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63

  Chap.63

  蔣弋梳著隋英的頭髮。

  原先海藻般濃密發亮的頭髮, 現如今軟塌塌的，沒有多少生機。

  梳順之後，他拿起剪刀, 一縷一縷剪下，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眼睛，也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決心做手術, 需要剃掉頭髮, 他不想假手於人。

  「蔣弋。」

  聽到聲音，他停下動作，「嗯。」

  「你還記得高二那年，在廣場上, 你送了我一隻充氣青蛙，又帶我去剪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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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弋捋了下無菌手套，換到另一邊, 「那天聚餐, 你沒來，我以為你想跟我撇清關係。」

  隋英偏頭，他立刻收手，生怕梳子戳到她。

  你想的對。整個高中時期她真的一直在想辦法與他撇清關係。

  不過沒有去聚餐, 是因為知道父母那天會回老宅, 所以不敢去。

  那時膽子真小, 現在回頭再去看，就是去一次同學聚餐, 又能怎樣。

  說不定反倒不會發生後面的事。

  「沒想到你會跟我走。」

  隋英垂眸, 「那天很狼狽, 就只有你看到了。」

  那天，丁文澤魯駿幾個都看出她哭過, 但只有蔣弋發現她亂七八糟的頭髮，即使她使勁拉著衛衣帽。

  剪刀貼近頭皮，他剪的更小心翼翼，「我知道不是孔枚，也不是趙蘇陽，所以你的頭髮到底是怎麼弄成那個鬼樣子的。」

  「當然不是孔枚，」隋英仔細回憶，哦想起來了，她被關圖書館，學校對孔枚等同學通報批評，她們在班上一直不和睦。

  只是，「趙蘇陽是誰？」

  蔣弋深深看了她一眼，「沒誰。」

  隋英：「……」

  驀然，她想起趙蘇陽，是她高一同班同學，轉學前夕他倆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矛盾，趙蘇陽在她書包灌滿水，被老師狠狠收拾了一頓。

  隋英怔怔看著蔣弋，他難道事後調查過是誰剪的她頭髮？

  他覺得是鬧過矛盾的同學報復她？

  那他要查多久，才能弄清楚她原先學校的恩恩怨怨呢。

  她完全不知道他做過這些事情。

  他大概也問過蘇韞，只是蘇韞維護著她小小的自尊心，沒告訴他。

  「我媽，」提及此事，隋英早已沒有了年少時惶惑不安的心境，平靜地說道：「那天放假，宿舍幾個女孩試香水，還有一次性染髮劑，我媽非常生氣。」

  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隋英只想給當年的自己一個擁抱，其他的情緒很淡。

  從小到大那樣的事很多，那次不過是剪了頭髮，她衝動跑出去，只是情緒積壓。

  蔣弋卻呆住。

  他的成長環境促使他無法理解父母對孩子的這種行為。

  只是染頭髮，就要把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頭髮剪成那樣？只是良好的教養讓他不會去評價別人的父母。

  「我的父母很擔心我早戀。」隋英又補充了一句。

  好像只能這麼解釋，她其實也不理解父母的想法。

  蔣弋手一頓，戲謔道：「那他們沒擔心錯。」眼底卻閃過一絲冷意。

  隋英瞳孔微動，清晰地感受著他指腹壓下耳朵，去剪耳朵後面的頭髮。

  不知怎得，思緒一下子回到高二那次剪完頭髮，兩人站在幽暗狹窄的小巷裡，他給她耳後貼創可貼。

  少年似乎很慌，動作笨拙，不敢碰她的皮膚。

  耳朵很軟，不受力，他一下一下點觸，她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貼好之後，在她身後站了很久，她也忘了當時為什麼也站著不動，好像什麼也沒想。

  可這麼多年，她始終記得那一刻的感受。

  身後有人，不孤獨，不怨恨。

  理髮推的聲音拉回她思緒，隋英笑了下，「你還會用這個。」

  「嗯，我試了，這是最舒服的一檔，」蔣弋大手托著她後脖頸，小心翼翼推著頭髮，「怎麼樣？」

  隋英擡眸，透過無菌帽縫隙看到他空蕩蕩的髮際線，「你剃頭了？」

  「嗯。」

  隋英噗嗤一笑，「我看看。」

  蔣弋一手拿著推子，一手拖著她腦袋，只能任由她上手去脫掉無菌帽，露出青茬頭皮，隋英眼尖，看到幾道細小劃痕。

  「疼嗎？」指尖撫過傷痕，隋英盯著他雙眸，他這樣的少爺，是如何在自己頭上練習，弄傷自己，就為了給她術前剃頭。

  「一點小傷。」

  指腹撫過眉骨，落在眼角，「我以為你會像高二那次，再染個櫻木花道紅。」

  「你知道我那次染頭髮是因為你？」蔣弋挑眸，帶著懷疑的目光審視著隋英，偏偏她被托著腦袋，仰視著他。

  隋英彆扭地轉過視線，「是魯駿，他說你承諾他們幾個一套什麼遊戲裝備。你們明知道學校不允許，還故意去染頭髮，結果…結果全班一半的學生都被剃了頭，那段時間，全校都在說我們班。」

