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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蒼生(九)

2024-09-14 15:50:49 作者: 柳院燈疏

  大道蒼生(九)

  此處是無窮無盡的黑夜,光明被人為地抹去,留下無聲無息的晦暗。煙歸只知季挽容執念深重,卻不知祁清心也困在人世,浮沉不能。

  身處亂世,自保尚且艱難,何談濟世,何談渡人?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而這兩位醫者,卻在亂世中選擇了同樣艱險的道路。

  見季挽容不說話,祁清心也沉默著。

  煙歸問道:「你們都說自己做錯了,可你們有悔嗎?若是重來一次,你們是會選擇就那樣無牽無掛兩袖t清風地死去,還是依舊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然為心中道義歸來?」

  十里和長街也沒有料到煙歸竟如此犀利地指出了癥結所在。

  誠然他們承認自己有錯,錯在不該失心智棄醫道,可這一條路不是在此時成為歧路的。而是在他們選擇回到人世,所有人命運的齒輪都被撥動之時,便錯了。

  若是就那般死去,也能全一個身後美名。偏偏,就是他們這般清風明月般的性子,驅使著他們回來了。他們會有悔嗎?

  

  祁清心低垂著頭,依舊不語。

  季挽容霍地擡眸坦然道:「季某非貪生怕死之輩,當初以一腔孤勇回到人世,是抱了必勝的決心。固然有錯,但錯不在妄圖以蜉蝣之身在這紛繁塵世中,對抗天命,濟世救人。而是錯在……」

  他頓住了,目光流露出哀傷,悲戚之色難以言表,眸色如孤遠的山巒,飄渺遙遠,無依無靠。

  祁清心沉沉的聲音響起,補充道:「錯在,天道。」

  黑白無常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對於這樣的言論似乎已經聽過無數次了,都感到十分頭疼。

  十里贊同地點點頭,但他的性子便是懟天懟地這般無所忌憚,此刻的贊同顯得十分膚淺而虛浮於表面。

  長街謹慎地沉默。

  阿夕若有所思,靜靜地注視著煙歸,眼神中意味不明。

  煙歸見大家都不說話,只好繼續由自己發問,「此話何意?」

  「姑娘,若是你,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只有你才能將凡人從洪流中撈起,你會選擇毫無牽掛地撒手而去嗎?」

  煙歸素來貪生怕死,只求獨善其身。可在祁清心灼灼的目光下,那個「會」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撒謊了,「不會。」

  「可是如何確定只有我才能救世人呢?凡塵中人不可計數,不是我,也會有別人。」

  「事實證明,在那時,確實只有我一人。若是人人都抱著姑娘你這樣的心態,此事我不做,自有旁人來做,那此事可就真的沒有人能做了。」

  「我無怨無悔,只是對自己失望了。本以為自己能有這樣翻雲覆雨的能力,可是在天道面前,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何必同天抗衡呢?」煙歸雖然不解,但還是充滿敬意。

  「天無道,人卻有情!」季挽容的影子模糊不清,聲音卻字字鏗鏘地響起,「為什麼,為什麼天災人禍說降就降,滅世之劫如同兒戲一般,萬般苦果要由我們來承受?為什麼惡人可以長活,善人卻命比紙薄?為什麼在那般的拼命之後仍然換不來一個結果,哪怕是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的希望呢?我告訴你,沒有!一點都沒有!」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邏輯仍舊十分清晰,「讓我來告訴你們,天地不仁,萬物皆為芻狗!行走在青天白日之下,不過是天為主,我為奴罷了。什麼人定勝天,皆是愚昧世人自欺欺人的話術!」

  「你們沒有經歷過那場疫病,慘烈至極,無情至極。我們何錯之有,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罷了!不是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嗎?不是說多行善事,自有神護嗎?在我們最無助的時候,沒有旁人相助,亦沒有神明降世……我們只能靠自己,我們錯了嗎?」

  他的話語強有力地捍衛了祁清心。

  煙歸覺得他們與天斗實在太不理智,於是堅持著自己的說法,「生老病死,本是最為尋常之事,強求不得。」

  祁清心字字如刀,「你有至親嗎?你有所愛嗎?你在這塵世有不能割捨的東西嗎?」

  兩人一唱一和,將大道講得冠冕堂皇。

  煙歸被質問得啞口無言,她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沒有至親,沒有所愛,也沒有不能割捨的東西。她眨了眨眼,望向阿夕。

