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2024-09-14 15:32:48 作者: 蠍子蘭

  第256章

  旭陽騎在馬上, 手上的長刀挽個花兒。星雲一刨地, 鼻孔噴出白霧。旭陽拍一拍星云:「好馬,我們還是並肩作戰。」

  旭陽身後,他親自訓練的京營騎兵,靜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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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戰鼓震震,旭陽大笑, 伸手一揮馬刀:「殺!」

  京營騎兵沖向建州騎兵。

  建州騎兵令人聞風喪膽, 更早的三千營卻曾經隨太宗皇帝橫掃天下。上好的刀要用血開刃, 京營騎兵要找回自己的鋒銳。

  旭陽金棕的眼睛仿佛狼一樣盯著獵物, 他舔舔嘴唇。

  京營騎兵和建州騎兵廝殺, 步卒和重騎兵追殺建州步卒。宗政鳶唯恐山海關外可能有金兵,一開山海關有可能會裡外夾擊,必須清楚關內金兵,奮力往山海關沖。衝出山海關, 就算贏了!

  騎兵對殺,慘烈至極。京營騎兵都是旭陽一個一個訓練出來的, 現在一個一個倒下。旭陽猙獰地怒吼一聲, 星雲長嘶,揚蹄踢到一名建州騎兵的馬匹。

  後面終於傳來鑼聲, 旭陽大叫:「撤!」

  出山海關!

  山東兵大部隊連軍器局沒命地往山海關沖。鑲白旗殘餘士兵為了給主帥報仇,居然沒有潰散,還追了出來。宗政鳶發狠,這些金兵留在關內是大禍害,他不欲浪費過多兵力在關內, 引出關的話……

  出關,出關,出關!

  雪色蒼茫的大地上拖出沉重的血色。

  「鄔雙樨回報了沒有!」

  「還沒有!」

  宗政鳶心裡想,你可別讓我失望啊,鄔雙樨。

  小廣東崩潰了。一個操炮手被金兵的火器給打死了。小廣東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地一推那具只剩半拉腦袋的屍體,自己上前操炮。在軍器局這麼久,他多少會。甚至因為天天畫地圖,間距比例落點,比一般操炮手要精確,用虎蹲炮轟掉了金兵一尊紅衣炮,對方連人帶炮被小廣東轟得稀碎。

  小廣東抱著頭,縮在馬車裡。

  李在德冷靜地計算時間。改進鳥銃並不是完全的後裝火藥德銃,但是威力依舊驚人,可以連發,無需更換火藥點燃引信。

  小廣東擡起頭,眼淚鼻涕糊一臉:「李郎中,你不害怕麼?」

  李在德將手帕遞給小廣東:「火器營殺的每一個人,都是用的我改良的火器。」

  小廣東眨眨眼,李在德依舊十分冷靜:「我做火銃,是為了保護。這個境地,我選擇保護大晏河山和大晏士兵。」他停了停,「你做得很好,沒什麼好害怕的。」

  小廣東捂臉。

  李在德閉上眼,急促喘息兩下,又睜開眼。沒時間矯情了。

  山海關就在眼前,山東兵和京營大軍洶湧而至。山海關沒有要開的跡象,小廣東哭著問:「山海關怎麼還關著?外面有金兵?」

  李在德立刻垂眼看馬車裡的稿紙。如果到了最後一刻,他一定要全給燒了。後面的鑲白旗金兵窮追不捨,前面的山海關紋絲不動。旭陽心一沉,鄔雙樨你怎麼不開關?

  鄔雙樨一到山海關,便嗅到血腥味。他衝進關衛,山海關戍衛軍死傷滿地,寂靜無聲。鄔雙樨帶的人不多,心裡一沉,糟糕。他一轉身,脖子抵上一截冰涼。

  「世侄,別來無恙。」

  鄔雙樨雙目一顫——孔有德!

  孔有德嘆氣:「怎麼就遇上世侄了。」

  鄔雙樨閉上眼睛,背對孔有德。

  「世侄把手上的彎刀放下。咱們叔侄這麼久沒好好嘮嘮了。你看我在遼東給你寫信,你都不帶回的。老叔想你,讓家裡親戚去接你,又被你給殺了。你看你乾的這叫什麼事?」

  鄔雙樨手一松,一直隨身的腰刀閌閬落地。孔有德單手摸摸鄔雙樨的腰,沒摸到火銃。

  「老叔在山東一直鬱郁不得志,那是因為沒有英主。到了建州,才盡其用。」

  鄔雙樨笑一聲:「拍你來看城門。」

  孔有德臉一抽:「蒙英主信任,先來探路。」

  鄔雙樨舉著雙手:「老叔在山東算是個指揮使,跑到建州也沒見領幾個兵?就城門這幾個?」

  孔有德一著急:「人雖少,大部隊在後面……」孔有德反應過來,也笑了:「世侄套我話呢。」

  鄔雙樨突然道:「進建州,後悔過麼。」

  孔有德大怒:「有什麼後悔?宣大線就要扛不住,朝廷根本不支持陸相晟,等著吧,內閣那個姓楊的一定會減陸相晟的軍用!因為陸相晟是涇陽黨!內閣慣用這樣的伎倆整治不聽話的將軍,多少將軍是被自己人磋磨死的!起碼進了建州,不用去想內閣那些臉和腚長顛倒了的渣子!」

