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36

2024-09-14 16:02:53 作者: 鴉槑

  Chap.36

  家裡空蕩蕩的, 只有奶奶房間的床板是釘在牆壁上,沒法拆卸帶走,她和著衣服躺上去。

  夢境模糊不清, 沒趕上的公交車,看不清的黑板,不會做的題, 高糊的面孔……

  沒有一個她想見的人。

  清早出巷口時, 她往網吧里看了幾眼,等公車時下意識搜尋,一直到學校,他都沒有出現。

  接下來的時間隋英沒有再出過校門, 不管大家是交換手帳貼紙,還是桌底下拿手機打遊戲,要不就是互贈禮物, 更多的是分析成績選學校專業。

  她一概不理, 專心刷題。

  這學期基本全天自習課,老師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

  頭頂飛過手帳,又飛回包裝袋, 隋英並不受影響, 鬧哄哄的班級突然安靜, 她下意識擡頭,心臟沒來由的突突突猛跳, 卻見班主任張建章遙遙朝她點頭。

  蘇韞雙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看著隋英出了教室, 結果是一去不復返。

  

  一直到高考前放假那天,隋英才回到學校。

  「英子?」蘇韞驚呆了, 她幾乎認不出隋英。才十天,整個人瘦脫了相,鼻樑更秀挺,下巴尖尖,將近一米七的高個只剩八十斤。

  「出什麼事了?」

  隋英輕輕搖頭,「考完試我再跟你說。」收拾著書桌,書本資料大多數被學弟學妹借走,也沒多少東西,一個筆袋,一個保溫杯,都裝完,書包還是空的。

  稍稍偏頭,卻見顧柔嘉從蔣弋桌肚拿了遊戲手柄和耳機裝包里,剩下的東西全扔垃圾桶。

  她看著那個酒紅色沒有任何花紋的保溫杯被丟棄,胸口木木的,沒多少情緒。

  再普通不過的保溫杯,誰也沒想到蔣弋會從高二用到高三畢業,最終還是被丟棄。

  高考期間學校放假,宿舍不允許住人,隋英本來想在十里巷附中旁邊登記個賓館,蘇韞拉著她住自己家。

  她們兩人都在十里巷附中考試。

  第二天中午,蘇韞拍著臉從安全通道出來,看到隋英一下子撲上來,「英子,我理綜,」

  「噓,別說,」隋英攬著她,「下午英語是你的強項,我相信你。」

  「咦?」蘇韞鬆開隋英,「那不是蔣弋嗎,好久不見了,他也在附中考啊。」

  六月的風吹散了頭髮,擋住了眼睛,隋英輕捋著,高大俊秀的少年站在不遠處,一瞬不瞬盯著她。

  蘇韞湊耳邊,「我先回賓館休息,要給你帶午餐嗎?」

  隋英搖頭。

  幾分鐘時間,附中校門口空無一人,驕陽熱烈,兩人走在校外樹蔭下。

  「你為什麼這麼多天不去學校,出什麼事了?」

  隋英一頓,輕輕搖頭,她有意讓別的事情填滿思緒。

  「我最後問你,跟不跟我走?」

  少年停住腳步,擋在隋英眼前,表情看著輕鬆,可臉匝緊繃的肌肉出賣了他。

  不知為何,她腦海里閃過垃圾桶里的保溫杯,嘴角帶著譏諷冷笑,「你以為你是誰。」

  少年不可置信,拳頭攥緊又鬆開,不甘的又問:「你一定要去南渝嗎?」

  隋英抿緊嘴唇,看向別處。

  良久,少年又開口,「換個城市,行嗎?好多同學考冀北,離家近,我們,」

  「我討厭離家近,我討厭冀北,我就是要去南渝,就算將來要留學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麼相干的,你憑什麼自以為是的替我安排,你是我的什麼人?」

