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顏思思從手術室里推出來的時候, 她的父母剛好抵達。

  一雙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女看著躺在推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兒，以及睡在她旁邊嬰兒床上，渾身通紅的小嬰兒，眼淚滿眶。

  兩人遲遲不動, 護士略顯疑惑的目光落到姜虞的身上：「家屬呢？」

  「我們, 我們家屬！」

  那兩人像是突然開了發條的木偶一般, 衝到了推床前。

  顏思思剛從麻醉里醒過來，表情怔忪，看到奔過來的兩人時目光停滯在那，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微微擰了下眉頭。

  她下意識地微微偏過頭，看向站在兩人身後的姜虞。

  姜虞彎起唇，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顏思思那擰起的眉頭方才鬆開。

  -

  一雙老父母推著女兒孫女兒往病房裡去了，姜虞知道顏思思那個性子, 擔心她剛動完手術，和父母萬一有個什麼言語不合的起衝突, 擡腿準備過去看看。

  才動了一下，手被身旁人握住。

  姜虞往前的步子頓住，她手指蜷縮了一下, 轉頭過來：「我去看一下。」

  男人黑眸灼灼，正看著她。

  她的視線在對方臉上停了半秒，蜻蜓點水般，又飛快移開，「確認一下情況, 沒事我們就能走了。」

  男人應聲說好, 卻沒有鬆開她的手。

  他不鬆手，姜虞只得繼續站在那。

  宋澤禮牽著她, 大拇指指腹摩挲著她的掌心，安靜兩秒後：「那我在這裡等你？」

  姜虞想說「好」，話到嘴邊又改成了：「你也一起去吧。」

  剛開始「談戀愛」，就把人丟在這邊，好像有些不大好。

  雖然她也不大清楚，這種徒然的關係轉變，她應該如何表現才能更自然些。

  顏思思的父親站在門口。

  看到姜虞過來，頭髮已然花白的中年男人勉強勾出一抹笑意，讓開了一些位置。

  姜虞探身進去。

  顏思思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她的母親坐在床邊上，握著她的手一下一下幫她揉-捏著，同時輕聲和她說著話。

