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2024-09-14 16:52:07 作者: 謝南居

  第 66 章

  帝京的夏天熱得沒有道理。整個街道的瀝青路面蒸騰著熱氣, 灼熱的空氣里仿佛能聽到喘息的聲音,若有若無,飄蕩在耳邊。出機場後, 一陣火燒撲面而來,沈宴寧托著行李, 攔下一輛計程車。

  一群白鴿在冷峻的藍天裡飛過, 她坐在車裡,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一些記憶如潮水般不斷涌流。

  當初她信誓旦旦告訴自己帝京不會是她的歸屬地,可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人果然本能地趨向於熟悉的環境。

  高峰時期,司機堵著也沒事幹,從後視鏡里看她一眼,熱情地寒暄道:「姑娘,你是第一次來帝京?」

  沈宴寧從回憶里抽出神, 搖頭說:「我大學在帝京念的。」

  

  司機「哎呦」一聲,一口地道京話, 說:「瞧我這記性, 您本來就是要往京大走。」

  對於他工作上的不仔細,沈宴寧並沒有多言, 只是低頭打開手機, 瀏覽那封學校發來的電子邀請函,看著上面的邀請嘉賓靜靜發呆。

  京大這次舉辦的表彰會不單單是面向優秀畢業生, 還有各行各業的大拿。沈宴寧在邀請名單上看到了俞筱的名字。

  這個人她其實只在趙西和的朋友圈淺顯地見過一回,後面大概是被原主人看到,這條朋友圈也被設置成不可見。

  正因如此, 沈宴寧對於她的長相確實印象不深,以至於在對方先一步和她介紹時, 差點兒沒繃住。

  俞筱並不是那種高知家庭里一貫培養出來的孩子,相反,她幾乎全身上下都寫著叛逆兩個字——一身職業套裝配淺金色頭髮,上台講話時,風格風趣幽默,全然打破了研究員生活枯燥乏味的刻板印象,就連最後的結辯都不合常理地出牌,說出她的畢生真理來勸解學生:踏實賺錢,少搞學術。

  一瞬之間,整個會議廳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全場都在為她這句話歡呼。

  沈宴寧坐在台下,呼聲圍繞四周。人聲鼎沸里,她忍不住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沒有她的出現,孟見清最後選的人也一定是俞筱。

  但俞筱未必這麼想。

  她安之若素地從一片掌聲雷動中退場,往沈宴寧的方向看了兩眼。

  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隔了幾個座位,一個在優秀畢業生席,一個在特邀嘉賓席。

  很多時候不得不感嘆命運真的很神奇。兩個陌生的人,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卻在曾經某個瞬間因為某個人而產生了短暫的聯結。

  俞筱收回視線,重新落座。

  她是個很高傲的人,這種傲氣不單單只是從優渥的家庭里獲得,更多的是來自於她本身。她本身足夠好,也足夠自信,所以才不會委屈自己選擇一條風險和苦難並存的路,更加不屑於拿身份去拴住一個男人,何況這個男人還一門心思在別人身上。

  只不過......

  想到孟見清,俞筱卻是鎖了眉,但也不過一瞬的事,變化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

  明朗的夏天,有的人逐一告別,有的人重返校園。

  結束活動後,沈宴寧憑藉著記憶里的路線,從外語學院的林蔭道,一直漫步到圖書館門口。

  聽說這兩年外語學院因為這座蓋世無雙的圖書館招生指標都超了不少。圖書館外觀採用了大面積的玻璃幕牆,採光明亮,內置著茶色軟椅和桌子供學生閱讀自習。

  沈宴寧和服務台的工作人員報備了一句,得到對方允許後才進去。先在一樓逛了一圈又上到二樓慢慢參觀,最後直接在三樓挑了本書坐下看了起來。

  這一呆就是一個下午,再擡頭時,窗外的烈日已不見蹤影,被黑沉沉的厚雲所蓋,有種山雨欲來的趨勢。

  沈宴寧沒有帶傘,連忙還了書,匆匆下樓。腳剛踏出去一步,雨水就嘩啦啦地往下倒,風卷著灰色的雨,一陣急似一陣滾動著向前。

  她被迫只能退回去,驀地腳步一頓。

  雨越下越大,整條道上幾乎已經見不到什麼人。孟見清撐了把傘,暮色蒼茫中,走得又疾又穩,襯衣淋濕了一大半,只看見一個淡白的影子。

  某一刻,沈宴寧好像聽到一個鑼聲,空泛古遠,敲出一段非常久遠的回憶。記憶里的雨要更大一些,他望向她的眼神時也沒有這麼多眷戀與綢繆——

  孟見清行至她面前,揚起嘴角,「小姑娘,我等你這頓飯等了很久了。」

  沈宴寧不記得當時自己說了什麼,也不記得情態有多麼窘迫,只記得帝京城那場遲來的陣雨把兩個不算太熟的人困在了狹窄的t屋檐下。

  那是一種被命運蓋棺定論過後的結局。

  她背倚著擦淨的玻璃門,在豁亮的燈光下,看著他笑。

  「你怎麼來了?」

  「接你回家。」

  ......