  隋英很用力說完,又用更大的力氣控制發抖的身體。

  「……」蔣弋高大的身形仿佛隨風晃動,冷白皮血色褪盡,清亮的眸子空洞失焦,許久,才啞著嗓子問她,「我是你的什麼人?」

  她咬著幾乎無一絲血色的唇,眼裡盛滿了倔強,「如果你認為是男朋友,那我不要你了。」

  「你說什麼?」少年眼眶發紅,像是被眼前比他瘦弱的幼獸傷的體無完膚,不甘又不忍反抗。

  「我說分手,我說……」

  少年眉眼驟然森涼,轉身決絕,截斷了隋英之後的話。他上了路邊一輛豪車,揚長而去,隋英抱臂蹲下,早已泣不成聲,「我說我不要你了,我想說你別走……」

  灑水車一遍遍經過,路面濕漉漉的,溫度下降兩三度。

  校外人行道上送孩子高考的家長多了起來。

  「…她的爸爸不在誒,會不會沒考好在這哭?」

  路過的女同學小聲跟家長說話,被她媽媽溫柔制止,「你先進考場,…小姑娘,別哭了,最後一門好好考還是有機會的。」

  隋英哭的恍惚,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嘴裡一直呢喃著「爸爸」……由著阿姨扶起,隨大流進了考場。

  上樓時聽到蘇韞在叫她,她回頭看了一眼,指了指樓上,匆匆上樓。

  進考試時,監考老師對了好幾遍准考證,還說了句「穩住心態好好考」。

  鈴聲一響,試卷收走,警戒線放開,所有考生像牛羊衝出柵欄,撒歡了蹦躂,隋英混在人潮中,湧出校門,被身後奔跑的男生撞的直接跪倒撐地。

  男生雙手扶起隋英,臉上的興奮僵住,呆愣地盯著滿臉淚水的隋英,「我?你,」

  「英子,」蘇韞跑過來,一把推開男生,「你幹什麼?」

  「我不小心…」

  隋英哭到難以自持,「不是,他,」哽咽到無法說話,只攔著蘇韞,「讓他走,不是他……」

  「到底出什麼事?」蘇韞握著她肩膀,她不認為隋英是因為沒考好,「是不是蔣弋?」

  隋英一下子抱住她,哭的轟天暗地,最後虛脫倒地,任由蘇韞拖行,「我帶你去找他,我去,踏馬的居然關機。」

  隋英輕輕按下她手機,「韞韞,我爸爸去世了。」

  ……

  ……

  奶奶到姑姑家後,各種不適應,加之飲食習慣,導致病情加重。

  那天身體出現狀況,行動不便的奶奶只能給隋淑慧打了電話,姑姑上班走不開,就通知隋萬鑫。

  隨後兩人輪流給奶奶打電話,沒人接電話後,隋萬鑫放下工作開車就往冀北趕,期間不停地接隋淑慧催促的電話,焦急加路況沒那麼熟悉,轉彎時發生車禍。

  周蕊林是幾個小時以後接到通知趕往冀北。

  搶救了兩天……周蕊林聯繫了隋英班主任,讓她帶上隋航,過去見父親最後一面,他們姐弟沒趕上。

  奶奶也住進了監護病房。

  父親的葬禮;奶奶的病情;周蕊林哭一陣,昏迷一陣,又和隋淑慧哭著吵一陣;隋航一會嚎啕大哭,一會偷偷抹眼淚。

  整整十天,隋英像個麻木的遊魂,被任何人指使著跑腿,替奶奶拿藥,照顧媽媽和弟弟,看著別人哭,她也淌眼淚,沒力氣了就歇著。

  她對父母感情很淡,從小沒有生活過,有的只是排斥和恐懼,可當父親真的離開後,她一遍遍回憶和父親為數不多的相處,怎麼想,記憶碎片都是模糊的。

  隋英搬去了父母市區的房子。

  書房支著一張單人床,隋英整夜整夜睡不著,想奶奶,想回老房子,聽說轄區那一片已經清空,就這兩天拆。

  周蕊林蠟黃著一張臉,坐在客廳里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隋航也鬧了,安安分分聽從隋英輔導寫作業。

  家裡靜悄悄的。

  直到高考成績出來,隋英考了市狀元,校領導和張建章親自到訪,家裡才有了人聲。

  周蕊林又驚又喜,倒茶切水果招呼,學校也知道隋英的情況,並沒有太熱烈的慶祝,只是通報了好消息,另外就是高考志願。

  「我們已經選好了,冀北大學數學專業,將來當老師。」周蕊林熱切說道。

  校領導和張建章愣了下,隋英急了,「媽,我什麼時候說要學數學了,我要考南渝航天大學,當飛行員,我已經通過了飛行員複選,我說過的。」

  「是,你是說過,」周蕊林訕笑,又看了看校領導,「當時不知道高考成績,現在你的成績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學校,您二位說是不是?。」

