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2024-09-14 15:32:11
作者: 蠍子蘭
第231章
阿敏死了。
伊勒德一聽, 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努爾哈濟死前留給黃台吉八和碩貝勒輔政, 其中領頭的是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被稱作「三尊佛」。大晏朝廷內鬥,女真人自己也掐得風生水起別開生面, 黃台吉為了扳倒三尊佛甚至耽誤了搶西邊的進程。伊勒德以為三尊佛能拖住黃台吉更久, 越斗內耗越驚人, 建州可不是大晏, 並沒有多少內耗的資本。
黃台吉當然也知道。他比他的父親其實更為雄才大略, 扳倒三尊佛和八和碩貝勒的時間遠遠短於伊勒德的預計。
阿敏被黃台吉乾脆利落地殺掉,莽古爾泰流放,代善一看風向不對稱病隱退。盛氣凌人的八和碩貝勒其他人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黃台吉受制於人忍氣吞聲,真的開了殺戒, 仿佛也……沒什麼事。
這對伊勒德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內部人心安定團結,接下來……就要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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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黃台吉一派的人全都歡喜鼓舞, 謝紳的主家阿靈阿一個墩子滿面紅光, 杵地上邀請伊勒德下朝之後去他家喝酒。伊勒德低著頭看他,又矮又胖, 像個坐地炮。
「值得慶祝。」伊勒德微笑。
阿靈阿第一個響應黃台吉學習漢文的旨意,甚至在自己的地盤像模像樣開了個小學堂。他對漢文嗤之以鼻,那不過是他表忠心的方式。黃台吉的野心聰明而狂妄,他敏銳地感覺到韃靼人不足以成事,不可能再次入主中原。如果女真人入主中原, 首先面對的就是漢人「帝與文官共治天下」的局面。為了坐穩江山,必須學習漢文。黃台吉的目光異常長遠,伊勒德覺得他應該已經做好了部署。金兵不著急入關,因為大晏內部正亂,各處巨大規模的起義風起雲湧。他們對抗的是李家,如果此時金兵入主中原,他們對抗的就是女真人,這個消耗將是異常巨大的。
高迎祥挖了李家祖墳,黃台吉都拍了桌子。金兵當時想趁亂進山海關,只是八和碩貝勒正和黃台吉斗得水深火熱,軍權尚未統一,坐失良機。
關內河南,還有個李鴻基。伊勒德認為,黃台吉在等李鴻基。
更重要的是,大晏爆發疫病與天花。
伊勒德站在風雪中,聽著殿內的對話。
孔有德道:「據北京內來報,大晏似乎找到了防治天花的辦法。用牛身上的疙瘩。」
范文程立刻質疑:「豈有此理,牛的疙瘩怎麼治人的病?此等腌臢東西,難道吃下去?」
孔有德似乎猶豫一下:「蘸牛痘的濃汁,割皮膚。」
伊勒德閉上眼,臉上一漾微笑的漣漪,迅速平復。
果不其然范大學士陰陽怪氣:「孔將軍這消息來得也蹊蹺,下回是不是說牛糞煎湯治病啊?」
孔有德根基尚不穩,畢竟是降將貳臣,其實天然低一等,略一猶疑:「臣也覺得有點荒唐……」
范大學士欺壓漢官已久,他是不可能讓一個漢官爬得太快的。最近孔有德炫耀自己在京城有人的次數太多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范大學士,都是漢官,孔有德降建州之前是堂堂總兵,在京中多有經營;范文程剃頭之前就是個落地秀才,什麼都不是。
「孔將軍曾經說要獻山東,並未成功,大連衛的船都開走了。」范大學士強調,「孔將軍勇猛忠心,只是智計稍顯欠缺,竟然相信如此荒唐的防治天花辦法。萬一是個有心人的間計,孔將軍要如何自處?」
就算防治天花的方法是吃狗尾巴草那麼簡單,范文程都不可能讓它真的「有效」。天花是數千年的烈疫,若得防治方法,得是多大功勞。
伊勒德閉著眼,心裡愉悅,但儘量板著臉,跟聽戲似的。不過他腦海里一閃,好像想起什麼來。幼時似乎聽父親說過?牛乳房上的斑點可以保佑人們不得天花。說起來,老家好像天花就不像中原這麼橫行。牛身上的疙瘩……牛痘?伊勒德一揚眉,不能吧,怎麼可能?
他漸漸凝重下來。
八和碩貝勒完了,搶西邊是一定的了。如何通知關內,那書呆子有沒有應急的渠道?還是要再想辦法儘量搜集一點信息。領兵的是誰,能是阿獾麼。阿獾可能是黃台吉兄弟里最能打的了,努爾哈濟其實是想傳位給阿獾的……伊勒德突然一激靈。鬱郁不得志,卻很能打。
黃台吉能殺阿敏,能不能……殺阿獾?
