眉越蹙越緊。
溫識勛注意到了自家孫女的表情,蹲在小溫晴身旁,摸了摸她的頭髮,用別人聽不清的語調柔聲說:「晴晴,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人能幫他一輩子的。」
小溫晴眼睛撲簌了幾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兩條毫無知覺的腿,又擡頭望了望男孩漸行漸遠的身影,在泛紅的霞光里那樣刺眼。
突然有那麼種感覺,小溫晴覺得男孩兒跟自己太像了。
他們活得都太艱難了。
小溫晴眼圈有點兒紅,情緒很低落,她擡頭看溫識勛:「爺爺,我現在身體越來越差了,也許有一天我真的醒不過來了,我不希望那時爺爺因為我傷心。」
溫識勛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寶貝孫女會說出這種話,七十來歲的老人無言眼眶卻紅了,他強扯出一抹笑,說:「瞎說什麼?有爺爺在,晴晴不會有事的。」
臘月的山風嗆人,不管穿多少衣服,寒意都能穿透肌理刺進骨髓。
溫晴咳嗽了幾聲,常年的病痛折磨,早就讓她比別的同齡孩子多了幾分成熟,她吸了吸鼻子沒說話,她醒著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少,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還能不能再扛過這個冬天似乎都是未知數。
小溫晴想起了爸媽,他們是十足的工作狂、事業狂,每年看她的時間都屈指可數,更別說回家來陪爺爺。
男孩兒的身影在初陽下,拉長,模糊。
小溫晴心中那股莫名的感情越發強烈,直到很久之後,等她再重新回想起當時初見魏荀的感受時,溫晴想到了一個詞——
宿命。
肺里卻像鑽進了無數隻小蟲子,惹得溫晴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也漲得通紅。
「晴晴,你沒事吧?」溫識勛臉色陡變,情緒交雜。
鮮血從溫晴纖弱白嫩的指尖流出,滴落在嬌嫩的鵝t絨毯上。
「天啊,她流血了!」
圍觀的村民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緊接著從那棟神秘而氣派的民國風小別墅里跑出來四個保鏢和一個醫療團隊。
村長張金銀家門前一片混亂,現場被迅速控制起來,所有村民被趕走。小張兵被包裹在熙攘嘈雜的人群里,張麻子在跟一個村民攀談,在八卦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張兵冷冷轉回頭,朝那個坐輪椅的小女孩那邊看過去,他看著她被醫護人員抱上輪椅,看清她嘴角涓涓流出的鮮血,人們在呼喊她的名字,好像叫,晴晴。
小張兵眼色冰冷,甚至略帶鄙夷,他猜對了,一個山神泥塑,竟然還妄想普救眾生?
張麻子又在生扯他的手腕了,小張兵手上吃痛,微微皺眉,轉過頭繼續跟張麻子走。
「等一下!」
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小張兵和張麻子同時駐足,朝後看去。
兩個穿著黑色保鏢服的強健男人居高臨下看著張麻子,不像商量而像命令:「這個孩子今天我們要帶走。」
兩人比張麻子生生高出了十公分,張麻子只好擡頭仰視他們,他氣勢矮了半截,眼珠子轉了轉說:「帶走不是不行,就是……」
張麻子裝作為難,手上撚了撚,意思不言而喻。
兩個男人微微皺眉,「要錢?」
張麻子喜笑顏開,「您把我兒子帶走了,我要點錢不過分吧?」
倆男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又看看張麻子領著的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倔強的黑眸迎著刺目的陽光,死死望向張麻子,沒人知道他藏在袖子裡的手已經在緊緊攥著。
張麻子十個手指頭都伸了出來,兩個男人比劃了下,又掰開張兵的嘴巴,讓兩人看看他的牙口,才說:「這小子身體沒任何毛病,將來到了你們那,讓他幹什麼粗活也沒問題,十萬你們看行不行?」
穿黑色保鏢服的男人眉頭擰了起來,面色難看:「買賣.人.口是犯法的,我們會轉告溫先生,到時候走領養程序吧。」
說著再不給張麻子說話的機會,把張兵從張麻子手中奪了過去。
「你......你們要幹什麼!?」張麻子去抓張兵的胳膊,被兩個保鏢一推,推了個趔趄。
「啊!」
