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2024-09-14 15:32:09 作者: 蠍子蘭

  第230章

  皇帝下旨, 陸相晟升為山西巡撫, 正三品,總領山西軍政。

  陸相晟回研武堂:天雄軍上下,枕戈待旦,等待王令。

  山西布政曾經以河防名義拒絕調賑災糧給陝西,高迎祥的闖軍出秦川屠鳳陽, 布政使總司被吊死在太廟前面, 山西布政使請辭。山西本身沒有總督, 布政使請辭, 攝政王並未再指派。

  陸相晟在右玉接旨, 叩謝天恩。權城在城外田地里聽到城中敲鑼打鼓的,張珂飛奔出來告訴他:陸相晟連升兩級。權城正在檢查冬小麥的情況,一聽到這個,高興得一跳:「我就說, 老陸英星入廟,持劍戍邊, 建功立業……」

  權城的表情漸漸凝重下來。旁邊的農人就愛聽這位神叨叨的權道長四個字兒四個字兒說話, 節奏特好。據說這位權道長在京城裡算是有品級的大官兒,但是一向和顏悅色, 誰家辦紅白事找他算日子都給算,要一枚大錢。陸相晟曾經問過他為什麼,權道長笑著搖頭不語。權道長教人種地,種番薯土豆玉米,玉米還豐收了, 所以權道長在右玉很有聲望。農閒時權道長在地頭跟人閒扯,有人開玩笑問權道長能不能長生。權道長正色:「道法自然,自然為陰陽,陰陽為生死。無人有能力對抗自然,真正的修道人不會不知道,不要心存妄念。」

  但其實權道長還是有點道行的感覺,有個人多年羊癲瘋治不好,犯起來拉不住。有一次讓權道長遇上了,權道長伸手一拍他的天靈蓋:「孽障,還不滾!」那人睜開眼,惡狠狠看權道長。權道長一拔慧劍,那人仰天一倒。巡邏士兵以為權道長拎個劍殺人了,權道長微微一笑,那人爬起來,莫名其妙摸摸臉,自此羊癲瘋再沒犯過。右玉傳權道長有神力,陸相晟都不得不過問,權道長袖著手樂呵呵:「沒事不要自己嚇自己。」

  權道長聽聞陸指揮升官,沒有喜色,跟他扯閒篇的農人問他:「權道長,你又發神力了?」

  權城平靜:「我哪裡有神力。欽天監觀測天時,春耕秋收,有因有果。時序節氣,該當其時罷了。」

  

  農人們沒聽懂,目送權道長急急忙忙往城裡跑。

  權城闖進官衙,陸相晟換了官服。赤焰火色,文官三品的孔雀補子。陸相晟一轉身,權城愣住。陸相晟微微一笑:「權道長掐指一算,鄙人今日升官。」

  權城深深一揖:「恭喜陸巡撫。『黃金建節趨廊廟,統攝英雄鎮四邊』,陸巡撫該當其時。」

  陸相晟習慣權城神叨叨的小樣了,他胸腔震動著笑意:「上次你說天雄軍大勝,我們就大勝了。權道長洞徹玄機。」

  權城搖頭:「春天花開,秋天花謝。天道輪迴,有種才有收。並不是我洞徹什麼玄機,我並沒有那個能力,我只是觀察天時,知道什麼時候該收穫。」

  陸相晟微笑:「那麼現在到了該收穫的時節了嗎?」

  權城深深看陸相晟:「將軍知道。」

  攝政王和研武堂將軍們,都知道。

  陸相晟輕聲道:「多謝權道長。」

  陸相晟領旨第二天,領軍從有右玉出發,巡查山西。右玉鎮守宣大一線,陸相晟知道攝政王讓他在這裡幹什麼。若是韃靼異動,天雄軍必須抗住,不惜一切。山西境內瘟疫嚴重,只是經紫禁城天花之後,所有人都要知道要怎麼處理了。

  太后守住了天家最後的尊嚴,也守住了吳太醫堅持的抗疫之法。紫禁城中天家的人都是焚燒深埋,其他人再無任何異議。京城痘醫分散至全國各地,右玉已經迎接了一批。陸相晟出右玉,軍隊裡帶著穿著淡藍色醫官袍的痘醫。天雄軍全軍接種牛痘,下一步山西全境接種。防疫的醫官穿的也是淡藍色,隔絕病人,屍體焚燒深埋。這顏色即是雨過天晴,亦是冰封萬里。帝國的太后賞賜的顏色,本身代表一種權力,又溫柔又冷酷地守護。

  在土灰色軍服中,淡藍色特別顯眼。陸相晟立馬於右玉城門前,權城鄭重行禮:「將軍此去,馬蹄所踏之處,大勝。」

  陸相晟大笑:「多謝權道長。」

  權城遙望陸相晟領隊走遠。並不應該謝我,除了種地,其實我什麼都不會。

  春種秋收,其實……只是到了時間而已。

  陝西白敬收到研武堂送來的地圖。他把地圖攤開,認真地看,認真地直視遼東。

  大好河山。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白敬撫摸與地圖,這一張紙上是大晏的疆域,以及王土中所有的生靈。白敬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江山永固,金甌無缺。若他死前能看到,死而無憾。