  校領導說話比較有藝術,「數學和飛行員之間不存在哪個專業屬於『更好的選擇』,還是以孩子的意見為主。」

  「她還小,飛行員離我們普通人太遠,就報冀北大學,我們決定了。」

  隋英蹭的站起,「我不會去的,媽,我不會去的。」

  張建章比較直接,「學生家長,最終的報考意願一定是尊重學生,你們好好溝通。」

  隋英以為事情最壞也就是這次衝突,她按部就班地去了學校,沒有絲毫猶豫地報了志願,和蘇韞一起穿過南河橋,買了最喜歡的小吃慶祝。

  報名結束的最後一天,她聽到周蕊林電話響了三次,每次說幾句就掛斷。

  不知道是誰打的,隋英也不太在意,輔導完隋航作業,卻聽弟弟說了句「你要去冀北大學讀書嘍~」。

  隋英已經忘了那天究竟是如何出門的。

  好像挨了好多巴掌,好像門被反鎖了,好像聽見隋航的哭喊,還有人議論,「五樓掛著床單跳樓,瘋了」……

  她在前面打了車,跑到學校,剛要修改大學,周蕊林趕到,母女倆加勸和的張建章,從辦公室鬧到樓道。

  整棟樓的聲控燈一遍遍亮起。

  周蕊林歇斯底里,「你就是自私自利,你爸死了,你也要走,」

  「我只是去上大學。」

  「哪裡不能上大學,哪裡不能上大學,哪裡不能上大學?」周蕊林連聲質問,「你跑這麼遠,你奶奶想你的時候怎麼辦?」

  隋英只一個勁哭,完全啞口無言。

  她不捨得奶奶,可她就是想走的更遠。

  最終,這場吵鬧驚動了校領導。

  校領導拍板:「隋英同學,你上不了大學,可以免費來補習,生活費全免。」

  周蕊林不可置信,「好,我就當沒生過你。」

  張建章在外面攔住了周蕊林,不知道說了什麼,周蕊林最終同意她報飛行員專業,但只能選冀北航校。

  隋英握著滑鼠,哭到難以自已,就是無法點確認。

  肩上多了雙厚重有力的手,張建章難得溫和。

  「隋英,覺得委屈?覺得自己明明這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不能如願以償?」

  「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是最努力的學生嗎,你每天去圖書館,可每天挑燈夜讀的同學不止你一個,有人比你更努力,但狀元卻是你,那他們會覺得公平嗎?」

  「留下的理由你聽了太多遍,老師就不說了。」

  「這『孝』字啊,有時候真的是一座大山,總要承受一次,你這一次背了,下次就不會有人為難你了。」

  「你是我見過很有天賦的學生,老師相信你能夠想通,冀北航校不差的,將來你總有一天會飛出去,飛到你喜歡的南渝,飛越海岸線,在另一片土地登陸。」

  隋英在最後一分鐘點了確認,卻再也不願回到有周蕊林的地方。

  她想跟蘇韞告個別,然後去醫院照顧奶奶,卻被蘇韞的狀態嚇一跳,蘇韞父母呼朋喚友大擺宴席,她躲在角落哭的鼻青臉腫。

  「…他早就決定好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紀羨學長大一快結束時就確定做交換生出國,他等到蘇韞高考結束,成績出來,考的不錯後,告訴了她。

  蘇韞抱著隋英,「他為什麼不早說,我是為了他才去冀北讀大學的,」

  「韞韞,你是為了自己,你的理想是當醫生,如果為了他,你大可以選擇外貿大學,和冀北大學挨著,可你選了醫科大,你不是查了好多路線嗎,最近的距離也要轉三趟地鐵。」

  「是嗎?」蘇韞淚眼婆娑,情緒倒沒剛才這麼激動,「我爸說我家是暴發戶,不選賺錢的專業,選喜歡的,有檔次的……嗚嗚……」

  「可是我一個人,我一個人不想去冀北怎麼辦?」

  隋英輕輕擦去她的淚水,「我陪你去冀北讀大學。」淚水撲簌簌流下,兩個女孩互相擦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進紗窗,蘇韞平靜地定了機票,「我要當面說清楚。」

  隋英欣賞這個總是橫衝直撞,又勇敢熱烈的好朋友,她坐上公交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去了火車站。

  轟鳴聲推到了橫亘交疊的轄區,揚起的塵土砂礫模糊了一抹單薄清雋的身影,廢墟掩埋了張揚明亮的少年。

  北上的列車駛出車站,一排排高大榆樹漸呈線條,霧氣散開,露出女孩清秀倔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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