  有次她和蔣弋鬧彆扭，魯駿就把蔣弋拉著他們幾個染頭髮的真相告訴了她。

  她剪了個超級短髮，回學校後，好多同學討論此事，蔣弋看出了她的彆扭和排斥，才想出這麼二的辦法。

  但的確奏效。

  那段時間，高二七班哀嚎遍野，醜名遠揚。

  張建章威震河道二中。

  「他倒是什麼都跟你說。」

  蔣弋放下理髮推，「這邊要用刀片刮掉頭髮。」

  隋英輕輕「嗯」了聲，並不在意，感覺到他緊張笨拙的動作，反倒很開心。

  距離手術還有兩個小時，隋英提出見蘇韞，有些事總要交代一下。

  蘇韞拿著手機給她了幾十張假髮帽圖片，「我都買回來了，等你做完手術，就可以戴。」

  隋英笑著應下，拉著她的手，「韞韞，我有事想跟你交代。」

  蔣弋一下子分開兩人，「做完手術再說。」

  蘇韞這次沒懟蔣弋，眼帘垂下，口罩有點大，連她的眼皮都遮住，一點眼角也看不到。

  隋英盯著她口罩上兩坨濕濡，輕嘆口氣。

  「蔣弋，韞韞，我能挺過去，我有預感。」

  「那就等手術結束再說。」蔣弋硬聲硬氣。

  隋英輕輕搖頭，「能做成和準備預案並不衝突。」

  蘇韞都被氣笑了，「你們這些工科女簡直了。」

  「韞韞，我最相信你，所以，」

  蔣弋鼻孔輕哼，很不屑地瞥了眼蘇韞，隋英看了他一眼，「所以有幾件事我想拜託你。」

  蘇韞眨眨眼，口罩上的濕濡面積更大，語氣卻頗為輕鬆，「說吧，我不一定能做到，你知道我的，沒那麼靠譜。」

  蔣弋站起身，似乎是想抄兜，只是穿著無菌服，他也只能作罷。

  「第一就是我的手術費用，肯定比之前的費用要高很多，」眼尾餘光略過蔣弋，「我的銀行卡密碼，還有一些理財產品你都知道，要是還不夠，剩下的只能由你幫我墊付。」

  「我來付。」蔣弋淡淡開口。

  隋英擡眸，「行，不夠的你替我補上。」

  其實她心裡清楚，能在醫院享受這種待遇，全靠蔣弋人脈，這裡面不止是手術費，還有人情，以及他四處請來的專家。

  真要算，她無力嘗還。

  蘇韞胡亂擺手，「行，這個我不跟你爭，誰讓你們現在是夫妻，這屬於你們共同債務。」

  「第二，我還有一些論文版稅，你收到後，萬一我，……你再找個合適的時間給我媽，」隋英頓了頓，又道：「她要是不問，就算了。」

  蘇韞咬牙，眼裡閃過一股狠勁，似乎想說什麼，「…好。」

  她不忍心告訴她，這幾天，周蕊林一個電話都沒有，隋航發消息催促過生活費。

  蔣弋看到隋英手機上的簡訊，氣炸了，直接打電話過去罵人。

  隋航聽到蔣弋和隋英的關係後卻說：「我姐脾氣古怪，一點都不體諒家人，是個很自私的人。」

  蔣弋毒舌起來屬於不留情面，專戳人肺管子脾氣的人，第一次無言以對。

  其實隋航根本不缺那點生活費，周蕊林退休工資不低，老宅拆遷除了補房子之外，還給了一部分補償款，她自己也有房子，足夠負擔隋航的學費和生活費。

  只是隋航伸手要習慣了，又大手大腳，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隋英潛意識裡還對周蕊林抱有最後的希望。

  大概幻想過，萬一她手術失敗了，要多久，周蕊林才會找朋友打聽她，幾個月，還是一兩年？

  聽到消息，又會有多難過。

  她可能也報復的想過，她死後很久，周蕊林找不到她，先罵她，再得知消息後的震驚與懊悔。

  蘇韞和蔣弋很默契地沒有將此事告訴隋英。

  隋英伸手去握他的手，「我的書本來想分上下兩冊，現在連一冊都沒寫完。上冊還差一章飛行實錄，韞韞不了解我們的專業，蔣弋，這一部分你來寫。」

  想了下，又補充道：「出版時可以加上你的名字。」

  他是多麼想抱起眼前的女孩，把自己一半的生命給她，這樣他們就剩下一樣的生命。他不忍聽她絮絮叨叨的交代，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可話到嘴邊，卻是，「我知道你聯繫好了個出版社，不過我要換一家，我的名字也要寫在前面。」

  蘇韞被這番無賴的話給驚到了，「你搞搞清楚，是英子寫的書，你補一點點，芝麻大點事，居然還想搶走她的勞動成果！這事你不用管了，我替英子出版。」

  「跟你有什麼關係。」蔣弋輕蔑冷笑。

  蘇韞指著蔣弋，「我是英子最信任的人，你，靠邊站。」

  「我是隋英老公，我只允許你處理我老婆父母和弟弟的事，其他事用不著你操心。」

  「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蘇韞雙手叉腰，氣吞山河，「我告訴你，英子可以沒有老公，但絕對不能沒有我。」

  隋英聽著熟悉的爭執聲，緩緩推進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