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阿虞, 嘗嘗爸爸燉的這個牛仔骨！放了番茄老香了。」

  「先吃媽媽做的這個糖醋肉，酸酸甜甜特別開胃，比你爸爸做的好吃多了！」

  「老婆你怎麼回事？這菜明明是我做——」

  「閉嘴！」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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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虞，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阿虞？」

  「姜虞？！！」

  眼前連續晃過手影子, 握在手裡的筷子「啪嗒」落到了桌子上。

  手指無意識地反手想要去拿, 淺色的眼珠子晃動, 姜虞回神過來。

  微微失去焦距的雙瞳對上了探身過來的母親，姜虞心尖一顫，立刻坐直了身體：「沒、沒事，我剛才……」

  她抿起唇, 「我剛才一直在想昨天看的書。」

  郁美華：「那也不能耽誤吃東西！」

  姜虞垂眸，碗前面的小碟子裡，擺著好幾塊牛仔骨和糖醋肉。

  她眨了眨眼睛，擡-起頭。

  桌對面, 老薑夫妻並排而坐，暖而明亮的光線弱化了母親臉上的皺紋, 讓她看起來和十多年前毫無區別。

  而父親——

  父親雖然多了不少白髮，但凝於眼角眉梢的精神奕奕卻也從來沒有變化。

  並非時光對他們寬容，而是他們之間的那種

  這也是姜虞從小到大最最嚮往的。

  父母雖然會有爭執, 但是他們相知相愛，幾乎沒有隔閡。

  母親嬌氣，性格倔強但坦誠直率；父親包容她一切的壞毛病，卻又總會幫她找出問題所在。

  仿佛在他們面前，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過任何無法越過的坎。

  可是宋澤禮卻不肯告訴她, 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之前宋澤禮一直都是分寸感特別好的人, 只要她說忙，就會一直保持「消失狀態」。

  但最近的他, 卻反常的幾乎每天要來找她好幾次，有一回被王茹她們看到，還悄悄吐槽說宋高枝談個戀愛竟然如此黏人，你們天天在一起像是連體嬰一樣，膩不膩呀？

  不管是之前的分寸感，還是最近的過於黏人，現在想想，都是不正常的。

  還有今晚宋澤禮突然的邀請。

  當一個人開始反常的時候，就說明他在害怕。

  可宋澤禮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且不說宋澤禮，她自己也不夠坦誠。

  他們之間，像是永遠隔著一層紗，明明隨手可以觸碰對方，可以隨時擁抱親吻，卻又無法真正的，徹底的親密。

  是因為他們彼此都有無法讓對方知道的事情嗎？

  雖然極力掩飾，姜虞這一頓飯（宵夜）依舊吃的有些心不在焉的。

  吃完之後，郁女士表示她明天有事要出門，不能再繼續熬夜下去，當下丟開他們父女兩人，回房間睡覺去了。

  姜虞幫父親一起收拾好了廚房，順帶著和父親說了一些最近工作上的事情。

  她雖屢遇困境，至今手裡沒能出版成功過，但不影響編輯部的人給出不錯的評價。

  沈潛也找她談過，不出意外的話，結束實習期後，便可以正式入職「入海」了。

  「那感情上呢？」

  姜虞：「……什麼感情上的……」

  老薑擦乾雙手，半靠在廚房中-央的島台上：「既然事業順利，你眉目不展，大概率就是感情上的事情了。」

  姜虞：「……」

  老薑：「你.媽剛才和我說，你一直在和男朋友聊天。」

  姜虞垂下眼：「老媽果然在你那一點話都藏不住。」

  本以為父親會繼續詢問，但老薑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這會兒累不累？」

  姜虞搖搖頭。

  老薑擁這她的肩膀：「不累的話，想不想去一個地方？」

  姜虞看了眼時間，睜大雙眸：「這個點？」

  老薑：「對，就是現在。」

  -

  姜虞沒想到，午夜一點，父親竟會帶她爬山。

  姜虞老家的這座山叫「虞」，和她的名字一樣，也是她微信名「虞美人」的由來。

  今夜天氣分外好，月色皎潔，甚至不需要打開手電筒，眼前的路就已經很清晰了。

  姜虞跟在父親身後，攀過層疊的石階，一步步往上。

  雖是虞城人，姜虞卻很少來這爬山，上一次還得追溯到高考之前了。

  那一趟爬山，雖讓她心性堅定了很多，卻也改變了很多事情。

  尤其想到那個不知名背她上山的人，姜虞心頭又泛起了一些遺憾。

  要不在顏思思離開之前，再去問她一次？

  等等。

  姜虞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顏思思說那人會自己和她說，又很確定那傢伙不是時景。回想起當時顏思思的表情神態，那個人似乎和她是很熟悉的。