  雖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但能感受到話語中的溫柔與心疼。

  姜虞不想打斷這種溫情的時刻，她在門口站了一會，簡單和顏思思父親打過招呼後，和宋澤禮一起離開了。

  走出住院部大樓後，姜虞想了想，還是給顏思思發了個信息，說自己先回去休息一下，等會傍晚再過來看她。

  「顏思思之前說，生孩子的時候不會和她父母說。但是剛才在來醫院的路上，我看到她和她媽發信息了。」

  兩人迎著已然升至正空的太陽往停車場走去。

  今天是周六，並非醫院的常規門診日，醫院相對來說空很多。

  停車場上的車也不多，也沒什麼人，姜虞的聲音在風卷落葉的沙沙聲中，分外溫柔。

  「她父母也是的，明明說過類似決裂的話，卻在接到女兒信息的第一時間趕到這邊。」

  「嗯。」

  從虞城開車到江城起碼需要四五個小時，也就是說，接到顏思思信息之後，兩人就收拾好東西往這邊趕過來了。

  「其實對於孩子來說，還是很需要父母的。同樣，做父母的不管如何嘴硬，都會在明白孩子真的需要他們的時候，在最快的時間裡趕到。」

  「嗯。」

  姜虞說完一長串，本以為宋澤禮會說些什麼應和自己，是以，當男人連著兩聲「嗯」之後，她略帶疑惑的扭頭過來。

  察覺到姜虞的視線，宋澤禮撩了撩眼皮：「你和你父母關係很好。」

  姜虞眨了眨眼睛，她確實和父母關係很好，不過宋澤禮怎麼會知道？

  她這麼想了，也這麼問了。

  「之前在坤城，你說過一些。」

  「啊……」姜虞想起剛到坤城那天，偶遇宋澤禮，對方幫她奪回手機，以及之後的對話。

  她當時提起父親之後，還說了自己的擇偶標準……

  那些話，說的時候覺得也沒啥，此刻回憶起來，莫名地，好一陣羞-恥。

  她視線晃動，迎上宋澤禮一直停在在她臉上的視線，臉一下子紅透了。

  男人黑眸微縮，姜虞一顆心提到了心尖上。

  「我想起一件事，宋同學——」她拉著語調，故作鎮定地彎了彎唇，「你那時候，是特意去的坤城吧？」

  問完，姜虞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贊。

  她雖緊張，但腦子還是轉得動的，怎麼想，宋澤禮也不會是因為她去的坤城。

  除了那一-夜的某種錯覺之外，那時候的宋澤禮，並未讓她產生不該有的任何「幻覺」。

  再者，就算宋澤禮真是為她去的，按照這傢伙的脾氣，肯定會說一些顧左右而言他的話。

  這個話題轉移得妙極了。

  果然，宋澤禮懸在她臉上的視線移開了。

  姜虞不送聲色地長呼了一口氣，只覺得那照拂在臉上的陽光都溫暖了起來。

  就在這時，耳畔傳來很低很沉的一聲「是。」

  姜虞唇角的笑意僵滯在那，明明剛才說「好」的時候都沒有很緊張，也沒有很激動的心臟，此刻在胸腔里快速搏動著。

  她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可張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有些無助地往宋澤禮那邊看過去，試圖在對方臉上找到一些什麼「破綻」。

  這傢伙以前老喜歡調侃她了，這應該也是……開玩笑的吧？

  宋澤禮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往前：「你一晚沒睡，先回去休息。」

  姜虞迅速收起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好。」

  -

  ——嘩啦。

  姜虞捧起一把水，t洗了一把臉。

  她站起身，看向鏡中。

  鏡中的女孩也看著她，臉頰泛粉，眼眸閃爍著水光。

  她捂住臉頰，感受著掌心中的熱度，剛才宋澤禮說「是」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想要逃跑。

  但是怎麼逃呢？

  人是她追的，喜歡也是她開口說的，現在人家都主動說要「談戀愛」，還那般坦誠，她自然應該欣喜接受。

  姜虞擦乾臉，隨手抹了點爽膚水，趿拉著鞋子走到床邊坐下。

  一整宿沒睡，身體已經很困了，但精神依舊無比亢奮。

  甚至只要她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男人輕啟雙唇，吐-出「戀愛」兩個字時候的模樣來。

  那雙灼灼的眼睛，看不透，像是神秘無盡頭的漩渦，只要她一個不甚，就會被吸進去。

  再也逃不出來。

  姜虞一手按在胸口。

  那顆從剛才起，一直在重重跳動的心臟，此刻也未停歇。

  姜虞抱著枕頭翻了個身，再三給自己催眠，反覆了好多次，最後終於扛不住一整宿的疲憊，昏沉睡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往西傾斜了。

  牆上的時鐘指針停留在四點半的位置。

  姜虞給顏思思發了個信息，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吃或者需要買的，得到對方的答覆後，提起包快步往門邊走去。

  拉開門，姜虞意外在門口看到了好一陣子沒回寢室的秦如夏。

  秦如夏也有些意外，她微微皺起眉，用目光審視著姜虞，似乎有話想要說。沒等她開口，姜虞側過身，像是沒看到她一般，擡腿往前而去。

  一個愣怔間，修長窈窕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樓梯間裡。

  秦如夏站在原地，面色沉沉地甩上了門。

  -

  顏思思父母也是一宿沒睡。

  上了年紀的人最經不起熬夜，顏思思在醫院裡找了個能夠幫忙照顧寶寶的護工，然後幫兩人在醫院旁邊的酒店裡開了個房。

  姜虞去的時候，她母親正在給她打電話，顯然還是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待在醫院裡。

  「姜虞來了，你們放心休息去吧。」

  聽到姜虞二字，電話那頭一直不停說話的聲音方才中止。

  顏思思掛斷電話，微笑看向姜虞。

  雖說剛經過了剖腹產，但顏思思看起來狀態還不錯，聲音聽起來也和平常差不多。

  「你們……還好吧？」

  顏思思：「我們還能怎麼樣？」

  姜虞：「你爸剛才，看到你們出來，走路都變同手同腳了。」

  顏思思：「……」

  她唇角輕翹了一下：「他活該。」

  姜虞聞言微笑起來。

  顏思思表情輕鬆，雖然嘴裡說著「我們還能怎麼樣」，但想來，應該溝通得還不錯。

  如此，姜虞放心了不少。

  顏思思年紀輕，獨居的緣故，什麼事情都自己做，身體素質挺不錯的。

  臉色還是蒼白，整個人精神頭看起來好了很多，尤其是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十分精神。

