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2024-09-14 15:32:08
作者: 蠍子蘭
第229章
攝政王黑甲黑馬, 仿佛天神, 俯視眾生。
攝政王無與倫比的氣勢壓得面前千軍萬馬寂靜,風在飛玄光馬蹄下虔誠匍匐打轉。攝政王戴著面甲,看不到表情。他深沉的嗓音在風中震動:「周烈,孤要看真正的京營。」
皇極門教閱,秋獮, 全都不是真正的京營。京營和周烈一樣, 一隻無聲無息的虎。忠誠, 安靜, 低調, 只在瞬間一擊致命。
曾經戍衛京城的煌煌八十萬京營,在金兵圍城時毫無還手之力。周烈領京營一年,守護京城的巨獸終於重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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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無法恢復八十萬的輝煌,只能加緊甄選操練, 目前京營三十萬,等待您的王命, 隨時為大晏出征!」
京營只是總稱, 實際上有三大軍營,神樞營, 三千營,五軍營,以及下轄京郊戍衛所。太宗時是三大營輝煌的頂點,隨太宗南征北戰,橫掃天下。及至後來日漸衰落, 京營仍然稱得上大晏最精悍的力量。只是大晏的劍與盾也擋不住營私趨利的心,到攝政王這一代,京郊竟然已經沒有京營戍衛的立足之地。周烈雷霆之勢清理京郊土地重振京營,剛開始有人參他,後來就沒有了。
參周烈,就是參攝政王。
周烈是研武堂里最不顯的,卻是離攝政王最近的。研武堂里的將軍們個個秀出天中風姿卓越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然而研武堂里最出人意料的只有一個人:攝政王。
一年前李奉恕歸京,京城魯王府甚至沒收拾好。
一年之後,攝政王殿下一手攥住了九鼎。
真正的京營再一次向攝政王殿下宣誓效忠。神機營,火銃火炮火雷。三千營,火器長槍騎兵。五軍營,步卒混騎兵。
旭陽領著三千營向攝政王殿下行禮,馬蹄踏起塵土,在餘暉中暴起一金色層霧。年輕的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們熱血沸騰,他們仰慕武力蓋世的攝政王。攝政王簡直就是傳奇話本里的英雄,他們的本能讓他們心悅臣服。如果攝政王是傳奇里的英雄,他們,起碼就是傳奇中一切塵埃落定迎接盛世王朝之前那一章里的鐵甲雄兵。他們不會留下名字,但是他們經歷了盛世之前的奇蹟。
他們確信,攝政王會讓傳奇成真。
「吾王!」
攝政王似乎是笑了,但是他戴著面甲,面甲擋住人的表情,只剩下神的目光:「旭陽,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騎兵營叫三千營?」
旭陽大笑:「太宗身邊最早的三千蒙古騎兵!」
太宗的騎兵最早只有三千個,全是蒙古騎兵。蒙古鐵蹄踏碎所有障礙,為太宗皇帝開疆拓土。再後來騎兵總數達七萬人,三千營的名字留下來了。
五軍營是步兵騎兵混編。三千營騎兵全是輕騎兵,五軍營騎兵全是重騎兵。
神機營開路,三千營突擊,五軍營碾壓。
太宗皇帝當年的赫赫天威,所向無敵。
三千營和五軍營過去,神機營開始閱炮。在工部火藥廠試炸地,工部巡檢李在德戴著眼鏡,穿著官服,肅立著,像一株堅韌不拔的小樹。攝政王的馬在他面前停下,李在德不卑不亢:「神機營基本火藥配置,殿下請看。」
炮分為三等,最大的銅發熕火力威猛,二十丈之外鐵屑犁地,擊中軍隊則血灌溝壑。缺點就是不易搬動,需埋在地里才能承受它的後坐力,而且發一次必須冷卻很久。工部改進,簡化銅發熕的掩埋步驟,縮短冷卻時間,仍然得經驗豐富的炮手才能操作。中等的紅衣炮,更靈活的虎蹲炮,可以扛著發射的火藥筒。再下來是火銃。鳥銃根據德銃的構造全部改成燧發,後裝火藥。工部開足馬力改造目前也僅僅只能配京營,建鐵沒日沒夜地從福建進京,還是不夠。
火銃之後是振星雷。工部稱之為君子雷,自守而不退卻,並不主動出擊但永遠以直報怨。振星目前看最大的作用是對付騎兵。騎兵負責突擊,騎兵隊一旦踏上振星,立刻完蛋。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突擊不成,攻守異勢。
「殿下,日後為大晏征戰殺伐的可能不是兵部,而是我們工部。」
李在德仰著臉,用大圓眼鏡片嚴肅地看攝政王。工部永遠被其他五部壓著,被他們瞧不起。但是李在德覺得時間總會證明,軍隊的戰鬥力,依靠工部。
攝政王笑了:「李巡檢說得對。」
校閱持續到夜晚。京營這隻猛獸,終於在攝政王面前震天咆哮。