  戰爭便要死亡。白敬手下的秦軍皆是他的子侄兄弟,他一個都捨不得。可是若秦軍不能守國衛民,有何存在的必要?薩爾滸大晏一敗塗地,十年含垢忍辱,國威坍塌一地。在哪兒丟的,在哪兒撿起。關內有大患,李鴻基還在河南,氣候不正常,各地有天災饑荒,大晏卻不能再退一步。再退一步,萬劫不復。

  這一仗,是必然的。白敬合上與地圖,起身走出延安府官衙。他巡查了整個陝西,秦軍仍駐紮延安府,這裡是秦軍降生長大的地方。秦軍的第一個戰役,對抗瘟疫,就在此地。

  魏姑娘背著藥簍,嘴裡念念叨叨地路過他,沒有問安。白敬笑笑,魏姑娘整個人背書背傻了。吳大夫堪稱瘟疫研究泰斗,不大可能教授基本醫學常識,只能魏姑娘咬牙自己背,學習辨識藥材,學習把脈。魏姑娘有段時間看見人就想去給對方摁摁脈。白敬覺得她會成為大醫者。

  延安府有條不紊地生活。冬至節安排了腰鼓,還是那麼熱鬧。農閒時節安逸起來,大疫沒有給延安府造成毀滅性打擊,小老百姓從來不低頭。

  中午有人家做飯,一股香氣。白敬一轉身,看冬日下忙忙碌碌的人。大好河山,守的是什麼呢?

  柴米油鹽。

  秦軍守的只是柴米油鹽。

  白敬只想守住大晏所有普通人的柴米油鹽。

  鄒鍾轅看到白巡撫站在延安府的街道旁出神,輕輕走來:「白巡撫。」

  白敬轉臉看他。白敬眼睛還是沒有好,出門就得縛黑紗,但別人總是能感覺到他那雙美麗眼睛裡溫和平靜的目光。

  鄒鍾轅家裡想把他弄回京營。鄒家和薛家在粵王奪權的時候堅定地站了魯王,薛清泉其實不太知道這事兒。直到一切塵埃落定,鄒鍾轅才把一切告訴薛清泉。薛清泉差點昏過去,他後怕得直抖:「多謝兄弟,多謝兄弟肯提攜我們一家。」

  鄒鍾轅伸手拍拍他的肩。

  鄒家一直想把鄒鍾轅從延安府弄回北京,白敬知道。鄒鍾轅問他好,他點點頭。鄒鍾轅面色凝重:「白巡撫,是不是……秦軍的劍要出鞘了?」

  白巡撫溫和地看他。

  鄒鍾轅攥拳:「白巡撫,我不回北京。不要聽我家那些人的。難道京營就是安樂窩?京營兄弟也不會同意。」

  魏姑娘站在藥鋪包草藥,站在這裡,隱隱能看到那家藥鋪。白敬微微一笑:「你說得對。」

  鄒鍾轅最重要的人在延安府,他每天巡邏就站在這裡看一看,看那家藥鋪的招牌。

  鄒鍾轅想守著一個人。白敬拍拍鄒鍾轅的肩:「男兒當有自己的志向。」

  鄒鍾轅沉默一下:「有朝一日,山河承平。」

  白敬笑道:「是。」

  白敬慢慢走回府衙,桌案上正中央擺著遼東地圖,右手邊整整齊齊一摞……貓爪印兒。

  宗政鳶總有法子在公文後面附上廢話,還有貓咪「不小心」踩上的小梅花。小小圓圓的一枚,柔軟可愛。宗政鳶告訴白敬他養了一隻小貓咪,兩隻眼睛左藍右碧。白敬開始有點生氣,後來倒是好奇了。

  宗政鳶開玩笑似的告訴他,又來一隻流浪小土貓,只是貍花。灰頭土臉的,小心翼翼纏著小白,小白也不嫌棄。小白不知道自己多高貴,貍花兒沒臉沒皮居然成功了。也許只是因為,小白心太好了。

  不,不是小白好,是貍花兒也一樣好。

  白敬把宗政鳶發來的所有公文收在一起,按照日期整齊放好。鄒鍾轅遙望那間藥鋪,白敬把手放在宗政鳶的公文上。

  此刻護衛河山,你我心同此情。

  白敬提筆上書攝政王。他認為此次重要是立國威,振軍心,收民心。大晏軍隊薩爾滸之後聞風便要投降,仿佛不能相信自己能勝過金兵。全滅建州並不現實,全力一擊大勝,則為國爭取十年太平,力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十年之內,收整河山,休養民生。十年之內,若夷人入華,則一視同仁皆為華夏。

  白敬奮筆疾書,酣暢淋漓。他的構想大致分為三層。第一層,全力一擊樹立軍威。第二層,著重安撫民生重拾民心。第三層,著重不戰而屈人之兵。接納,同化,安撫,逐一平叛,收回民心與國土。

  秦軍,誓死效命,肝膽塗地。

  陸相晟離開右玉,巡查山西全境兵事,張珂留守。張珂站在權道長身後,終於忍不住:「權道長,這一劫,大晏能平安度過嗎?」

  張珂心裡沒底,什麼叫「該到時候了」。該到活的時候了?該到死的時候了?

  權道長遙望陸相晟離去的方向,許久,冒出一句。

  「華夏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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