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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白頭(一)

2024-09-14 15:50:52 作者: 柳院燈疏

  飛雪白頭(一)

  月華傾瀉,一地明光輾轉流連,寒涼如水,靜靜流淌在階前。

  

  黑白無常面無表情,例行公事地搖著兩隻鈴鐺。

  祁清心的雙眼霎時失去神采,魂魄離體,站到了季挽容身側。二人對視一眼t,無需多言。

  亘古長夜,百鬼夜行,歸去無聲,一如降世。

  煙歸見他們走遠,終於鬆了口氣,坐下來吁吁喘氣,「此行多虧了黑白無常。要是沒有他們,這也太棘手了,真是好複雜的故事啊。」

  「聽故事是挺累的,費嘴皮子也是挺累的。」十里從懷裡掏出幾個果子,丟給煙歸,道,「在林子裡摘的,沒毒。」

  煙歸欣喜接過,嘎崩一口咬下,清脆可口,帶著點酸澀,正合她意。

  「你們怎麼和無常對上的」

  一說這個,十里可來了興致,一躍而下那木桌,興沖沖地開口:「我倆本來只是偷偷摸摸到了鎮外,沒想暴露身份。結果黑無常太警覺了,一下子發現了我們。哎,你都不知道,我倆當時嚇壞了,尤其是長街,被唬得說不出話來……」

  煙歸噗嗤一聲笑出來,滿臉的不敢相信。長街哪會被輕易嚇到?

  長街的臉比黑無常還黑,「無常心虛,都沒多想我和十里為何來此處。不過仔細想想,這也符合常理,畢竟無常出城了,自然不會知道我和十里在何處。加上他們心中有鬼,回去了也不會多打聽。」

  「是啊是啊!之前是我們倆把無常想太聰明了!殊不知心中有鬼的人啊,嘿嘿嘿……」十里道。

  外間靜下來,天日漸現。

  這預示著任務完成,他們也該回去了。

  十里突然大叫,「等等,我有個問題!城主不是給我和長街下禁制了嗎?那我倆怎麼跟著你回去」

  長街看向阿夕,終於解釋:「阿夕是雪盡大人的指靈,身上的靈力和雪盡大人同根同源,自然能解。」

  十里轉瞬也瞭然,又想起為躲避無常心驚膽戰的昨夜,「昨天是我蠢,沒想到。阿夕你也就這麼逗弄我們」

  阿夕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你們沒問。」

  話是這麼說,十里卻不敢譏諷阿夕,於是轉頭罵長街。

  「長街你也蠢!怎麼今天這麼聰明了!」

  長街:「……」

  煙歸看阿夕神色淡淡,無喜無悲,遂起了打趣他的心思,跑到他跟前眨眨眼問道!「阿夕,你方才說的有,是有至親所愛還是不能捨棄之物啊?」

  說話間,十里和長街已經變成了兩顆玉珠,漂在阿夕手中,閃著璀璨的光芒。

  阿夕遞給煙歸。

  煙歸接過,動作麻利地戴上,殷切地看著阿夕,等著他的下文。

  「別問了,不重要。」阿夕語氣冷漠,聽上去沒有絲毫不耐煩,可是也沒有絲毫想要和人交談的欲望。

  煙歸氣餒地止了話頭。

  她一向很有分寸,別人不想說,她就不多問。

  阿夕化作一縷輕煙,飛入指尖。

  煙歸感覺指尖有些發燙,沒有多想,按照雪盡的指示催動指環,面前出現了一條黑色裂縫,她一躍而入。

  再次睜開眼時,是在暮雪村柳下館裡,自己的榻上。

  身側再無一人。

  這,交易算是完成了嗎?