攝政王在京營帳議,所有把總以上軍官人手一份新繪製的遼東與地圖。工部巡檢隊年初到遼東去其中一個任務就是勘測繪製新的與地圖。宣幼清所繪地圖溶入泰西技法,十分精確。李在德上奏他在遼東檢修火器的結果:衛所火器七成能用,總兵寨九成沒問題。但太宗皇帝規定的五人一火器達不到。
小廣東宣幼清講解地圖,他到過實地,講解起來無比清晰。薩爾滸時大敗有個很大原因就是多數外地軍隊進入遼東找不到方向,支援關寧軍不及時。
周烈命令所有軍官背地圖,大小細節,瞭然於胸。研武堂將軍全都有,陝西白敬,山西陸相晟,山東宗政鳶,四川秦赫雲,甚至在海上的曾芝龍。攝政王命令他們必須研究透徹。研武堂里唯一真的到達過遼東的只有秦赫雲。秦赫雲參加過薩爾滸,白杆兵損失慘重,無力回天。
秦赫雲上書痛陳薩爾滸時的利弊得失,攝政王命令謄抄她的摺子,發研武堂所有將軍研讀。
攝政王命鄔雙樨講一講遼東的兵力。鄔雙樨把心一橫:「遼東兵力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心力。遼東士氣低迷,已到了不振作不行的地步。」
攝政王看他:「如何振作?」
鄔雙樨大聲道:「請殿下信任關寧軍!」
攝政王手指點桌面。鄔雙樨深深吸一口氣:「殿下,軍士為知己者效死。」
攝政王笑一聲:「可以。」
鄔雙樨一愣,攝政王手指一頓:「孤信任關寧軍。孤信任你。」
鄔雙樨垂首,長久之後,聲音顫抖:「臣……代關寧軍多謝殿下。」
周圍其他人看不明白怎麼回事,旭陽看鄔雙樨,最後伸手拍拍他的肩。
帳議持續到後半夜,攝政王回城。飛玄光踩著薄寒的霜飛奔回魯王府。天都快亮了,攝政王黑甲黑馬一身煞氣站在門口,把門正嚇得清醒:「殿下?」
攝政王下馬擡腳進王府,徑直走向王修臥房。
他站在窗外一看,王修果然靠著床。他推開門,身上攜著的霜風湧進,王修睜開眼:「回來了?」
李奉恕的鎧甲發出輕微悅耳的聲音:「我猜你不好好睡覺。」
王修遲緩地眨眨眼:「沒事,反正也睡不著。」他慢慢坐起,披著羊絨大氅幫李奉恕卸甲。黑甲在城外浸透了寒氣,王修溫柔的氣息一靠近,在甲片上一層霧。濕癢攥緊鎧甲縫隙,柔軟地一抓李奉恕的皮膚。
王修圍著李奉恕轉,輕聲道:「這麼冷……你在城外凍了一夜?早上泡個澡祛祛寒?」
李奉恕伸著胳膊,壓著嗓音:「我如果去遼東,你不必擔心。」
王修的手一頓,半晌繼續沉默地忙著。身後的人不吭聲,李奉恕向轉身,王修伸著胳膊摟住李奉恕。
柔軟的暖意包住李奉恕。李奉恕浸在寒夜裡並未覺得如何,被暖意一籠,突然一哆嗦。
「國本民心,從哪兒丟的,我要從哪兒撿回來。」
李奉恕握住腰上的手:「太宗皇帝可以,子孫後代當然也可以。」
王修還是不吭聲。
「不是我要賭,薩爾滸就是賭的,賭輸了。這一次,是決不後退一步的衛國之戰。」
李奉恕轉身摟住王修:「亦是立國之戰。」
王修輕聲回答:「我懂。」
李奉恕笑:「我生而為大晏,生而為你。所幸你在大晏,護住大晏,也是護住你。」
帳議完畢,京營派人護送工部官員回城。送李在德回城的是鄔雙樨,騎著馬跟在李在德馬車外。李在德只能瞥見夜色中鄔雙樨騎馬的輪廓,在飄蕩的車窗簾中時隱時現。
馬車到達李在德家門口,鄔雙樨下馬,送李在德進門。李在德輕聲問:「你要回遼東?」
這樣黑的夜中,還能看到鄔雙樨的一對勃勃的眼睛。李在德看他,輕輕捏住鄔雙樨的手指。
鄔雙樨緩緩握緊李在德的手。
「是,我是要回遼東了。為了遼東而戰。」
天將亮未亮,最深沉的夜色中兩個人相對站著。李在德的眼神什麼都看不清,可是他永遠看得清鄔雙樨,哪怕是現在。
「嗯。」
「關寧軍輸了太多年了,我們……要贏回來。」
「嗯。」
鄔雙樨捏捏李在德的臉:「去睡吧,離早上還有一會兒。」
李在德擡起臉,對鄔雙樨笑一笑:「好。」
鄔雙樨站在原地,看李在德進屋。李在德推門走進去,一轉身,鄔雙樨一揮手:「快關上門,冷。」
可是你還在冷風裡啊。李在德站在屋內恍然,你不冷嗎?
鄔雙樨上前兩步,幫李在德輕輕關上門。他隔著門扉,放輕聲音:「你好,就一切都好。你不冷,我的心就是暖的。所以,放心吧。」
李在德把臉貼在門上,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聽鄔雙樨的聲音。
「快去睡。」
再然後,一切平靜。李在德聽到院門外遠去的馬蹄聲。
鄔雙樨總是微笑,總是風度翩翩,禮儀完美,所以讓人覺得他不會疼也不會冷,他沒有心。
不是的呀。
月致其實想得太多,他太累了。李在德的臉努力貼著門縫,感受門外拂過鄔雙樨剛剛站立之處的微小冷風。
比不上遼東酷刑一樣的風雪。鄔雙樨從那風雪中走出,終究,要回歸那呼嘯的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