  姜虞打開便當盒的蓋子。

  顏思思已經通過氣了，姜虞給她買了她想要吃的，小區附近一家點心鋪的小餛飩。

  幫忙在背後墊上一個枕頭後，姜虞打開病床上的桌子，將小餛飩放了上去。

  自己則是從一旁的袋子裡拿出一個蘋果，削了起來。

  顏思思看樣子是餓慘了，好不容易能吃東西了，一聲不吭地，連著吞了十多個餛飩，才停下來。

  她視線轉向姜虞。

  女孩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哪怕此刻低頭對著垃圾桶削果皮，她的腰背依舊挺得筆直，整個人的儀態無可挑剔。

  其實不止儀態，姜虞就是那種無可挑剔的女孩子。

  模樣出眾性格好，能力強還不驕傲，所以高中時候，當她知道時景喜歡的人是姜虞的時候，已經明白自己是沒機會的。

  討厭也隨之由生，在後面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她甚至口不擇言，說出了一些無法挽回的話語。

  好幾年之後，當姜虞敲開她的門進來的時候，顏思思第一反應，對方會立刻轉身離開。

  沒想到姜虞留了下來，還一路照顧她到現在。

  顏思思的目光轉動到旁邊小床上沉沉睡著的小嬰兒身上。

  如果不是姜虞，她絕對不會如此順利平安將孩子生下來。

  「餛飩不好吃嗎？」女孩軟糯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顏思思回過神來，蘋果已經被切成了最方便小口吞咬的條狀，疊好放置在小碟子裡，擺到她的面前。

  「是嘴裡沒味道嗎？」姜虞眼裡滿是關切，「吃兩塊蘋果吧。」

  「不過也不能多吃，這有點涼，也硬。」

  顏思思拿起蘋果條，咬了一小口，咀嚼的時候她微微擡起眼睫。

  姜虞一直看著她，漂亮的大眼睛裡映著她的臉，很小心的，不漏過她一丁半點的反饋。

  她媽剛才說這蘋果很甜很好吃，顏思思卻覺得，這蘋果甜得有些過頭了。

  喉嚨都有些酸了。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轉暗，月亮升空。

  姜虞下午過來的時候下了一場雨，本以為天色會持續陰沉，沒想到這個點已然放晴了。

  坐了好一會，她放開手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有消息發過來，震動的提示在安靜的病房裡很大。顏思思扭頭看過來，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名字，詫異：「宋高枝？」

  姜虞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是宋澤禮，他在我們學校的外號就是這個。」

  顏思思微微點了點頭：「攀不上的高枝麼，確實，我記得高中時候好多女生追他，但是他沒給過任何人回應。不過——」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姜虞，「你們真的只是普通同學嗎？」

  姜虞對上她探究的目光，臉攸地紅了：「好了，我坦白……」

  聽姜虞說完她和宋澤禮的事情，顏思思精神更好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是你追得他。」

  姜虞羞-恥的捂住臉，很小聲的：「……嗯。」

  顏思思捧著肚子：「對不起，我要食言了，之前那個小秘密啊，我還是不能告訴你。」

  姜虞：「……」

  她忍不住追問，「為什麼？」

  顏思思偏頭，望向窗外。

  她看著月亮，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個場景來。

  晨曦微光中，高而清瘦的男生邁著沉重的步子，將女孩背到了山頂。

  他曲起一條腿，半跪著將女孩從肩膀上緩緩放下去，靠到了山石上。

  待女孩靠穩後，他依舊半跪在那，就這麼看著女孩的臉。好幾分鐘之後，他像是終於做出了某種決定，擡起手。

  他的動作很慢，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將女孩被風吹亂的額發撥正。

  不可否認，在最愛做夢的年紀里，那幅畫面成為了顏思思記憶中最特別最念念不忘的一幕。

  後來她寫文的時候，很順地將這一幕，經由藝術加工描寫了出來。

  這一段頗得讀者喜愛，很多人為此寫過小作文，傾訴自己的感想和獲得的情感共情。

  每次看到這些，顏思思都忍不住在心裡想，她寫的遠沒有她當初看到的那麼怦然心動。

  顏思思眼波流轉：「因為啊，我覺得我不是那個適合的人。我覺得他會自己告訴你，這種事情，不應該由我這個外人來說的。」

  姜虞撅起唇，表達自己的不滿。

  顏思思當沒看到般，勾起唇來：「你早早甩了時景是對的，這人根本配不上你。」

  聽到她這麼說，姜虞先是一愣，很快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也配不上你。」

  顏思思挑了下眉：「宋高枝是來接你的吧？這麼晚了，他肯定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姜虞咬了咬唇：「嗯。」