伊勒德睜開眼。需要有個深諳官場遊戲法則的人,輕輕地,稍微地,挑撥那麼一下。
這個人選……誰最好呢。
伊勒德上奏:國內正值用人之際,禮部主客清吏司亟需精通漢文善於與大晏內部官員打交道的人員。阿靈阿大人擁護陛下的旨意,家中設立小學堂。更慧眼識英雄,那教書先生博學多識,臣舉薦他參加遴選考試。
阿靈阿特別感激地看伊勒德一眼,他正想著怎麼邀功,表明自己永遠是最聽話的,伊勒德幫他說出來了。
阿靈阿得了嘉許,胖臉更紅。下了朝,死活要拉伊勒德去喝酒。
伊勒德語重心長:「阿靈阿大人一定要抓住機會。漢人在朝廷里最重要的就是人望關係。謝深出自你家,曾經是你的奴才,那就是你的人,好好經營,以後有大用。你知道,漢人都雞賊,專擅經營。將來入主中原,他得是阿靈阿大人的一個助力。」
阿靈阿連連稱是。伊勒德正色:「我幫大人去敲打敲打他,不要得了勢就忘了本。」
阿靈阿實在是沒想那麼遠,他現在就想回家喝酒,反正他信任伊勒德,伊勒德幫過他很多次了。騎著馬往回走的時候,阿靈阿無心道:「我看那個孔有德天天說他京城有人,那你說咱建州有沒有那邊的人。」
伊勒德面不改色:「那真是不怕死了。漢官果然都不值得信任,誰知道是真心投降還是別有用心。」
阿靈阿一拍大腿:「對!我就覺得那個孔有德不是啥好玩意兒,萬一他是黃蓋詐降呢?得防著點。」
伊勒德一咧嘴:「阿靈阿大人不妨下次上書提醒陛下注意遼東來的降將。」
阿靈阿每次就頭疼寫奏章,寫啥啊?還不洗言之有物不能東拉西扯,阿靈阿面對紙張的時候,腦子比紙還空白。他一聽伊勒德的話,眼睛一亮:「對,我看那些漢官沒事兒就上個書,叭叭叭就特麼他們有張嘴……」隨即犯愁,「還是不好寫。其實攏共寫一句話就行了,『陛下提防漢官詐降』,可是又不能光禿禿地只寫這麼一句話……」
他看著伊勒德,伊勒德假裝沒看懂他眼神的意思。阿靈阿道:「我家有好酒,多送你一壇,你幫我一起寫了吧!」
伊勒德勉為其難:「你不能每次上書都讓我寫,陛下能認不出咱倆的筆跡嗎?這一次起碼我寫完了你得照著抄一遍。」
阿靈阿滿口應了:「當然當然,咱到家了,來喝酒。」
進了家門,阿靈阿大笑:「為了咱們的友情!」
伊勒德跟著大笑:「為了咱們的友情!」
謝紳在小學堂教小孩子寫字,蘸著水寫一二三四上下左右。伊勒德一身酒氣踉踉蹌蹌走進來,粗聲粗氣:「這幾個小笨蛋,教了就忘,你費那個勁。我推薦你去參加遴選考試,當個官兒?」
謝紳嚇一跳:「你喝多了……唉你上炕能不能先脫靴?」
伊勒德坐在炕邊,明顯喝多了,東拉西扯:「大好事。」他鬼鬼祟祟看看小學堂外面,壓低聲音,「雖然不能妄議朝政……不過八和碩貝勒那幾個老不死的終於完蛋啦!唧唧歪歪不就是想奪權,早看他們不順眼……死了陛下就能想做什麼做什麼。上回搶西邊就被他們耽誤了,這一回,呃,不能耽誤了,要不然入冬又得死人……」
幾個孩子一聽「搶西邊」,嚇壞了,眨著眼睛看謝紳。上回說搶西邊先生發了好大的火,伊勒德這麼說不怕先生生氣嗎?
先生沒生氣。先生特別溫柔地看著伊勒德:「伊勒德,你說什麼呢。」
伊勒德一拍手,還記得壓低嗓音:「搶西邊,嘿嘿嘿,有好東西。用我們最精銳的部隊,最厲害的將軍。哦對了……你要好好考啊,考取了以後當官兒,當大官兒。」伊勒德一抽鼻子,突然直視謝紳,嚇得謝紳往後一仰。伊勒德身上酒氣沸騰,眼神灼灼:「你別忘了到遼東來的目的。你為什麼進建州?」
謝紳一頓,在伊勒德耳邊輕聲回答:「當然是……為了考取功名,當大官兒……」
伊勒德笑一聲,往後一倒,睡著了。
為什麼進建州?
我不持節,我心中有節。
謝紳幫伊勒德蓋上被子,一轉身,小孩子們擠在一起,怯生生地看他:「先生別生氣。」
謝紳一愣,小饅頭揪住謝紳的袖子晃一晃:「不搶西邊。」
謝紳鼻子一酸,摟住小饅頭親一親:「不需要搶。早晚不需要搶就能吃飽。終有那麼一天的。」
遼東地圖到達南洋是最晚的。曾芝龍收到研武堂的書袋,拆開一看,大笑。海都頭湊上前一看:「遼東地圖?大帥你拿遼東地圖幹嘛?」
曾芝龍一腳蹬著船舷:「因為研武堂的將軍們全都有,曾芝龍當然也有。」
海都頭十分不解,一個地圖能把曾芝龍高興成這樣?
曾芝龍珍而重之收起地圖:「看,還是李奉恕有心機,一張紙就能讓我心花怒放。不就是打遼東?咱們不擅陸戰,還不擅斂錢麼?」
海都頭撓撓臉,海妖當然擅長收割人命和金錢。
「陳官人還沒上岸?談多久了。」
海都頭擦擦汗,南洋永遠是這個濕熱的氣候,他無法想像遼東的風雪:「這一回的鬼佬難纏,吹自己是什麼無敵艦隊……」
曾芝龍似笑非笑:「看來陳官人需要咱們給他壯壯聲威了。」他舉起遼東地圖一揮手,「下船!」
海都頭問:「大帥您親自下去?為什麼?」
曾芝龍用拇指一抹嘴角:「當然是……搞軍資去。」
你可以看不見我。
我也可以讓你離不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