「還有沒有王法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們就打人啊!你們等......等著,我這就去警察局告你們!你......你們等著!」
張麻子捂著摔疼的屁股踉踉蹌蹌的逃,邊逃還邊放狠話。
~
小張兵靜靜站在溫家別墅的客廳里,現在沒人顧得上他,所有人都在全力搶救那個剛剛救下他的小女孩兒。
而他就像一張廢棄的塑膠袋被人隨手撿起,又隨手扔在另一個地方。
小張兵平靜地掃量了一圈客廳的陳設,屋子的豪華雖然超出了他的認知,但他眼中沒有驚艷。
直到他視線撞上壁櫥里陳列著的滿滿當當的圖書,死寂倔強的目光里卻突然冒出些光彩。
過了這個冬天,他就年滿七歲了,可是李翠花和張麻子完全沒有讓他去村里唯一一所小學念書的打算。
小張兵緩緩朝壁櫥那邊走去,他仰起黑瘦的小臉,靜靜看著那些他叫不全名字的書。
這些年張麻子和李翠花雖然不給他讀書的機會,但是他們對張騰卻沒少費心思,像《兒童古詩三百首》、《安徒生童話》、《三字經》等等,也給他買了不少。
張騰是李翠花和張麻子的親生兒子,比張兵只小几個月。每每李翠花和張麻子從山下鎮子的工廠里回來,就格外喜歡給張騰灌輸書本知識,還說等他再大點就要讓他上鎮子上的重點小學讀書。
張騰對學習沒什麼興趣,腦子也不好使,每次李翠花和張麻子興致來潮打算考考他的時候,總是被惹得大發脾氣,張麻子急了就罵李翠花,瞅她生的什麼玩意!
李翠花也毫不退讓,說張騰腦子不靈光跟她有什麼關係,這難道不是他們張家的種,還說在她看來,張騰就是隨了張麻子那個瘋瘋癲癲的媽了。
說著兩人互罵一通,罵的時候還稍微夾雜著些關於之前考的張騰的知識,比如,李翠花有次氣哭了,說一首《靜夜思》一共就四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她教了張騰不下十遍,張騰就愣是沒有學會。
張麻子和李翠花的憤怒會波及到張騰,數落,有時拿腳踹兩腳。
每每這時,小張兵就一邊假裝抱著張騰,一邊偷瞄幾眼被他們扔在地上的書,順便將他們念的那些詩句和書上的字對應起來,他記性好,能過目成誦,所以用這些辦法也把李翠花和張麻子買給張騰的書學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要說小張兵多愛學習其實也並沒有,只是有時他被張麻子打得厲害了去村長張金銀家躲一躲,就會聽到張金銀一邊嘆息一邊說:「娃兒啊,以後好好念書,知識改變命運,只要你走出這個山溝溝,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念書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無數黑暗寒冷的夜晚帶給小張兵活下去的希望。
「張兵,先生叫我帶你去洗澡。」小張兵還在望著壁柜上的書出神,恍然聽到有個成年女人喊他名字。
他轉頭,就見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褲子和黑色帆布鞋的女人,她黑色的長髮工整地挽在腦後,此刻正站在不遠處靜靜望著他。
見張兵眼中帶著疑惑謹慎,女人笑了笑,眼角有細碎的紋路:「我是溫家的傭人,你以後可以叫我蘭姐。」
她主動介紹了自己,張兵仍是一副防備的姿態,問:「我為什麼要洗澡?」
蘭姐低頭望著眼前一本正經的小蘿蔔丁,耐心解釋:「這是先生的意思,在這裡我們都要聽他和小小姐的。」
小小姐就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兒吧?那個像山神泥塑一樣不堪一擊的女孩兒。
小張兵漆黑的眼珠動了動,黑瘦的臉頰上還是麻木的表情,毫無感情的「哦」了聲,就跟著蘭姐走出房門,又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七轉八繞終於走到了洗澡的地方。
蘭姐囑咐完他花灑的用法,換洗衣服的位置,就關門轉身離去,並沒有告訴張兵洗完澡後該幹些什麼。
小張兵站在濕熱的房間裡,碩大的衣鏡立在眼前,倒映出他的身體,他身上還穿著破爛的,寬大的衣服,稍翹一下腳趾,黑色布鞋就翻起邊來,他的臉黑逡逡的,脖子倒沒有像山里小孩兒那樣藏滿了泥垢,可是現在他也夠狼狽的了。
小張兵斂了斂眉眼,腦海里突然又蹦出了那張像瓷娃娃一樣素淨可愛的臉。
他眉頭微微蹙了下,冷漠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不可思議。
他竟然真的被一尊山神泥塑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