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2024-09-14 15:31:33 作者: 蠍子蘭

  第207章

  李奉恕坐在窗前曬太陽, 臥房門打開, 卻好像沒人進屋。李奉恕微微一挑眉,噠噠的腳步聲輕輕的,一個小身影突然從書案後面冒出。李小二扒著書案,小心翼翼看李奉恕。

  李奉恕對他伸開胳膊,把他抱上腿。李小二擔憂地檢查李奉恕的臉, 他們說六叔可能會留麻子。李小二仔仔細細前前後後扒拉一遍, 證明六叔臉好了, 疹子消了, 沒麻子, 於是小小鬆口氣。

  李奉恕用鼻子頂頂李小二的小鼻尖,李小二這才感覺到,這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結束了。

  李小二不是完全不懂,但也不是全都懂。這幾天他覺得可怕, 特別可怕。所有人都在忙,下人們跑來跑去, 驚慌失措。大奉承陪他呆在攝政王臥房裡, 不讓李小二哭鬧。李小二覺得房間外面趴著可怖的大怪物,張開大嘴, 一口啃掉半邊天地。

  李小二緊著小嗓子問大奉承:「六叔會死嗎?」

  大奉承嚇得制止他:「殿下莫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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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二躲在床底下,誰叫都不出來。大奉承趴在床邊叫他:「殿下?您躲床底下幹什麼?」

  李小二臉色很白,伸著小手指著窗外:「那是誰啊……」

  大奉承全身戰慄,猛地一回頭。夜色中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大奉承乾笑:「殿下莫害怕, 樹影。」

  李小二細聲細氣:「是個人。」

  大奉承嚇得魂飛魄散:「殿下別嚇奴婢,快出來吧。」

  大奉承後來也不知道李小二看到的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突然說窗外有人。刺客?大奉承居然無比希望真的是刺客。昏亂驚恐的一夜過去,第二天大奉承突然一睜眼,驚著了,自己怎麼會睡得那麼死?李小二趴在窗邊,喃喃道:「出太陽了……」

  大奉承往外一看,艷陽高照。

  如同今天,這幾天天氣一直很好。李小二熱乎乎地曬太陽,曬得困了,在李奉恕懷裡蹭臉:「六叔,以後都沒事了對吧。」

  李奉恕親親他的小腦袋:「對。」

  李小二打個哈欠。

  宮中內眷遷西苑,王修到南司房整理帶去西苑的文稿。皇帝陛下已經到了西苑,南司房有點兵荒馬亂。富太監忙不過來,拜託王修照看著,王修指揮著內侍們收拾東西裝箱上馬車,忙了一天,接近傍晚,最後一輛馬車離開,王修才鬆口氣。東邊的宮殿都還封著,人心惶惶。太醫院的院判院使都在裡面坐鎮,又進去了幾名太醫,王修不得不憂心幾位大夫。他猛地想起貓兒房就在武英殿附近,連忙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貓兒房遷西苑麼?宮中大部分人是不走的,老內侍可能也沒什麼資格遷西苑。

  王修急匆匆跑到貓兒房。宮中雖然平時也是靜悄悄的,卻沒有此時此刻這樣空曠得讓人發慌。王修走進那個跨院,貓咪輕輕打招呼:「咪呀~」

  陽光很好。貓兒房的貓咪們懶洋洋地曬太陽,本來就胖,皮毛柔軟地一曬,更蓬鬆。王修看到這些安逸的小生物,忽然覺得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都很好,歲月只是在平靜地消逝。

  沒有腥風血雨。

  一隻玳瑁兒伸個懶腰,輕輕走到王修身邊,圓圓的眼睛認真地看他。王修半蹲下,用手指撓撓它的下巴。玳瑁兒眯著眼,喵一聲。王修低聲道:「老李沒辦法。他很自責,他沒有辦法。開弓沒有回頭箭,上陣廝殺,大家都回不了頭了,對吧。」