  雨後天晴,天空洗的碧藍。

  惠北西街還是原來的模樣。

  這是沈宴寧第一次見到院子裡那棵綴滿金燦燦碩果的枇杷樹,綠葉成蔭,滿林金黃過著剔透的雨滴,從院牆一側高高探出來,垂落了滿地枇杷。

  她跟在孟見清身後進去,得以看到那棵枇杷樹的真身。三年過去,記憶里的那棵小樹苗,今已亭亭如蓋矣。

  孟見清上前摘了幾個給她,「你來得不湊巧,這個時間段枇杷都掉完了,五月份的枇杷最甜。」

  沈宴寧嘗了一個,的確不是特別甜,玩笑說:「那看來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孟見清順手接下她吐出的核,附和說是,誰讓你當初非要走。

  即便嘴上不說,他還是對她當年一走了之的事心有芥蒂,但提及過去他們總是習慣性一起緘默。

  兩個人身上淋了不少雨,尤其是孟見清,衣服基本上全濕了。於是沈宴寧藉口催他去洗澡。

  孟見清嗤了她兩聲,上前摟住她的腰,啞聲暗示:「一起?」

  兩個人糾纏著進浴室。

  沈宴寧一邊心照不宣地回應他的吻,一邊打量這間浴室。洗漱台上擺著拆封到一半的洗護用品,彰顯著主人的一些生活痕跡。她的手指不自覺放在大理石檯面上,輕輕觸摸過每塊區域。

  不管是耳邊嘩嘩水聲,還是此刻埋頭吻著她的孟見清,一切都在提醒她又回到了原點。

  但這一次是她心甘情願走向他。

  為了懲罰她的心不在焉,孟見清咬了咬她的嘴唇,接著一把將她抱到洗手台上。她今天特意穿了件裙子,現在倒是方便了他。

  她聽見他低低的一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這聲笑里藏著的東西,就見他頭往下埋了下去。

  沈宴寧呼吸仿佛被扼住了,懸掛著的雙腿下意識腳趾蜷縮,她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整個過程漫長到難以言述,好像是一場膽戰心驚的夢,讓人不斷墜落。她拼命想抓住一點什麼,指間抓到的卻是他柔軟的頭髮。

  沈宴寧捂著嘴不敢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霧氣越來越濃,似真似幻。終於在神經瀕臨炸裂的那一刻,仰起頭溢出破碎的一聲。

  水聲在同一刻突然停下,五感漸漸回籠,她無力地軟下.身,雙腿不自覺抽搐兩下。

  好久,孟見清擡起頭,曖昧地在她耳畔說:「我們小阿寧太久沒運動了。」

  她第一次接受這種事,大腦來不及做出反應,遲鈍了幾秒,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他笑了笑,抱她去花灑下沖澡。

  沈宴寧覺得,他們之間生理上的喜歡遠遠多過心理上的喜歡。

  譬如此刻,一個澡洗完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

  孟見清吃飽饜足地掀掀眼,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點?

  「你看著點吧。」

  沈宴寧裹著浴巾蹲在地上,在行李箱裡找睡衣。

  孟見清劃拉了兩下手機,看見她雪白的後頸,忽然沒了食慾,走過去扯了扯她的浴巾,說:「先別找了。」

  「嗯?」

  他笑笑:「我覺得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沈宴寧就沒指望他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反手糊了他一個軟巴掌,「滾。」

  孟見清順勢拉著她往床上倒去,這次倒沒動手動腳,揉著她的頭髮,一本正經問她吃什麼,「我讓老唐送來。」

  她搖搖頭,目光柔柔看著他:「家裡有面嗎?要不你給我煮完面吧。」

  「......」

  孟見清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深吸一口氣,說:「......你確定?」

  沈宴寧發自內心地揚起一抹微笑,點了點頭,「我不挑食的。」

  他一個頭兩個大,無奈地說:「得嘞,還得我伺候您。」

  沈宴寧嘁了他一聲,跟著一起下樓。

  生於錦繡的孟三少做起飯來,雖然生疏也不打馬虎。沈宴寧倚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煮水下面,切菜煎蛋,心中竟然有種感動。

  如果用現在網友的一句話,準是要被說戀愛腦。

  可她還是走了過去,摟住他的腰,小心地親一下他的側臉。

  她痴迷半生的這個人啊,雖然總是漠對眾生,高高在上,可這玉葉金柯的背後是數不盡的空虛冷寂。

  如今他終於也為了她沾染了一身煙火氣。

  她輕輕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小聲說:「孟見清我不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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