  那這個人他，很有可能是——

  思緒萬千間，父女兩人爬到了山頂最高處的亭子裡。

  老薑鋪開隨身帶的手帕，招呼女兒：「來坐一會。」

  虞城是平原城市，兩三百米的山丘已是這一帶最高的了。

  站在山頂，幾乎可以俯視整座城區。

  雖是深夜，鬧市區依舊燈火璀璨，望過去，隱約能看到主幹道上，車流來往不休。

  「我和你.媽平時鍛鍊的時候，總會來爬山。」

  「爬山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鍛鍊身體的方式。」

  老薑笑著搖了搖頭：「不是因為這個。」

  「你.媽在生你的時候難產，我在產房外面等了好久，焦慮不安。尤其是那門每一次推開，我看到不是她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心往下落了幾分。」

  姜虞看著自己的父親。

  從她有記憶開始到現在，這是對方第一次和她聊有關她出生的事情。

  「護士看我反應太過，便勸我去走廊盡頭那邊吹一吹風，冷靜一些，不要老婆沒事最後我太激動出事了。我雖不願，還是覺得她說的有理，走到了走廊盡頭。」

  「那個走廊正好就對著山的方向，那一天的月亮，和今晚很相似。我站在那，看著月亮一點一點越過山上的樹枝，最後落在了正天空之中。明亮皎潔，把整座山丘都照的銀白一片。」

  「這樣的場景竟讓我那顆起伏不定的心平和了下來，而那個瞬間，我聽到護士叫我的聲音，說你出生了。後來我和你-媽媽說這段經歷，她說就給孩子叫虞吧。」

  老薑收回眺望不遠處那座醫院的目光，看向姜虞：「那片月光下的山丘，是我這輩子難以忘記的景象，就像你一樣。」

  姜虞安靜坐在一旁，聽著父親的描述。

  四周隱有泉水叮咚之聲，襯得男人聲音溫柔得像是一首詩一樣，撥動著她內心那根最敏-感的弦。

  「阿虞，不管你遇到了什麼，我和媽媽都喜歡你可以平和安寧，不管世事變遷，你永遠都能夠安然自若。就像月亮，不管我們看得到看不到，永遠都會攀過山峰，落於高空之上。」

  姜虞太陽穴兀地一刺。

  「但是我做得很不好。」

  月光雖亮，但只是月光，縱使兩人挨得很近，也不能完全看輕對方臉上的細微表情。

  姜虞卻心虛地低下了頭，「怕是要辜負你和媽媽的期待了。」

  「怎麼會呢，你剛才也說了，你的工作進展很順利，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你還沒畢業，不用對自己要求那麼高，哪怕做錯了什麼也沒關係的。你很年輕，擁有犯錯的時間。」

  姜虞搖搖頭：「不是工作的事情。」

  她用力咬了下-唇，終於將最近反覆糾結的事情傾訴給了父親聽。

  她的欺騙，她的煎熬，還有她的喜歡。

  令姜虞意外的，父親並沒有繼續展開這個話題，而是掏出懷裡的手機：「想看看小時候的照片嗎？」

  老薑新換了一個折屏手機，打開後屏幕猶如平板大小。

  「前陣子，我閒著沒事，把以前的老照片全部做成了電子版。」

  除了游泳，老薑的愛好就是攝影。

  不過他是那種拍風景拍靜物狂人，和妻子一起出門旅遊，也多是拍一些有精美的風景照。

  再不愛拍人物照，對於一個父親來說，女兒的照片永遠都不會嫌多。

  一兩歲學著自己吃飯，卻因為爸爸不小心將醬汁弄到了臉上，哭紅了小臉的自己；

  五六歲第一次登台去表演，卻因為過於緊張而絆倒，將哭未哭之際感受到母親鼓勵的眼神，而堅強地忍著淚珠完成了表演的自己；

  再然後，就是很多她在t游泳館裡的抓拍。

  那一段時間，老薑的生活重心幾乎全在游泳館裡，連帶著她和母親的閒暇時間也幾乎全耗在了那裡。

  姜虞看著屏幕中穿著第一身小泳衣，笑得花枝招展的自己，有些感嘆。

  「怪不得大家都說老照片是最珍貴的東西，我雖然對很多小時候的記憶都不深刻了，但是看了這些，仿佛，所有的昨天都變得鮮活起來。「

  老薑溫柔地撫了撫女兒被風吹亂的長髮：「誰說不是呢？」

  「不光這些，我還知道了原來我出生這麼艱難，媽媽為我吃了很多的苦。」

  老薑的動作停頓下來，他摟住女兒的肩膀：「我和你說這些的重點不是這個。你.媽媽確實吃了不少的苦，但是你的來到讓我們得到了比苦更多的甜蜜。」

  「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子，如果你的欺騙和愛情給那個男孩子帶過去比苦澀更多的甜蜜，那麼就不要過於擔心那些錯誤。勇敢去承認面對吧孩子，如果那個男孩子像我們一樣，足夠愛你，就會接受你的所有，包括那份最初的痛苦。」