  玳瑁兒打個滾兒。王修突然明白為什麼李家兄弟喜歡擼貓。人絮絮叨叨,貓咪咕嚕咕嚕,大家都不在乎,和平共處。

  等被撓夠了,玳瑁兒站起來走開。紫禁城的貓咪有自己的氣度,無拘無束,悠閒舒適。

  王修站起,走進房內。他看到塗塗。

  照樣還是擠在一窩小奶貓里,和上次的不是同一窩,那一窩應該都長大了。塗塗長不大。王修心平氣和,認真地看這隻一身亂塗亂畫一樣小花紋的貓崽兒。母貓慈愛地舔每一隻小貓,一視同仁地舔塗塗,塗塗砸吧小嘴兒。

  王修跪下,給塗塗磕頭。他篤定那天晚上叫的是塗塗,塗塗把老李叫回來了。沒人會相信,王修不需要別的什麼人相信。他鄭重地給塗塗磕頭,不管是誰,救了老李,就是王修的恩人。

  老內侍正好進門,看到王都事給一窩奶貓和一隻母貓……叩首。

  老內侍只好悄悄退出去,遠遠看著王都事站起來,才進跨院。

  「王都事好呀。」

  老內侍還那樣,平靜安穩。這個小跨院是個世外桃源了,王修想,你看,跨院裡什麼都沒變,貓咪沒變,老內侍也沒變。

  王修略略動容,只好清清嗓子:「貓兒房遷西苑麼?」

  老內侍笑了:「西苑是避暑行宮,又不是紫禁城搬家。再說貓兒房搬走了,那些白天出門玩兒晚上回來的貓兒可都找不到家咯。」

  王修輕聲道:「中官多注意。」

  老內侍笑眯眯:「當不得中官這種稱呼。我是個養貓的,貓咪在哪兒,我在哪兒。」

  一隻貓咪在老內侍腳下打轉,老內侍抱起它,認真地擼。王修鄭重長揖:「告辭,保重。」

  老內侍笑著點頭。

  王修走出跨院,一回頭,老內侍和他之間隔了一扇月亮門,卻仿佛隔了個天塹。王修站在紅塵中,老內侍站在時光外。

  王修笑一笑,老內侍亦笑一笑。

  富太監在武英殿外檢查馬車,王修上前:「您看南司房的東西都歸置齊了麼?」

  富太監一腦門子汗:「王都事做事周全,都齊了。哦對了,王都事,鹿太醫進東邊了,進去之前,他拜託您照顧一下吳大夫。」

  王修一驚:「鹿太醫不是瘍科的?他進去做什麼?」

  富太監一嘆:「最先進宮的那幾位太醫倒了。」

  紫禁城東邊亂套了,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只要看到醫生,就沒那麼瘋狂。王修想起關城門之前,研武堂剛剛收到宗政鳶上報山東疫情,夾著小鹿大夫寫的家書。山東有疫,規模不大,小鹿大夫要去組織抗疫。小鹿大夫告訴鹿大夫,此生既任此職,義無反顧。

  可能,這也是鹿大夫想要告訴小鹿大夫的。

  王修一閉眼,再睜開:「多謝這些大夫們了。大晏若能度過此劫,都是他們的功勞。」

  大隆福寺的鐘聲響起,僧人們誦經祈福。王修不語怪力亂神,但充滿敬畏。他衝著大隆福寺的方向一揖到底:願大晏太平永載,願國士犧牲不會被辜負。

  曾森種痘成功,蜀王小世子李至炅種痘成功。魯王府精心照顧下,吳大夫種痘成功。吳大夫詳細記錄種痘之後各種症狀,與朱大夫多有討論。吳大夫幸而沒有攝政王反應那麼劇烈,只是略起熱。