  煙歸疑惑地起身,感到渾身酸痛,頭暈腦脹,小指上的那隻指環卻散發著寒意。

  咦難道交易還沒結束?鬼界的怨鬼這麼多……

  煙歸說不上自己心頭的感受是慶幸還是別的什麼,這樣也挺好的。

  好像確實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拯救了兩位好醫師。

  好像她也很想繼續做這件事。

  念及此處,心情也愉悅起來,目光再次落到指環上。

  阿夕是指靈,豈不是住在指環里

  煙歸終於想起來了自己屢次想要問阿夕的問題。

  之前捉弄指環,屢次帶著它洗澡,那阿夕……她可真是人面獸心,禽獸不如啊……

  思及此,煙歸將小指湊到唇邊,輕柔地問:「阿夕阿夕,你在嗎?」

  指環沒有反應。煙歸搖了搖手,仍舊沒有反應。

  也罷,下次親口道歉更有誠意。

  煙歸推門而出,見大堂的木桌上擺滿了佳肴。

  她有些震驚,這是鐵生又來了

  她沒有梳洗,頭髮亂七八糟地隨意攏在腦後,很是灑脫地坐下,徒手就抓起盤子裡的一隻鴨脖,毫不顧忌形象地啃著。

  啃著啃著,聽見了一陣輕慢的腳步聲。

  煙歸頭也沒擡,旁若無人地啃著。

  只聞一陣冷冽的香風襲過,那人已走至近旁。

  真是奇怪,鐵生還薰香了

  煙歸隨意地抹了一把嘴,嘴裡嘟囔道:「鐵生……」

  她的話斷在擡頭的一剎那。

  不是鐵生!

  而是——阿夕!

  煙歸一時間感到又是驚訝又是窘迫,滿眼的不可思議。

  「怎麼是你……」

  阿夕垂眸掩去眼中失落,以為煙歸不歡迎自己,聲音冷冷清清,「雪盡大人命我在此處照看你。」

  照看恐怕是監督吧!

  她還能跑了不成

  「哦,原來是雪盡大人啊。那下一次任務是什麼時候」

  「不知。」

  「你要一直待在這裡嗎?」

  「是。」

  「那我去給你收拾住的地方。」

  煙歸嘴上說著要給他收拾房間,卻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臥房。

  對鏡梳妝了一番,穿上了自己稍顯整潔的素白衣裙。雖然還是略顯寒酸,但對於一個不修邊幅多年的人來說,這樣已經算是很正式的打扮了。

  不要誤會,她可不是喜歡阿夕。

  只是家裡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臭烘烘、亂糟糟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體面。

  出來時,飯菜已經涼了。

  但桌上多了幾盤糕點,其中正有阿夕那夜給她的雲片糕。

  風聲輕淺,攪起一陣細密叮咚的捲簾聲。

  阿夕靜坐風口,神態寧靜,眉眼沉著,安靜地入了庭前那幅古舊蒼綠的畫中。

  綠葉紅花,褐衣白面,竟完美地融成了一片。景靜,人亦靜。

  那一瞬,煙歸竟生出了天荒地老的感覺。

  阿夕像是等待離人歸來的少年郎,天長地久地坐在此處,不知等了多少年。

  她收回目光,拈起一片雲片糕,驚喜地問道:「阿夕,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阿夕這才回頭,淡淡日光灑在他臉上,照出他寧靜的眼,「雪盡大人說煙歸姑娘不會做飯,就交代我多做一點……吃的。」

  「哦……」煙歸心裡暖暖的。其實她很會做飯,只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我的房間呢?」

  「那個,阿夕,我……我家實在太窮了,沒有什麼多餘的被褥。你有錢嗎?我們去街上買點」

  「你沒有錢嗎?」阿夕反問。

  「你看我像是有錢的樣子嗎?」煙歸無賴地擺擺手,絲毫不為自己沒錢這件事感到羞恥。

  不過煙歸也沒真的打算讓阿夕自己出錢添置物件。待客之道,還是要有。

  庭院角落躺著一堆前些日子砍的柴,拿去集市也許還能賣個好價錢。

  見庭院依舊無雪。

  煙歸有些感動。

  畢竟暮雪村,飄雪是常態,要想保持無雪的狀態需要耗費法力,雖然這對雪盡來說算不得什麼,然而費一點心思和一點心思不費相比,還是有差距的。

  煙歸背起裝滿柴的竹簍,抓了一頂帷帽戴在頭上,順手遞給了阿夕一頂。

  煙歸帶著阿夕走出暮雪村。

  一邊行路一邊介紹:「方才我們只是出了村子。但想要去鎮上還要翻過這座山,山路崎嶇,路途險峻,因此暮雪村少有人涉足。我們村里人也極少下山,除了添置必要的物件,基本是不會出去的。」