  孔有德過於激動,鄔雙樨脖頸上出現血痕。鄔雙樨冷笑:「老叔別激動,你一不小就把我抹了,連目的還沒來得及說呢。」

  孔有德吐出一口氣,忽然換了種語氣:「世侄,老叔真是為了你好。咱們遼東各族裔混在居住,不分彼此一起討生活,就為這個關內的官員有多看不起我們?說我們是諂媚無骨。他們真的哪個進過遼東?冰災雪災,不一起努力活著難道一起去死?本來我們的隔閡就不大。無非是從錦州進瀋陽。差別在哪兒?關寧軍在關外跟金兵苦戰十年,有得過朝廷一句好麼?世侄,想想你自己,你出身遼東,關寧軍不得攝政王殿下待見,你舅舅還投降過,你父親不戰而跑丟了重鎮,你和建州不清不楚,你在大晏什麼處境?」

  孔有德發覺鄔雙樨在抖。他以為鄔雙樨在哭,其實鄔雙樨在笑,笑得脖子皮膚被刀豁開,血流下來。

  「宗政鳶可在後面,你不讓開山海關有什麼用,鑲白旗沒剩兩個人了。」

  孔有德不說話了。

  鄔雙樨心中有數,應是山海關外還有金兵,只能等金兵來再開關,給宗政鳶來個前後夾擊,孔有德這是在拖延時間。可是真要拖延時間,殺了我不就行了,費這些口舌?

  孔有德附到鄔雙樨耳邊,低聲道:「阿獾旗主指明要你,若不是看在阿獾旗主的份上,老叔耐心可不夠。」

  鄔雙樨蹙眉,什麼玩意兒?阿獾認識自己?去投阿獾有屁用他自己都被黃台吉一擼到底了。

  孔有德神秘兮兮:「老叔不能再說了。只能告訴世侄,你小子起點可高,入了阿獾的眼,比老叔可強多了。」

  那麼現在看來,山海關外金兵還沒到。孔有德不敢輕易殺自己。有幾分勝算。

  鄔雙樨突然彎腰一閃身凌空鷂子翻身一腳踢了孔有德手上的劍,孔有德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突然覺得肋間一熱。

  血流如涌。

  孔有德捂著肋間,瞪大眼睛。鄔雙樨鷂子翻身的瞬間從靴中拔出一枚幾乎只有成年男人手掌一半大的火器,瞄準孔有德就是一下。

  孔有德身邊四個人撲上來,眉心一點血洞,睜著眼睛直直倒下。

  孔有德驚得連連後退,鄔雙樨微笑地一隻手擒住他,低聲道:「沒見過吧。這叫靴銃,世間僅此一把,我愛人送我保命用的。」

  他手上一使勁,孔有德原地一轉,背對鄔雙樨。鄔雙樨用靴銃頂在孔有德背後肋間,就是鄔雙樨那一箭的位置:「你的命是我放掉的……還給我吧。」

  清脆一響,孔有德口鼻瞬間湧出血沫,掙扎抽動。肺部中彈不會馬上死去,會掙扎很久。

  鄔雙樨頸部的血浸透半邊領子,風一吹在鎧甲下面涼粘粘的。鄔雙樨只是低頭看著手中的靴銃,心裡可惜。只有六發彈藥,不能填裝,發完便沒用了。沒用也不扔。鄔雙樨把靴銃塞回高腰靴子,撿起地上的鳥銃。還沒改進過,前面裝火藥,點引線。許久沒用過這麼費事的東西,鄔雙樨啐一聲,照他家傻狍子做的差遠了,什麼破玩意兒。