  滑-動屏幕的指尖凝滯，姜虞用力的瞪大了雙眼。

  她有些無法分辨，是老薑的話語給她的觸動大，還是屏幕上的照片給她的觸動大。

  作為老婆奴，郁美華的照片並不比姜虞少，剛才翻動照片中，姜虞同樣看到了懷孕時母親的照片，陪她玩的母親的照片，還有眼前這一張。

  郁美華站身著泳衣，在泳池邊凸著美美的姿勢，展示自己的常年鍛鍊的完美體態。

  可是姜虞的注意力，全被她身後的男生吸引了過去。

  男生一個人站在泳池邊，望著前方。他面容尚還稚嫩，神色有些倦散，眉眼很冷，不知在想些什麼。

  明明才十多歲的年紀，儼然是一副冷淡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像是一場巨大的海嘯撲面而來。

  姜虞的心跳快到幾乎要衝突胸膛，她感覺到後腦勺一陣一陣發麻，雙眼發熱，渾身上下所有感官都處於不受控制的臨界邊緣。

  她認出來了，這是少年時代的宋澤禮。

  也是那個被她從泳池裡拉出來，給他做人工呼吸的傢伙。

  「這人你有印象嗎？」姜虞聽到自己用發顫的聲音問。

  老薑低頭仔細看了一會：「哎呀這小子！這小子我當然有印象了，那幾年每個暑假他都來。」

  老薑說著「嘖」了一聲：「啊說著我想起來了，他以前還問我借過你的一本書。一直沒還我！」

  老薑說著轉過頭，「我記得你那時候特別喜歡那本黑塞的書，後面還埋怨過我把你的書給丟了。」

  姜虞突然道：「他還給我了。」

  老薑：「你們不是不認識——」

  話音未落，卻見他的女兒已然起身，瘋狂往下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老薑急忙跟上去：「阿虞你等等！！注意腳下！！！」

  -

  那是高一，第一次月考之後的星期一。

  姜虞來了大姨媽，身體不舒服，沒有參加早操。

  從廁所回來的時候，一個有些眼生的男生從她身邊經過。

  「同學。」

  男生有一把非常好聽的嗓子，較之同齡人偏低，卻又帶著清潤，入耳很舒服。

  姜虞剛才注意力全在小腹不適上，這會兒看過去，才發現這人不光有一把好聽的嗓子，還有一張讓人印象深刻的俊逸面容。

  她一看過去，男生立刻垂了垂眼睛：「剛才有人進了你們教室，還在你書桌里塞了一本書。」

  他的皮膚很白，被陽光照著的耳朵泛起漂亮的紅，「他好像還在書里夾了東西，應該挺重要的，你要不要……看一下。」

  姜虞「啊」了一聲。

  男生連著眨了好幾下眼睛，他站在那，似有些無措，抿起的薄唇繃著。

  姜虞一臉莫名其妙。

  這人又不是他們班級的，怎麼知道她的位置？

  姜虞正要再問兩句時，樓道里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田暖咋咋呼呼的聲音也在身後響起。

  「阿虞我回來啦！」

  姜虞應了一聲，再回頭。

  之前站在她面前的男生已經不見了。

  姜虞回了教室。

  一坐下，田暖立刻八卦了起來：「剛才是和你站在一起的是宋澤禮？」

  「宋澤禮？這名字還挺好聽的。」

  向暖推了她一下：「你竟然不知道他？！他不光是個超級大帥比，這次還考了月考的第一名，是今年才轉過來的。」

  姜虞：「所以？」

  她歪了歪頭，「因為帥和成績好，我就應該認識他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我們阿虞眼裡心裡只有我，根本看不到別的人！」在一旁偷聽她們八卦的時景立刻湊過來彰顯存在感。

  姜虞鄙夷地將他的腦袋推開，順手將桌肚裡的書往裡也推了推。

  從小到大，姜虞收到過各種各樣的告白小禮物，根本沒有將這一回的放在心上。

  而且田暖也說了，人宋澤禮是剛轉過來的，跟她完全沒有交集，估計是幫什麼同學送情書吧。

  連情書都不敢自己送，這種慫蛋的情書，不看也罷。

  放學時，這一本書跟著桌肚裡其他的書一起，被姜虞塞進了書包里。

  再後來……

  姜虞拉開書櫃的門，用力將疊在裡面的書全部撥開。

  她的手不停發著抖，整齊摞在一起的書滑下來，在她周圍散落一地。

  姜虞卻似沒有看到般，拼命地將書往外撥。

  終於——

  在書櫃的最下面，她找到了那本黑塞的書。

  姜虞的手抖得不成樣，幾乎快要翻不動書頁。

  但她還是把書翻開來了。

  一封泛黃的，經年的信，正靜靜躺在了書的最中-央。

  ——那是來自十六歲的宋澤禮，送給她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