  走走停停,阿夕順手接過了煙歸的竹簍。

  他步態從容,眉眼溫潤,安靜得仿佛不在人世。

  穿著一身低調的褐色衣衫,看不出來是什麼料子,和尋常百姓的布衣沒什麼區別,然而煙歸知道阿夕的衣服肯定和雪盡一樣柔軟精美,想著想著就上手了。

  阿夕:「……」

  「你喜歡?」

  煙歸摸了一把,果然是低調奢華,念念不舍地收回了手。

  嘴硬道:「不喜歡,只是好奇而已。」

  阿夕沒有說話。

  這山路果然如煙歸所說,厚雪覆滿道路,一步一個深坑,崎嶇難行。

  且滿地清白,天與山與地,溶成一片蒼茫,難辨方向。

  煙歸絮絮叨叨地叮囑著阿夕,無事不要出門,十分容易迷路,此地精怪出沒,極易遭遇不測……

  阿夕沉默地聽著,也不知是否有聽進去。

  但有人聽她說話,她就很開心。

  大抵走了半個上午,終於到了附近的鎮上。

  和暮雪村冷清的氣氛不同,鎮上熱熱鬧鬧,張燈結彩,大抵是因著中秋將近,不過滿打滿算也還有二十天,何至於這麼著急就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

  紅燈籠……那鬼界也是在提前過中秋嗎?

  話語比思維更快,在煙歸還沒反應過來時她便已問出口,「阿夕阿夕,你們鬼界是在過中秋嗎?」

  「不是。」

  「那是什麼節日?」

  「除夕。」

  原來比凡塵中人更迫不及待的是鬼魂。距離上個除夕有半年時間,距離下一個除夕也有半年時間。這過的是哪門子節?

  煙歸沒有再問下去。

  阿夕卻偏頭等著她的下文。

  煙歸注意到有一道目光和日光一同,暖洋洋地灑在她的臉上。街道人聲鼎沸,吵鬧喧天,卻沒有t一句話是同她說,沒有一道眼神為她停留。

  而此時,帶著神靈恩賜的陽光和至純至善的目光,卻獨獨停留在她左畔臉頰。

  阿夕是在看她嗎?有什麼好看的?怎麼遲遲不挪開眼神?

  煙歸從不知道羞恥,此刻卻有一分怪異的感覺激盪在心頭,比狼狽地進食被阿夕撞破更加令人忐忑難安。

  兩個人走著,一人有些慌張,若無其事地不敢偏過頭。

  另一人也靜靜的,在她身側,始終留了一道目光給她。

  不是很明顯,卻也不難察覺。

  以至於煙歸覺得,自己回過頭時,阿夕定然是一臉木然地望著前方。

  要是被十里看見了,定嘲笑自己自戀狂……雖然她確實挺自戀的。

  兩個人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如凡塵中最普通的一對——朋友。

  有賣餅的大嬸注意到煙歸,熱情地叫住她,「柳姑娘!」

  「柳姑娘,在這兒!」

  煙歸不知聲音從何處傳來,渾身劇顫,都遮著面容還有人認出她……

  她循著那聲音望去。

  聲音源頭處是一個賣燒餅的小攤鋪,那大嬸瞧著有四十多歲的年紀了,滿臉堆著笑意,和善地看著煙歸。

  煙歸見是熟識的好人,鬆了心神,「顧嬸!」

  顧嬸招呼著煙歸過來,注意到她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一個少年。

  隔著帷帽也能隱約瞧著面容姣好,神情清冷。穿的雖和煙歸一般寒酸,然而眉眼裡的沉靜自若,叫人覺得和此間人割裂開來。

  不像是農家的貧寒少年,而是富貴人家貪玩偷溜出來的小少爺。

  這感覺和煙歸給她的一樣,當初她第一次見到煙歸時,便覺得這姑娘雲鬢香腮,姿容秀美,不似胭脂俗粉,縱是布衣素釵也難掩其傾城之色。

  而這兩位模樣皆是上品的人一前一後地站在她的眼前,竟出奇地和諧,一般的美麗內斂,謙卑平和。

  讓人覺得美不假,卻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種銳利的美,而是春風化雨般令人不自覺地陶醉其中。因此兩人相輔相成,美得極為般配。

  「柳姑娘,你從哪裡討的相公,真是俊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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