  隨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應該求助長街的。畢竟此處最長袖廣舞的便是長街。

  阿夕出乎意料地維護了她,「有,所以我願逆天而行。」

  他的聲音清傲冷冽,蘊含著無窮希望,莫名使人信服。

  煙歸茫然看向他,很多舊憶如潮水般湧來。她有些站不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朝阿夕身旁偏了一下。

  阿夕反應極快,伸出一手扶住了她。四目相對,視線相接。

  煙歸的手搭在阿夕小臂上,感覺到指尖所觸一片冰涼,但沒有撤開。

  季挽容一愣,他沒料到這位年輕人竟也有這般驚世駭俗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天道不可逆,強行為之必會失敗,落到我和祁兄這般境地。」

  是的,他和祁清心便是最好的例子。一意孤行,最後慘敗。

  「逆天固然艱難,可凡事並非求個結果。我樂意,便做了。」阿夕的聲音十分平穩,好似他們討論的話題並不是天道人倫這樣的深奧的問題,而只是家常閒談,飯後閒聊。

  「況且,我不會失敗,我有必勝的把握……」

  十里見阿夕的話頭神氣得不行,唯恐刺激到季挽容,手忙腳亂地給他遞眼色,見不奏效,趕緊大叫了一聲。

  這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黑無常不滿地瞪他一眼,「瞎叫什麼?」

  十里撓撓頭,絞盡腦汁,在心底懊惱自己的莽撞,那些天地大道他畢竟一竅不通。

  但還是硬著頭皮道:「那個,我有話說。既然季挽容你和祁清心都是為了蒼生想要逆天而行,也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這樣很好啊,值得學習……可是你們錯在自視過高,錯在對蒼生的期望太高。因為你們既不能完全做到實現承諾,也不能完全無視他們的失望,所以你們也怨不得他人……」

  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這一通解釋是在火上澆油。

  煙歸很擅長胡說八道,便道:「你們既不是這第一個英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既然這蒼生是你們當初一意孤行想要救的,沒有十全的把握,那便應當承擔這些後果,便不必在失敗之時怨天尤人。蒼生不該承載你們的英雄夢。」

  「你們沒有錯,錯在太想要一個結果了。可是要知道世間很多事,是沒有結果的。」

  阿夕順著煙歸的話,「若是重來一次,你們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會。」他們異口同聲。

  「那便不必遺憾了。你們已經拼盡全力,問心無愧了。」

  季挽容在心底把那句「蒼生不該承載他們的英雄夢」在心頭思量了幾遍,和祁清心對視一眼,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情緒。

  祁清心悠悠嘆道:「我這下真正是明白了。我們都以為自己錯了,錯在不該作惡,其實真正錯在太過於執著於那一個結果。自詡高潔之士,卻輕易為世俗左右,這樣的人不配濟世。」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不配了,不光自己淪落至此,還要卑劣地將與此事無關的季挽容也拉進來。

  「祁兄,明白了。改嗎?還要濟世救人嗎?」

  「不改,不改了。都一把老骨頭了,就固執地走下去吧。固然不配,仍執迷不悟,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某,心亦同之。」

  季挽容轉向眾人,拱手一禮,道:「多謝你們。讓我們明白了我們做的都是有意義的,逆天原來並無錯,錯在我們太過苛求蒼生了。原是我們的無能,卻將苦果強加到無辜之人身上。」

  十里抱臂環胸笑嘻嘻道:「挽容啊,那你之後還好好行醫嗎?」

  這話說的季挽容摸不著頭腦,他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等我去地府了,好好為他們看病。」

  「說話算話啊!」十里憋著笑。

  黑白無常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處理此事,丟了詢問的眼神給他們四人。

  煙歸擺擺手,她也不是鬼界之人,如何能知道怎麼解決?十里搖搖頭,表示不告密但不知如何解決。

  長街將目光望向阿夕。

  阿夕的聲音冷靜響起,「無常,此事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一念之仁。速速帶著此間所有亡靈回地府,向判官說明情況……」

  白無常幾乎要哭出來,「不是說我們老實交代就不告密嗎?」

  「趁此事還未釀成大禍之前,我覺得你們還是早點回去交代比較好,免得啊,以後我和長街就失去了這樣兩位好同事了。」

  十里不懷好意笑著,拍了拍白無常的肩,被黑無常的死魚眼一瞪,怯怯地收了回來。

  煙歸不知說什麼,但又不能不作為,便點頭如搗蒜。

  阿夕從懷裡取出一塊令牌,通體如墨,上面卻刻著一個「雪」字,「將此令牌交予判官,他便不會過多追究你們。」

  黑白無常見這是雪盡大人的護身令牌,憑藉此牌,判官即便有心罰他們,也得看在雪盡的薄面上。便沉默地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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