  鄔雙樨劇烈咳嗽幾聲,天一冷舊傷就發作。他撿起腰刀,隨手一挽,一片雪亮刀光。

  山東兵到了山海關近前,鄔雙樨握著絞輪,額角爆青筋,咬著牙高聲一喝:「開——門——!」

  巍峨山海關沉沉一響,仿佛巨獸醒來的喉音,慢慢睜開眼睛。

  就在金兵接上的一剎那,山東兵湧出山海關,仿佛錢塘充滿殺欲的浪。

  山東兵衝出山海關,面前一片開闊。鑲白旗的兵跟著山東兵一起出關,山海關又沉悶地關上,仿佛固守了千年。

  宗政鳶終於出關,仰天大笑:「好!好!好!」他怒喝:「試火器!上膛——」

  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舉起改良鳥銃,整齊劃一一上膛。

  白日時,血色的煙火在地面盛開。

  鄔雙樨策馬趕來,半邊臉半邊脖子都是血:「將軍,金兵大部隊在後面,馬上要衝進山海關。我已著人快馬回最近的衛所求援。山海關只要沒人開關,金兵也打不通。」

  宗政鳶一拍他的肩。

  山海關不能決定一切,不會永遠擋住金兵。但是……人可以。

  「走了!」

  京營和山東兵分兵兩路,京營往南潛行,山東兵往北,立刻就走,避免跟金兵直接撞上,保留軍力直到蓋州的戍衛線。軍器局繼續跟著京營,鄔雙樨在寒風裡感覺到一絲溫柔。

  他就在馬車裡。鄔雙樨心裡的餘溫都來自李在德。他在,就是大好河山。只是……聽孔有德的話茬,宣大線似乎艱難。陸相晟守不住宣大線,那真是……危矣。

  陸相晟是個文官,金兵圍城時在大名干知府,自己招募一萬人進京勤王。後來監督賑災糧下發,一路進山西。到了右玉重建天雄軍,率領天雄軍參加討伐高若峰民亂的戰爭,有功,升為山西巡撫。

  金兵並沒有很把他放在眼裡。

  然後,他們就知道自己撞上硬茬了。

  天雄軍抗住南下的金兵,從開平衛追出白杆兵一路追著金兵咬。馬又麟急躁擅殺的性子發揮得淋漓盡致,一顆銀色流行衝進金兵中。

  白杆兵一旦跟天雄軍匯合,就贏了!

  馬又麟一揮被血染得漆黑的槍桿:姓陸的你挺住,別死了!

  宣大線薄弱已久,陸家兄弟決心若守不住國門,便死在國門。事實上,死在國門沒有用,死也得守住國門。

  陸相景脾性比陸相晟更烈,他讓陸相晟不要擔心,無非戰死,或者殉國。少年人還有最純正剛烈的血氣,最忠純如鐵的志慮。

  陸相景嘿嘿一笑:「有點可惜,走之前讓權道長給你算一卦就好了。」

  陸相晟拍拍他的肩:「權道長說大勝。」

  「大勝。」

  金兵連克陸相晟數日而無法攻下,馬又麟又無法跟陸相晟匯合,怒髮衝冠。

  王修不眠不休數日,整理各處來的戰報。曾芝龍來過研武堂一趟,只是他福建海防軍根本沒辦法陸戰。曾芝龍抱著胳膊看王修忙碌,冒一句:「我最喜歡李奉恕一點,用人不離不棄。」

  王修吊著兩隻黑眼圈:「曾將軍是想說用人不疑?」

  曾芝龍笑:「李奉恕疑心不必別人少。他就是……不離不棄。」

  王修權當曾芝龍漢話不夠好了,曾芝龍自言自語:「李奉恕也挺疑我的,但是我被人誣陷謀反,他也沒輕信。用人不棄吧。遼東也說要救,用政也不棄。」

  王修停下手上的活,正色看曾芝龍,曾芝龍一聳肩:「他很會讓人給他賣命。研武堂這些人,周烈白敬宗政鳶陸相晟秦赫雲,甚至我。」

  曾芝龍雙手撐著書案:「你看,到處都在打。陸相晟,宗政鳶,馬又麟,估計以後還會有白敬。把這幫人撮起來可不容易,不是『忠君愛國』的咒語,就是心甘情願。」

  王修就笑了:「你也是心甘情願?」

  曾芝龍坐在書案上,側身彎腰,手撐著下巴,仔細研究王修:「你哪兒看出來我不甘願了。」

  王修清清嗓子,略略往後仰。

  曾芝龍抽抽鼻子:「你身上的香氣呢?換墨了?」

  王修無奈:「曾將軍……」

  曾芝龍還是很認真地研究王修,也沒從他臉上看出特別的:「我發現個問題。有人其實不瞎不聾,但就是看不到別人,也聽不到別人。你說這是為什麼。」

  王修不是沒脾氣,準備抄起硯台給曾芝龍來一下的時候,曾芝龍輕快地跳下桌子,邁著長腿優雅地走向門口:「好吧,攝政王殿下值得讓天下所有人賣命。就是我不擅陸戰,比較憋屈。」

  王修一捂額頭:「曾將軍你哪兒的話,你知不知道你運回來的銀子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

  研武堂外面驛馬大聲報:「秦赫雲將軍即將押四川賦稅進京!」

  王修吐口氣,總算有好消息了。

  曾芝龍昂首闊步離開研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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