  顏思思：「我這也沒什麼事了，你快下去吧。」

  姜虞依舊有些擔憂：「你-媽還沒來……」

  「我沒事，你好不容易追到的人，可別讓他等你太久。」

  顏思思嘴裡說著催促的話，眼裡卻全是遮不住，也沒準備遮的笑意。

  姜虞：「……」

  姜虞扶額：「行吧。」

  -

  早上宋澤禮來了之後，找關係幫顏思思弄到了單人的vip病房，也算是出了不小的力。

  回去路上，姜虞一直跟他說著顏思思的情況，順帶的還說起了一些高中時候的事情。

  宋澤禮並不多話，不過姜虞感覺的出來，這傢伙高中時雖然看起來一副什麼都不敢興趣的高冷樣，其實知道的事情很多。

  一如既往的，宋澤禮把車停到了距離女生宿舍有一段距離的停車場上。

  姜虞鬆開安全帶，一手推開車門，循著習慣和宋澤禮告別：「那我回去啦。」

  不同的是，她下車後，宋澤禮也下了車。

  她略帶疑惑地看向男人。

  宋澤禮鎖上車：「送你過去。」

  姜虞：「我自己走回去好啦，也不遠。」

  宋澤禮依舊堅持：「我送你。」

  傍晚的時候剛下過雨，地面是潮濕的，小路略顯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殘留著不少t小水坑。

  兩人往前走著，落下的影子掠過每一個映著路燈的小小水塘，時而貼緊，時而錯開。

  快到女生寢室門口時，姜虞停下步子來。

  她的視線往前，看著宿舍區大門口一雙又一雙依依不捨的戀人。平日裡總是毫無負擔一個個看過來，此刻莫名的就紅了臉。

  「就送到這裡吧。」姜虞小聲道，「那邊……人太多了。」

  她說話的時候，雙眼閃爍著星光，帶著藏不住的羞赧。

  宋澤禮的視線落在她臉上，一直沒有動過。

  姜虞被他看得一顆心提了起來，她雙手不由自主地放到身後，用力交握在一起：「我們……明天見。」

  話音剛落，距離他們五六米一對情侶中的男生突然嚷嚷開口：「你忘了一件事。」

  他的聲音不小，姜虞被他嚇得那提起的心砰砰連跳。

  男生勾著他女朋友的腰：「你忘了我的晚安吻！」

  姜虞：「……」

  要是時間能回溯到五分鐘之前，姜虞絕對不選在這裡停下告別。

  那女生倒也利落，很快親了下他的男朋友。

  男生心滿意足哼著小曲離開了。

  這一塊地方，徹底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姜虞輕咳了一聲：「那……我走了呀。」

  放在背後的雙手搓了又搓，姜虞挪動了一小步，準備開溜。

  「那我的呢？」宋澤禮點了點自己。

  姜虞腳步頓住：「啊？」

  宋澤禮動作幅度很小地歪了歪臉：「人家男朋友有晚安吻，我的呢？」

  姜虞一下子愣在那，連腦子裡原先想好要說的話都忘了。

  她站在那，呆呆看著宋澤禮。

  月光映在他眼眸里，凌冽中帶著動人的光澤，像是冬夜裡的雪一般。

  這樣的宋澤禮實在太讓人心動，姜虞逃也似得垂下眼，不敢再去看他。

  姜虞努力讓自己不要想太多，不過是一個晚安吻而已。

  碰一下，肉和肉貼一下，沒什麼了不起的。

  這麼想著，她僵硬的擡起下巴，往前湊去。

  男人尖銳的下巴距離越來越小，那雙形狀分明的薄唇在視野中無限被放大。

  就要貼上的瞬間，姜虞想起一件事來。

  剛才她好像看到，那女孩只是親了一下她男朋友的嘴角。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沒等她稍微變換一下角度，後頸貼上來一隻大掌，掌心溫度燙得她微顫了一下。

  姜虞再沒選擇，徹底被宋澤禮鉗在掌心中，吻上了冬夜裡的那抹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