  曾森種痘一點懼怕都沒有。李奉恕以為這小子是有點傻,不懂害怕。這幾日觀察他,還真不是。曾森是骨血里的悍不畏死,他認為很多事比死亡更重要,比如忠誠。皇帝陛下種痘,他也種痘,就是忠誠。

  王修看曾森,肉嘟嘟小圓臉上越來越有曾芝龍的影子。王修甚至想像得到曾森長大是個什麼樣兒,大約是粗狂健壯的曾芝龍。王修摸摸曾森的臉蛋。李奉恕覺得奇妙,曾芝龍怎麼生出來個曾森的。王修倒是覺得,曾森的驍悍就是曾芝龍給的。曾森能死心眼,曾芝龍不能,曾芝龍幼時不機靈一點,恐怕活不下來。

  曾森想念自己的父親。他問王修:「王都事,我爹在哪兒啊?還在海上麼?」

  王修摟著他:「是,你爹也很了不起。為國征戰的將軍,都很了不起。」

  「我以後也是將軍。」曾森陳述事實。

  「心懷仁慈,是悍將。只知殺戮,是悍匪。」王修輕聲道,「曾森記著。」

  曾森嚴肅:「那麼什麼是仁慈。」

  王修一時語塞。什麼是仁慈,京城裡剛剛被血洗,攝政王是仁慈麼?

  大辯不言,大仁不仁。

  王修只是低聲道:「你以後,就會明白。」

  老王爺一直很同情背井離鄉討生活的年輕人,特別是李在德的同僚。李在德家前面的街口戒嚴一解除,老王爺用家裡存下來的全部雞蛋和麵粉做了餅,讓李在德送去工部巡檢隊:「街上沒人,菜市場肯定也沒東西了。這些餅能放很久,放在手邊以備不時之需。幹了就泡水吃,更頂飽。」

  李在德挎著籃子,急匆匆地走到千步廊,看到受驚的同僚們。小廣東一看李在德就哭了:「李巡檢,我們怎麼辦呀……」

  李在德摟著他,看面黃肌瘦滿臉驚慌的同僚,他們有一路從遼東風雪中闖過來的情誼。李在德把麵餅一分:「你們別急著吃,備用。最近值房有沒有管飯?」

  小廣東抽泣:「有的,不太好下咽……」

  李在德呼嚕呼嚕他的頭毛:「馬上就好,外面賣菜的進不來,京城裡缺東西。大家還缺什麼嗎,我回家搜羅搜羅給你們送來。」

  小廣東一抹臉:「那個葡萄牙軍官來找過你,他也挺害怕的,打聽怎麼回事,我們也不知道,後來街上……就殺起來了。」

  李在德總算想起弗拉維爾,這也是個背井離鄉討生活的。他嘆口氣:「你們別上街亂晃,出門戴口罩,一天一換,街上免費發的時候多領一點。」

  小廣東嘟囔:「搞不清楚天花和兵禍,誰更可怕。」

  李在德捏他的臉:「別亂說話!」

  弗拉維爾最近一直很驚恐。他自詡了解中華,現在他疑惑了。北京鬧天花,然後起了大規模殺戮。政治鬥爭哪兒都一樣殘酷,弗拉維爾還是被這一場叛亂嚇著了。他明白晏人一般不會為難異鄉人,只要自己不找死,但是他依舊被血腥殺戮震撼。弗拉維爾無法正常寫信,只是字句紛亂地用母語寫日記。

  「叛亂已被清除,今天街上漸漸有人,大多數是清理屍體的士兵和統一穿著淡藍長袍的醫生。難以置信,大晏好像找到對抗天花的法子,可是攝政王差點被這個方法害死。我已經糊塗了。爆出天花的同時出叛亂,叛亂殺戮剛止,立刻有醫生。他們帶著面罩,但不是殮屍人,專門救治病人。一條不寬的道路兩旁,一邊收拾屍體,另一邊大夫當街診治。我一眼看到天堂,一眼看到地獄。這裡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這裡是大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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